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今年七十六歲了。
在姥姥的父親過世后,姥姥全家從阿勒泰搬到了烏魯木齊。在收拾父親的遺物時,姥姥打開了那個放在父親床頭柜上的小黑皮箱,看到里面是好幾張母親錦媛的相片。
姥姥花了整整一個下午給我講完了這個足夠久遠的故事,我也像是做了場悠長的夢。當姥姥再次回想起自己二十歲以前的日子,像是墜入了黑漆的夜里,周圍暗淡得很。迷茫之中抬起頭,卻又總能望見幾點星星忽隱忽現(xiàn)著,光亮不甚明晰,但仍舊存在。她的聲音忽高忽低,忽緩忽急,中間講到激動處,可以看到她眼里溢滿了淚。講到最后,姥姥臉上的神情很釋然了,她看了眼恰時來喚她吃飯的姥爺,又沖著我笑了笑。
這個十五歲起就不再上學,十六歲就孤身一人到外地工作的小姑娘在沉浮與多舛的最終歸于幸福與平淡。
前段日子,陪姥姥回奇臺看我的舅太爺。舅太爺是當年劉皮匠最小的兒子,是我的太姥姥劉錦媛一直以來很疼愛很記掛的小弟弟。
姥姥總說,她的老舅舅對她好啊,是真的好啊。
舅太爺身體健朗,頭腦也清楚,走路爬坡都不需人攙扶。舅太爺看我們一大家子都回來了,話更是多了。姥姥也是真的高興,笑起來的時候像個小孩子。
有天閑談,舅太爺突然問起綿子怎么樣了。隨之,姥姥臉上的笑容明顯是僵住了,她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看著杯中漂浮的茶葉,嘴角微微動了動,才又笑了笑說綿子一家都挺好的,前兩年有了些聯(lián)系,都挺好的。之后是心照不宣,這個話題迅速且無息地溜過去了。
回來路上,我自己不住地想著他們談到的那個問題,我確實很想知道那位綿子爺爺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我呆呆的盯著姥姥,姥姥正望著車窗外時而綠色時而淡黃時而灰蒙蒙的景。
“姥姥,所以綿子爺爺呢...”
姥姥轉(zhuǎn)過來看看我,緩緩地說著,聲音沒有什么起伏,像是說的事與她毫無干系。
“兩年前他打了電話過來,一開口就叫我老姐姐。
他說他婆在去世前說了給他實話,婆說對不起他的娘,婆說自己當年不該怪她的,不該奪走了她的孩子,都是苦命人。
他還說現(xiàn)在婆和娘都不在了,這聲對不起也就留給老姐姐了。
對不起,老姐姐。”
姥姥的聲音突然顫了一下,我忙是低下頭不敢看姥姥的眼睛了。姥姥把臉背過去臉朝向車窗外,接著說著。
“我哪里接受的了啊,可綿子就給我不斷的說,他真也是苦命的。
他還說自己很后悔一直恨著這邊的家,他婆走了后他也還是不愿意認這邊的家人。現(xiàn)在倒是不恨了,卻再也回不去了。
我那個時候真的是慌了神了,就聽他說自己沒多久了,不等我問,他說了句老姐姐保重就掛了。”
我囁嚅了一陣,17 年底到 18 年初我只身在全國各地跑著參加藝考,一天跑三個城市的忙碌與緊張,那時候姥姥去了趟山西我是不大知道的。之后便是很長的沉默。
天色黯淡了下來,車窗外面卻是街燈和建筑物的通亮,明晃晃的照著人的眼睛。馬路上的人們走著,各有各的想法與歸程。路兩側(cè)的樹上全纏著星星燈,一閃一閃的。
坐在車里看不到天上的星星,星星燈伴著我們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