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熱不熱,我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大人們比較于孩子們要緊張得多。
升學考試年年有,可是別的任何一個與此相關的時間我似乎都不關心,甚至不覺得這是一個重要的日子,直到這一個夏天的來臨。
沒錯,我要參加畢業考,小升初的那種。聽了好久的普及,一直沒等到??荚囘€在,留級還在。一點沒錯,這就是八零后的童年。
人有時很奇怪,明明很多人告訴你要重視一些東西,因為這是他們用人生作為賭注才勉強偷窺到的答案??墒?,很少有人在沒有經歷的情況下就盲目相信的。他們非得再用自己的人生去賭,哪怕最終偷窺到的答案恰好可以驗證前人的經驗。如此反復的,自己也就成了無數前人中的一個。
我似乎是比較幸運的一個。不用為選擇什么學校而焦心,不用為如何應對這樣的考試以及考試風險對我人生的左右而煩惱。
對,這些通通沒有,完全沒有焦慮和緊張。小學距離我家五分鐘的路程,中學就在小學對面。這是一個小縣城,我住在小縣城的旁邊,一個不大的村子里。
不知為何,我卻忽然間感覺這次考試很重要。對,就是感覺。我只是和平常一樣,讀書時讀書,玩耍時玩耍,作業時煩惱。可考試還是如約而至。心情沒變,唯一的變的,是考試場地變了,從小學變到了中學。
我已記不清考試的全過程了,只記得我坐在一間陌生的教室里,里面墻很高、很白,而周圍的一切都如同像素一般: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好像清晰,又好像模糊。就不必為難我的腦細胞了,沒有必要為此事強行回憶。
我們從考試中走出來,這似乎是人生的必須。如果用一句話聊聊成績。那個時候家長們對一個孩子成績好不好的評價,最驕傲的一句就是:他從來沒有留過級。
考試結束,小學生活就結束了。憑實力賺了句:從來沒留過級的評語。人生第一個長暑假就在幾聲凌亂的蟬鳴聲中開始了。
那年正是一九九九年。
一九九九,夏天,我童年的最后兩個月。真的很奇怪,童年不是以年齡來區分的,而是以學生的身份來區分。當然,這不具有普偏性。我初上學前班時,班上一個同學已經在那間漆黑的教室里待了八年,不知道他的童年過去沒有。但這種分割對我來說,卻正好適宜。
一九九九,我擁有一個長暑假,沒有暑假作業的長暑假。那一個夏天,為了對我表示祝賀,有線閉路電視開始進村入戶。爺爺理解我的心情,瞞著我將那一條神奇的線拉到了家里來。我的暑假就在那一條線中開啟了。
那一年迷上了《還珠格格》,守著中央6套(電影頻道)不想換臺;哪一年可以看三十幾個頻道,不用調天線;那一年遙控器在我手里,我擁有最高的權限。
兩個月沒有踏出房門,覺得以前的生活都太幼稚,覺得以前的玩伴都變成了小孩。我的青年的思想覺悟一下子高了好幾個層次。
可當時的我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個超前的覺悟,險些導致了我和這個時代的斷層。至少后來的我是這樣認為的,乃至現在的我依舊深受荼毒。
多年以后,我大約二十幾歲,已經徹底擺脫了學生的冠名,正是可以自由地為生活而接受生活折磨的時候。那像是某一天的下午,夕陽西斜,晚霞浮在山頭上。我和兒童時候的玩伴久別重逢,一路散步,偶見幾個小孩在一處低洼的水田旁逗蜻蜓。也許是觸景生情,十幾年前,那玩意可是我們的拿手好戲。出于懷念,我們停下來看了好一會。可是,滿心的失望折磨著我們。我們評價那些孩子的技術落后,就好像手藝人看見自己的手藝和文化被扭曲,以致將要徹底失傳了一樣。我們心是哀痛的。后來,不管是出于對文化技術地拯救,還是單純的童心在放肆,我們選擇來到那些孩子中間,給他們演示了濃縮在我們童年回憶里關于逗蜻蜓的全部過程。終是帶著滿意和饋贈,點燃了那一群孩子的另一個時代的僅剩下的童年時光。然而這只是我們的猜測。
那一刻,我們的童年還在。隨后,伴著繁星點亮夜空,月色籠罩萬物,我們回頭揮手,沖那一切說了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