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秩瞿勝？那位可謂是個人老成精的主兒，大人年幼還在陽山縣時他就已經做了稅吏，跟陽山縣的大小鄉紳也多有來往，長袖善舞，前些年做了稅秩，就把陽山縣稅課這一塊兒經營的如同是鐵桶一般，手下的稅吏都是跟他沾親帶故的，如今連他兩個兒子也在里面做稅吏。不過他名聲還挺好的，大人是懷疑他？”

　　錢串擺擺手：“懷疑倒也不至于，只不過今天見到他似乎在府衙之中頗有威望，好奇一問罷了。”

　　但他剛說完就又想了想，沉吟道：“不過，他確實也有可能是包庇那些乞丐的人之一，一來他手下那些稅吏們也是有些武力憑依，二來很多人因為稅事都會對他有所求，真想在陽山縣里做點什么事，是我的話，我也會找到他那里去。”

　　錢串面色有些為難，自己還只是初來乍到，比起這些經營多年的老油條，劣勢很大，更何況自己的手下除了董方和幾個忠仆并無可用之人，要是真到了撕破臉皮的地步，他拿什么跟他們斗？

　　“董方，我來問你件事，你可得照實了講。”

　　“大人您說。”

　　“老爺子他，也就是我爹他手下有沒有能打的？”

　　董方琢磨了一下錢串話里的含義，笑著說道：“大人是想問，老爺手里有沒有蓄養私兵？”

　　錢串趕緊捂住董方的嘴，四下看了看有無人偷聽，繼而看向董方。

　　“這是能直接說的嗎？蓄養私兵可是要殺頭的，你膽子是真的大啊！”

　　“大人不必驚慌，這不是什么大事，更何況錢家根本不會有更不需要私兵。”

　　“哦？你的意思是錢家另有憑依？”

　　“哈哈，大人，這事兒老爺不告訴您，我就更不能說了。”董方打了個馬虎眼，糊弄過去錢串的直接提問。

　　錢串看董方不愿意透底，但心里也有了猜測，那晚錢老爺子出手的白光，那柄紙刀現在還在錢串懷里揣著呢。

　　“一個個的都不說，藏著掖著的賣關子，真行，我等就是了，等休沐回家，看你們還怎么賣關子。”

　　錢串煩躁的擺擺手，示意讓董方趕緊從自己眼前消失，這群人跟逗傻子一樣，光讓自己聞見味不給肉吃。

　　“大人別生氣，更不必急躁擔憂。”董方安撫道：“大人不就是擔心手里沒有能用的手下，怕到時候和人斗起法來吃虧嗎？大可不必擔心~大人要記得，他們不過是些地頭蛇，而您，可是過江的猛龍！”

　　錢串抬頭看了一眼董方，撇了撇嘴，自從來到這個地界，他就發現這群人小嘴兒一個個都跟抹了蜜一樣，小話小詞那是一套一套的。

　　董方看錢串的郁悶心情有所緩解，便又補充道：“大人，別忘了，您背后是朝廷和您的恩師汪大人，幾個地頭蛇可不值當您掛在心上，您要擔心的反而是找個什么由頭去……”

　　“去什么？別賣關子！趕緊說！”

　　錢串實在煩透了這些不會好好說話的。

　　“我說不是不合規矩嗎，其實就是您要想好用什么由頭，借調兵馬。”

　　“哼，那還不簡單，我就說有前朝余孽……”

　　“大人慎言！”

　　董方趕緊拉住錢串不讓他往下說。

　　“哈哈，你也知道怕啊？放一百個心，而且，你猜這由頭是不是真的呢？”

　　錢串也買了個關子，大仇得報的他樂呵呵的回到了臥室，獨把那董方留在院子里慢慢琢磨錢串話里的意思。

　　陽山縣的南城城門，天剛蒙蒙亮，一大隊的衙役捕快就聚集在此，各個神色嚴肅，面容冷峻，手都扶在腰間的長刀上，那些準備進城的農民獵戶排成一排，正在等候城門開啟，看見這場景，不由得議論紛紛。

　　“這是出什么事了？往日里可沒見過這場面，鬧賊了？”

　　“小毛賊能出動這么多人馬？一看你就見識淺了，這場面，我當年可見識過。”說話的獵戶得意的抹抹胡子。

　　“老哥您是見過大世面的，您給我們說說，這么多捕快聚集在這是要干嘛？”

　　“哼哼，想當年，我三叔也是在這城門干過守衛的，他可跟我講過，能鬧出這種動靜的，那得是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當年他就跟著捕快們抓過一個，那江洋大盜腿比我腰還粗，腰比你挑著那兩個擔子還大，那腦袋，嘿，豹頭環眼，發髯如鋼針直立，那叫一個兇神惡煞……“

　　”老哥，您說的這個我也知道，茶樓里說書先生講過，莽撞人張翼德是吧？“

　　”什么張翼德！你懂不懂啊！老哥我能跟你說瞎話嗎？我可是見過大世面的！“

　　獵戶強自辯解，周圍人是不是傳來嗤笑。

　　”站住！“

　　城門那邊突然起了熱鬧，排隊的眾人也不再聽這獵戶胡咧咧了，都探著腦袋，踮著腳尖朝那邊看。

　　”從今天起，你們這些乞丐不許入城！“

　　城門處，幾個衙役攔下了一群乞丐，不許他們入城乞討。

　　”大人，這是為什么啊？我們往日里可沒得罪過您啊？“

　　”你是沒得罪我，可你得罪了些不該得罪的，哼哼，別怨我，我跟你們無冤無仇的，要怨就怨你們自己不長眼，沖撞了貴人。“衙役也懶得再和乞丐們廢話，抬手就要驅趕他們，要不是他們惹了新來的縣令大人，自己也不用起這么早在這看城門。”這群該死的乞丐。“

　　那群乞丐聽了衙役的話，面面相覷，乞討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遇見不讓進城門的事，有那年老成精的，笑瞇瞇的迎向衙役。

　　”官爺，官爺，您來這邊，您來這兒，小老兒請教點事兒。“

　　衙役不滿的看向他：”你還有什么事？聽不懂我說話是……嗎？哼，去就去。“

　　衙役口風變的很快，主要是被乞丐手里銀閃閃沉甸甸的真誠之心所打動，他自然不吝嗇為人解惑。

　　衙役和乞丐走到一旁，伸手就把那銀子揣進懷里，滿臉都是好為人師的熱情。

　　”看在你真心求助，說吧，想知道什么？“

　　”官爺，我們這些乞丐到底沖撞了哪位貴人？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連城門都不讓我們進了。“

　　”行，讓你們這些乞丐死個明白，陽山縣新任縣令錢大人在青云樓辦接風宴的時候，你們是不是去要了賞錢？“

　　”這，我可沒去啊，大人，那些乞丐膽子大，我可不敢湊那熱鬧。“

　　”管你去沒去呢，反正錢大人說了，你們得罪了他，以后這陽山縣街面上不許再有一個乞丐出現，我勸你們啊，趁早去別的縣謀生吧，得罪誰不好，得罪縣令，真是平日里得的太多，吃得太飽，腦子不好。“

　　衙役回答完問題，轉身離去，這幾錢銀子正好打些酒來，和兄弟們分了喝，驅一驅這一大早起來就被派來查乞丐的晦氣。

　　老乞丐站在原地，臉色一變再變，招招手叫來了隊伍里的年輕乞丐。

　　”你現在立刻回廟里，告訴老大，陽山縣不許乞丐進城，恐怕會影響到我們的生意。“

　　老乞丐想了想，再次補充道：”還有，讓老大找個機靈的換身衣服，進城問問衙門里的那位，這事還有沒有回轉的余地。“

　　年輕乞丐領了命，點了點頭，徑直往山神廟方向而去，光著腳板倒是也跑得飛快。

　　老乞丐目送他離開，又看向城門，進城的人群熙熙攘攘，幾個衙役一直盯著他們這些乞丐不放。

　　”走，去別的城門看看。“

　　老乞丐招呼隊伍上路，打算要繞著陽山縣城探查一圈，看看這縣令找他們麻煩的決心到底有多大。

　　乞丐們一搖一晃的離開城門，衙役們也放松了警惕，對進城的人也不仔細看了，瞅了兩眼就放進城去，獵戶又在吹噓他當年如何如何，怎樣怎樣。

　　城門上，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看著這出鬧劇，看著乞丐隊伍里那些笑瞇瞇的幼童。

　　一則留言在陽山縣里流傳，是誰先說的無人知曉，但人人都知道打今天起陽山縣再也沒有乞丐了，原因嘛，就是這群乞丐不長眼，沖撞了小心眼兒的縣令大人。

　　城里到處都在討論錢大人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茶樓里：”真有此事？“

　　”可不嘛，喏，你看這街頭巷尾，哪還有一個乞丐，聽說那縣令錢大人可是發了大脾氣的，把那許捕頭罵的是狗血淋頭。“

　　商戶間：”好啊！錢大人可真是辦了件好事！“

　　”可不是嗎！那群乞丐天天騷擾我們這些商人，上次老李店里不愿意慣著他們，第二天店門口就被人潑了夜香，好家伙，老李可是開點心鋪的，那味道，嘖嘖。“

　　”哈哈，你還饞了是怎么的？“

　　”去你的，不過說真的，聽說錢大人這次發了狠話，要是止不住這陽山縣里的乞丐，他就要讓那許大捕頭滾到街上當乞丐去！“

　　”我怎么聽說是錢大人逼著許捕頭領了軍令狀的？“

　　”謠傳，我聽得是許捕頭為了那些乞丐跟錢大人吵起來了。“

　　私塾的先生們也聚在了一起嘮閑嗑：”那什么錢大人真是草包一個！“

　　”哎呦，老哥哥，你聲音小點吧。”

　　“我就不聲音小！我哪里說錯了？身為縣令，不去思考怎么讓乞丐們勞有田，穿有衣，反而直接驅趕乞丐，不讓他們進城，這不是草包一個？就這種水平還能中舉當縣令？我看肯定是那錢家花了大價錢買官買來的！”

　　“老哥哥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不過我聽說錢大人是心眼小，那群乞丐壞了他的接風宴，損了他的面子。”

　　“面子？面子由百姓福祉重要嗎？無能之輩！”

　　“老師，老師，聲音小些，門外有衙役巡街的。”

　　“哼，我！”老學究的聲音小了許多：“我還怕他不成？”

　　“是是是，老哥哥您鐵骨錚錚，堪比強項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