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海薇茨和蘇干往德爾美那里走的時候,靠近檔案室那邊已經亮起了紅燈。正在倆人思考的當兒,德爾美一臉迷茫地從屋里逃了出來,上氣不接下氣的。
“蘇干大神,求救求救!”她指著內外都閃爍警示燈的檔案室。
“發生了什么事?”蘇干平靜地問。
“我,我,我沒法把那么多芯片放回去……我操作不了,彈出那么多芯片,我不知道……”
海薇茨趕緊沖到門口,往里瞅了一眼。好家伙,從高到低,至少彈出二十多份芯片,都半拉懸空,卡在那兒。警鈴大作,那只虛擬的手不知自己要做什么,無力地耷拉在檢測臺邊緣,一只小手指不住地拍打臺面。看看驗證終端,上面赫然幾個大字“無權訪問”。海薇茨也懵了。
“你這家伙!瞎搗亂什么!”她氣沖沖地質問德爾美。
“我只是想調閱檔案芯片。”德爾美很無助。
“你調閱了多少人的?你瞎弄什么?”
“我就動了一個人的好嗎?”德爾美推開她。“你先搞清楚情況好嗎?這里可是公民檔案室,我怎么可以亂弄呢?”
“你動了誰的蛋糕?”海薇茨轉過身來繼續指責她。“那里有多少人的資料,是你這樣的小人物能動得起的嗎?”
“好好好,我小人物,你大小姐,高貴,行了吧?”德爾美無不諷刺地對她說。“有家難回的大小姐。”
“你說誰有家難回?”海薇茨眉頭緊鎖。
“難道不是嗎?”
“你家都沒了。”海薇茨罵出來。“你這個腦子跟糖果販賣機接在一條電線上的家伙!好好想想,每次都弄出亂子來,無組織無紀律性,你還能干什么?”她這次氣得厲害,上一次德爾美決定讓教學樓的糖果自動販賣機自主控制,可捅了簍子。僅僅從門縫涌進來的糖豆就淹沒了數十個教室,壓死了不少人……德爾美仿佛那天鐵了心,要利用系統漏洞和腦控接口買下全銀河系的夾心糖豆。而她根本不知道所有的糖豆,所有的工廠生產的量,所有供應商和經銷商藏在倉庫暗格里的,到底有多少。大家壓著貨品抬高的價格,被她就這樣毀滅得一干二凈。除了艾爾尼亞真的很喜歡她:因為腦控接口是艾爾尼亞的發明,德爾美只是測試而已。將腦控接口和糖果販賣機相連,德爾美告訴大家,她決定買下整個機器的量,全共和國的就算了,好好請大家吃個痛快。可她腦子里想的卻是買下全宇宙的量,好巧不巧,販賣機注冊了超空間服務,于是如她所想,買下了全宇宙的量。但根據銀河系進口法案,任何其余星系的食品未經檢疫一律禁止入境,因此其它幾個星系的糖豆被扣在了超空間海關那里。
就在教學樓每個窗口都噴涌出彩色瀑布,樓頂上掛起糖豆組成的彩虹的危急時刻,艾爾尼亞當機立斷,拔掉了販賣機的插頭,從電池倉挖出了能量水晶管。于是瀑布停息,彩虹也轉瞬即逝,但糖果的海洋依然能讓樓里的教職工痛苦溺水。院長絕不容許有人在樓里裝滿了糖豆,也絕不肯放過一個塞在地磚縫里的糖豆。這件事值得好好賺一筆:院長和其他人賣掉糖豆,學生會組織大家勞動,學校里剛結婚的新人們再也不愁喜糖的事情,另外導致學校附近的牙醫診所個個賺得缽滿盆翻。最高興的還是德爾美,因為她僅僅被罰停課兩周,毫無疑問,她又能去景區大道撒歡兒了。
“我從來都是為了你們!”德爾美氣不打一處來。
“那你說說,你動了誰的檔案?誰的檔案能彈出二十多份?你眼瞎難道我還眼瞎嗎?”
“你調了誰的檔案。德爾美閣下?”蘇干分開倆人。
“我的。”德爾美回答。
“誰的?”海薇茨沒聽清。
“我的!”德爾美瘋狂地向她大吼。“我調我自己的檔案還不行嗎!我,德爾美·艾瑪的檔案!你告訴我為什么會彈出一共二十六份?”
“你肯定弄錯了!你放開我!”海薇茨拽開德爾美的手。“不要做小孩子了,德爾美同學!做事要承擔后果的,你一個人怎么會有二十六份檔案?我看你就是散漫慣了,成心搗亂,這些檔案塞不回去,給蘇干先生添了多大的麻煩!”
“你現在倒稱呼他‘蘇干先生’了,艾爾尼亞說你對這些機器人恨得牙癢癢,你現在倒擔心起他們來了。”德爾美失望地坐在一張值班員的板凳上。
“因為他們其實,”海薇茨似乎累了。“你不會懂的。”
蘇干已經走到了驗證終端那里檢查著數據,他輸入了一些指令,隨后系統彈出了管理員密碼界面。蘇干略一沉思,敲入一行字母,燈光馬上變為綠色,又恢復成淺藍色。他轉過身,彎下腰來,輕輕撫摸那只虛擬的手臂,平和地命令她:“把二十六份芯片都取下來,交給我。”
手臂很歡快地動作起來,將芯片一一取出。蘇干手一揮,便以納米重組出一只芯片盒,讓手把那些檔案全都放入其中,保管妥當。隨后他伸出右手,做出握手的姿勢,那只虛擬的臂膀馬上化作正常大小,和他友好地互動。蘇干像再會一位老朋友那樣,結束了這場危機。
“你看看人家,手腳麻利。”海薇茨笑了一聲。德爾美只記得蘇干和那只虛擬大手的友好場面,卻一點不記得那些芯片是怎么放回去的了。
“謝謝你,蘇干先生。”德爾美有些羞澀地對他說。
蘇干的眼睛里放射出掃描光線來,仿佛沒有聽到她們倆的話。他靜靜地注視了那個盒子幾秒鐘,扭過腦袋說:
“一點沒錯,這些都是你的檔案,德爾美閣下。”
“你一定是搞錯了。”德爾美輕輕說。
“我相信我的處理器告訴我的。”蘇干把芯片盒收回自己的儲物手環。“盡管這是一件令常人無法相信的事情,但這些芯片全都記錄了具有該生命體識別特征的檔案。”
“我看上去不像是史萊姆,我也不會分裂增殖。”德爾美拍打自己的全身。
“這些有待進一步查證。”蘇干回答她。
“她看起來有很多小秘密。”海薇茨看著德爾美。
“我很害怕。”德爾美打了個冷戰。艾瑪家有兩個孩子,第一個孩子是男孩,第二個孩子是女孩,沒有第三個孩子。現在可好,她在檔案館就地分裂成了二十六個人。德爾美也不知道這些芯片是如何出現的,甚至沒有任何記憶。如果她每丟棄一顆蛋糕上的櫻桃,就會多一個分身的話,可能這些分身已經鋪滿卡布尼了,所以這還不對……假設她每扎爛一張課桌就會多一個身份,那她的復制人也得有九十多個。二十六,二十六,多么神奇的數字,誰人誰地的怎樣的巧合,能讓她一分為眾呢?想到這里,德爾美已經不是感到寒冷,而是感到無限的恐懼了。
“我們帶這些芯片回飯店,逐一檢查,后面告訴你結果。”蘇干將檔案室的門重新關閉。在確認警報解除以后,他才向大廳那邊走去。
“那好啊,我們現在去哪兒?”德爾美趕緊換了個話題。
“理論上講,我們得回到基地了。”蘇干看了一眼時間,接近傍晚。“但是我認為,今天接觸了過多的事情,你們兩個都應該放松一下。”
“我快被這死丫頭弄瘋了。”海薇茨小聲罵道。
“你要帶我們去哪里玩?”德爾美裝作沒聽見。
“大卡司集團的電視塔就在旁邊,其下有景觀湖,和市民廣場,而且帝國軍時常會在這里搞燈光秀。我們可以進行一次娛樂性偵察。”
“燈光秀?”德爾美很好奇。“帝國鬼子們也會玩那種東西嗎?”
“一些低劣的宣傳手段罷了。”海薇茨沒好氣地說。“你以為他們真的想造福百姓啊?”
“從來就沒指望。”德爾美跟著蘇干往外走。三角錐外面,空氣低沉、壓抑,令人不敢高聲說話。就算在公民管理局里是多么自由喧鬧,出了門,還是不得不回到從前的老樣子。隔著濃厚的霧霾,航行燈逐漸變幻,海中的妖魔,正在舉著明亮的燈,監視著水手的一舉一動。帝國軍巡洋艦在她們頭頂的天空中緩緩航行,從霧氣中來看,那仿佛神秘的海妖。
海妖懸停在大卡司電視塔上空,它是孤僻而惡毒的獵手,亦是劊子手的禿鷹。電視塔還發出它從未改變的燈光,但每每都被海妖的身軀所阻擋,無法穿透進密實的云層。德爾美感到窒息、痛苦,而又悲憤,從未有人這樣扼住她的喉嚨,今天便有了,死死地按住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海妖的雙目發著警惕的光柱,在大地上不住地徘徊、掃蕩,仿佛尋找任何自作聰明的水手,找到了,就立刻吞進腹中。
“我深深凝視著黑暗,長久地佇立、詫異,和恐懼著。”德爾美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