李姝一進去，濃烈的草藥味撲鼻而來。

　　林辭還是昏迷著，只是先前眉心那處如血鮮艷的紅點已然暗淡了許多，容顏也不復之前的妖異。

　　守在他身邊的小廝向李姝行禮，端端正正的，既不諂媚也不惶恐，過后便安安靜靜守在一旁，不免讓李姝多看了幾眼。

　　張誠又與李姝詳細講述了一番林辭的病情，就連今后幾日生活飲食要注意些什么也一并同她交代了，大有今日過后林辭這個病患就不歸他管的意味。

　　李姝聽著頭暈，她照顧自己尚且夠嗆，好在林辭那個小廝聽得認真，倒也不用她費心。

　　“今日你二人也辛苦，早些下去休息吧。”李姝又轉頭對衛御醫吩咐道，“現在天色已晚，晚些城門也關了，再者明日回去路上還要有勞你照看林相，今晚便留宿于此，明日一同回宮吧，本宮過會安排宮人為你收拾屋子。”

　　“微臣領命。”

　　“公子醒了。”小廝離林辭最近，因此也是第一個發現他清醒的人。

　　兩位御醫又檢查了一番，確認林辭果真無礙后就向李姝請辭了，他們這兩把老骨頭，可比不得現在的年輕人，這一天下來只覺筋疲力盡，現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覺。

　　李姝這是第一回正兒八經見林辭，林辭亦是。

　　他們或許聽過對方的許多傳聞，自認為對彼此有些許的了解，但說到底，不過是兩個陌路人。

　　李姝剛從外面進來不久，身上還帶著雨水的氣息，頭發上也有細密的水珠，倒是將屋里的藥味沖散了不少。林辭斟酌了一下，開口道，“今日之事得公主相助臣方得以茍活，臣在此謝過了。”

　　李姝抿了一口青嵐遞過來的茶，濃厚的茶香在口中蔓延，她總算覺得暖和些了。她放下茶盞，緩緩說，“林相客氣，這要說謝也是本宮謝你，本宮緣何當得起你一聲謝呢。”

　　林辭臉上帶笑，他本就生的一副好相貌，不笑時好似那九天上的謫仙，這真要笑起來啊，那真是冰雪消融，春風拂面。

　　他就坐在那里，一雙溫潤的眸子看向李姝，“公主的武功很好，那第一把劍是長公主擊落的，第二把卻是公主您，您當得起。”

　　李姝將茶盞放在手心，手指摩擦著上邊的花紋，她突然起了逗弄眼前這人的心思，“那林相打算怎樣謝本宮呢。”

　　“公主只管提，臣定當在所不辭。”林辭回答得毫不遲疑，李姝有些錯愕，一時間竟是無言相對，這世上的人吶，大多是嘴上說著好聽，若真是讓他們有所回報，一個個的就開始推脫了。

　　李姝低頭沉思，良久道，“那……殺人放火也可行嗎？”

　　“這……公主，若是那人罪大惡極，朝廷律法自會嚴懲，若是有什么得罪公主之處，也可以……”

　　李姝看著他嚴肅的樣子，忍不住想笑，“算了算了，有得罪我的啊，本宮一般當場就殺了，有仇就得報，而且是要立刻報。”

　　林辭聞言，眉頭緊鎖，他有些不解這位皇家公主怎的會是一番土匪做派，還不等他措辭規勸，就聽她接著道，“說來我們倆算是扯平了，你也救了我一命，這事往后不必再提。”

　　林辭只好換個換題，“好，敢問公主可查出兇手是何人了？”

　　“不曾，抓了幾個活口都服毒自殺了，至于暗處的弓箭手，羽衣衛在西苑發現了他的尸首，很可惜，并沒有什么線索。”

　　李姝暗自思索了一會，到底還是沒和他講這其中有華貴妃的手筆，且暗處可能還有人，她并不敢確信這位年紀輕輕就做到百官之首位置的林相值得信任。

　　林辭見她明顯有所隱瞞，終究也沒開口詢問。他的目光落在李姝的左手，“公主的傷勢可還要緊？”

　　“不打緊的。”李姝笑著，“倒是林相需得好好修養，這醉朦朧對人的神志影響極大，好在張御醫醫術高明，現下雖是脫離了險境，日后到底還是要多注意些。”

　　“多謝公主告知。”林辭拱手道謝。

　　李姝點點頭，“如此本宮就不多叨擾了，你好生休息吧，明日我們再一起回城，這個案子已經派遣大理寺在查了，林相不必憂心。”

　　林辭對上她的目光，李姝的眼睛生的和太子如出一轍，都是明艷的桃花眼，笑起來顧盼生輝，生生將人迷了去，他晃了神，半晌才出聲，“公主思慮周全。”

　　李姝笑了笑，走至門外她又道，“林相，父皇已經賜婚，不管你愿意與否這樁婚事都已成定局，本宮也不求你我今后能恩愛非常，只求相敬如賓，駙馬不可納妾，但你要是想養一兩房外室，本宮也不是冷血無情之人，只是皇家的顏面擺在那里，將來林相不要太過就好。”

　　林辭耐心地聽她將話說完，她的聲音柔柔的，像是在闡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李姝的背影，她早已換了一身淺紫色的衣裙，發髻也改成了簡單的樣式，如云的墨發里戴著一只金色垂珠朱釵，明明是再鮮活不過的顏色了，但她站在那里，卻透著清冷孤高的意味來。

　　“公主過慮了，臣今后自當謹言慎行。”

　　外面的雨停了，被雨水洗濯過的夜空比往常更黑，更寂靜，有零星的幾個宮人在點燈，燈火照亮了前方的路，照亮了庭院里的花草樹木，也照亮了李姝的臉龐，她的耳邊傳來蟲鳥的叫聲，也傳來了身后溫和的男聲。

　　她略微停頓了一下，又繼續往門外走去。二人走了一會，青嵐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公主，你怎么能說林相可以養外室呢。”

　　“青嵐，你現在懂事很多了，按你以前的性子定是還在林辭那兒就會詢問我了。”李姝停下腳步，“你現在還會給我打傘了，我記得往日里啊，你不會這么細心的。”

　　“公主……”

　　“我就是感嘆一下，你可千萬別哭啊，你哭了我可不會像從前一樣哄你的。”

　　青嵐霎時收了快要涌出的淚水，抓著李姝的衣袖輕搖，“公主，你還沒回答我呢。”

　　“我只是想說，這世間的人都是易變的，這兩年皇宮的生活讓你更像一個稱職的宮女了，我啊，也該擔起當公主的職責了不是，再說了……”她話音一轉，低聲道，“他要是不養外室今后就我一個人養面首我得多理虧。”

　　青嵐搖衣袖的手一僵，“好啊，我要回去告訴瑾姑姑！”

　　“青嵐你個小叛徒！”

　　兩人嬉笑打鬧間，李姝突然收了笑容，青嵐轉身一看，竟是平康公主過來了。

　　“平康公主金安。”

　　“柔嘉公主金安。”

　　李嬋擺著一副臭臉，她原生的嬌憨可愛，這會擺出這樣的臉色來，倒像是小孩子鬧脾氣似的，“林相為救你命在旦夕，皇姐倒還有心思與這奴才玩鬧，真是薄涼。”

　　“你……”青嵐剛要開口，李姝便把她扯到身后，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言。

　　“皇妹說笑了，本宮自是憂心的，到底父皇賜婚了不是，倒是皇妹你啊，對本宮未來的駙馬如此上心，不知是否存了見不得人的心思呢？”

　　殺人誅心，是皇宮最常見的把戲了，果然，李嬋的臉色登時由怨恨轉為惱怒。

　　她剛想要開口又聽見李姝接著道，“若是皇妹當真傾心林相，本宮勸你還是趁早收了這個念頭，畢竟本宮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你若還是冥頑不靈他日也別怪我不念及姐妹情分。”

　　聽此，李嬋用手指著她，“姜樂安你欺人太甚！”

　　李姝不動聲色得將那只纖纖玉手握住，又在她的耳旁說道，“你說要是林相知道今日的事情都是你與華貴妃一手策劃的，那后果……”

　　她話未說完，只看向李嬋驚恐的眼神，嘴角帶笑，眼里滿是戲謔，“下次別再用手指著我了，不然這世上又會多一個不全之人了。”

　　李姝帶著青嵐往前走去，徒留身后李嬋一句一句在那罵，“瘋子瘋子。”

　　哪里還有半分皇家公主的氣度在。

　　李姝回去的時候瑾姑姑已將一切用物都備好了，待李姝收拾妥當，便屏退下人，又讓青嵐與晴眉到外面守著。

　　“公主，這是暗衛查到的消息，還請公主過目。”瑾姑姑從衣袖中拿出一封信。

　　李姝接了過去細細看著，和她所得知的消息并無出入，張誠出生醫藥之家，后家中慘遭變故，他逃出來后便參了軍當上了軍醫，又因醫術高超多次救長公主于險境而得重用。

　　“辛苦姑姑了，如此看來倒是我多心了，此事便就此作罷。”李姝將信放在燭火上，火舌貪婪地舔舐紙張，不過片刻就化成了灰燼。

　　“公主放心，奴才知道了。公主早些睡吧，明日還要回宮呢。”

　　“嗯，今日也著實勞累，我這里就不用安排人守夜了，你們也早些下去歇下吧。”

　　“公主，這怕是不妥……”

　　“姑姑不必擔心，且不說外頭羽衣衛還守在這萬花園，就是那些賊人當真卷土重來我也能脫身，倒是你們守在我身邊才真真是給我添亂子呢。”

　　李姝見瑾姑姑面露猶疑，便站起身來直接將人推去了外邊，“姑姑，思慮過重可會加重衰老。”

　　她又屏退了外頭的宮人，那些奴才一開始還十分遲疑，但見李姝容色堅定最終還是退下了。

　　李姝回到殿內，她熄了幾盞燈，只留下桌子前面的那一盞，她懶洋洋地走過去，見那燈上結了一大朵燈花，便找來剪子把燈芯往外拔，屋里馬上亮了許多，她又坐了下來，自顧自的倒了兩杯茶，對著清亮的茶色說，“師姐打算何時出來？”

　　這時，從房頂跳下一個女子，她一身黑色的勁裝，玉簪綰發，容顏清冷，一雙寡淡剔透的眸子看向李姝，橘色的燈光為她隴上了一層暖色，卻也絲毫不減她眼中的寒冰。

　　李姝抬眼看向她，從她認識阿云的第一天她就是這副不近人情無甚情緒的冷漠性子，好像天大的事也激不起她半分波瀾，正經刻板到無趣。

　　她小的時候就想師姐真是清冷到像高山之巔永遠觸碰不到的寒雪呢。

　　“師妹，許久不見你倒是越發落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