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承彥懷抱著有些不可置信的語氣說道,“近些日子來,襄陽城中多有流傳劉公瑋庭論群英之事跡,吾亦多有耳聞。
因此事跡,襄陽城中多有夸贊劉公瑋少年英才之語,劉公瑋倒也擔(dān)得聰亮明允的評價。
但異度口中所言劉公瑋之剛斷英特又從何可見呢?”
這時代評價人可不是胡亂評價的。
無論評價是好是壞,所有的評價都要基于被評價的那人的事跡。
若沒有這一點前提,那么無論是何種德高望重的大賢做出的評價,那都是站不住腳的。
而蒯越如今言劉琦有剛斷英特的品質(zhì),這一點無疑是很高的評價,但同時蒯越也要拿出劉琦的具體事跡才能佐證。
蒯越似乎早就猜到黃承彥會有此問,因此他心中早有回答黃承彥的腹稿。
他將劉琦在其府中斬梯問計之舉告訴了黃承彥與司馬徽二人,而在聽聞劉琦斬梯問計的所為后,黃承彥與司馬徽二人久久無言。
何為剛斷,那便是在遇到該決斷的時候,絕不拖泥帶水,哪怕因此帶來的風(fēng)險很大,但也愿意試上一試。
何為英特,那便是不同尋常人的想法,不將尋常人不敢做的事,也當(dāng)做自己不敢做的事。
而劉琦的斬梯問計及不恤慎獨的舉動,恰恰好就對應(yīng)了這兩點。
這次一旁的司馬徽反而在黃承彥之前開口,他撫須笑道,“若真如異度所言,那景升的長子公瑋,的確稱得上是聰亮明允,剛斷英特之人。”
“不意小時平庸的冬郎,長大后卻有這番氣度,真是小時不佳,大時了了呀。”
冬郎乃是劉琦的小字。
聽到司馬徽直呼劉表的表字,蒯越心中一愣,他想起了很早流傳在荊州的某個傳言,
傳言稱司馬徽與劉表早年乃是莫逆之交,交情匪淺,
今日看司馬徽對劉表及劉琦的親近稱呼,看來那個傳言是真的。
司馬徽乃是天下有數(shù)的名士,他最出名的就是評價人物。
想當(dāng)初龐統(tǒng)為人木訥,聲名不顯,在黃承彥的建議下他跋山涉水前去潁川拜見司馬徽。
那時司馬徽正坐于桑樹上采桑,而龐統(tǒng)則就坐于樹下,倆人相互交談一直從白天說到黑夜。
司馬徽由此對龐統(tǒng)大為驚異,稱呼龐統(tǒng)為“南士冠冕”,龐統(tǒng)因司馬徽的這個評價而陡然名氣大增,最后更被美譽于鳳雛。
可以說只要是司馬徽做出的評價,那么世上大多士人都是認(rèn)可的。
如今司馬徽也認(rèn)為蒯越評價劉琦評價的沒錯,那劉琦的這個評價算是童叟無欺了。
見狀,黃承彥微微點點頭。
只是他雖然認(rèn)可了蒯越對劉琦的評價,認(rèn)為劉琦乃是當(dāng)世俊杰,但他對蒯越所請求的求親一事,不置可否。
黃承彥數(shù)十年未在荊州任一官職,卻在沒有官方權(quán)力的扶持下,還能讓襄陽黃氏穩(wěn)居襄陽第一大姓,他的智慧自然是深不可測的。
他當(dāng)然知道答應(yīng)了蒯越的求親后,那這一件事背后所帶來的的影響會是多么大。
只因為劉琦的身份太敏感了。
蒯越見黃承彥不發(fā)一言,便知道黃承彥還有些許顧慮,但他今日是懷抱著志在必得的目的來的,不允許失敗。
他立馬對黃承彥說道,
“承彥公雖深居簡出,但智深如海,如今襄陽城中的局勢想必您也知道。
長公子數(shù)日前在州牧府中一鳴驚人,深得眾臣之心,眾臣皆謂其有明主之資。
前兩日,州牧任命長公子為荊州使者出使南陽招撫張繡,承彥公乃當(dāng)世智者,州牧此番任命,承彥公難道真不知其中深意乎?
長公子琦賢良,又上有州牧垂愛,下有眾臣屬意,將來荊州之主吾料之必為長公子琦。
承彥公今日若能嫁女為長公子,待到將來長公子承繼州牧之位時,承彥公之女便為荊州主母,身份之尊貴只在荊州之主之下。
而承彥公身為荊州之主母的父親,身份地位自然更是傲然于荊州,這份尊榮,承彥公難道不心動嗎?”
蒯越說的頭頭是道,不料黃承彥在聽了蒯越說的話后,臉上的表情轉(zhuǎn)為慍怒,他生氣地說道,
“異度,你自小在吾身邊長大,難道還不清楚吾的為人嗎?”
“若是吾貪慕榮華富貴,當(dāng)初劉景升上門求親吾就已經(jīng)應(yīng)允他了,又何至于要等到今日!”
黃承彥生性淡薄,若是旁人認(rèn)為他是個貪慕榮華富貴的人也就罷了,
但他與蒯越的關(guān)系匪淺,如今蒯越這么認(rèn)為他,他感到十分心寒,故而才會動這么大的怒。
見黃承彥已經(jīng)動怒,若是換做旁人可能已經(jīng)擔(dān)心得罪黃承彥的后果,但蒯越身居高位多年,心中自有旁人所沒有的底氣。
再加上他深知黃承彥乃是真正的大德之人,日后必不會因為此事挾私報復(fù),故而他有恃無恐道,
“吾早已聽聞這兩年來有不少人上門向黃公提親過,但無一都被黃公婉拒,難道黃公不是有養(yǎng)女待價而沽之意乎?”
蒯越的這番話比剛才更直白,更不敬,聽到自己視為子侄的蒯越竟然如此看待自己,黃承彥傷心之余更加生氣。
他用手重重拍了一下棋盤,喝道,“荒謬。”
“吾黃氏已經(jīng)為當(dāng)世顯族,吾又何須特意有趨炎附勢之舉,吾先前拒絕那些上門提親的人,乃是那些求親的對象皆非俊杰矣。”
聽到黃承彥這么說,蒯越臉上不經(jīng)意的露出了些許笑容,他復(fù)追說道,
“既然黃公乃是有為女求一俊杰夫婿之意,那州牧長子連司馬公亦認(rèn)為是當(dāng)世俊杰,黃公為何又對長公子之求親猶疑不決呢?”
蒯越的語氣越來越咄咄逼人,就在黃承彥又想做出解釋之時,一旁的司馬徽卻遞上了一杯熱酒給黃承彥。
而后他轉(zhuǎn)頭望著蒯越道,“異度真不愧為荊州第一智囊,真是好計策呀。”
聽到司馬徽如此說,一旁的黃承彥瞬間就反應(yīng)過來。
而方才還步步緊逼的蒯越此刻卻低下頭,對著二老告罪道,“越小小計策,讓司馬公見笑了。”
不錯,方才蒯越一反常態(tài),故意對德高望重的黃承彥語氣緊逼,乃是為了故意激怒黃承彥。
黃承彥雖然生性淡薄,不慕權(quán)勢,但不代表他不看重自己的名聲。
相反的,越是年老的大賢越怕晚節(jié)不保。
故而蒯越相信自己故意曲解黃承彥,會讓黃承彥動怒而失了方寸。
一旦失了黃承彥失了方寸,那么他就有機會讓黃承彥在不理智的情況下答應(yīng)這門親事,這是最快最有效的辦法。
本來一切都在蒯越的預(yù)料之中,身為局中人的黃承彥本來已經(jīng)中計,但可惜今日司馬徽在場。
身為旁觀者且本來就是智者的他,一下就看穿了蒯越的意圖。
而經(jīng)過司馬徽的這么一提醒,黃承彥也瞬間看清了蒯越的意圖,此時他的怒氣也漸漸平息下來。
他對蒯越說道,“異度何必如此。”
蒯越的計策此刻已經(jīng)被拆穿,但他卻沒有一絲慌張的意思,他只是平淡得回答道,
“受主之托,忠主之事而已。”
這時恢復(fù)理智的黃承彥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智慧,他思量過后,問蒯越道,“你口中的主,是劉景升,還是那劉公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