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爾美和艾爾尼亞一起，跟著子嵐進了換衣間。艾爾尼亞看見一些其他員工時候，表情就變得有些凝重。屋里掛滿了厚重而又臃腫的耐低溫防護服，如同橘子汁一般的橙色，胸口都有火山標志。

　　艾爾尼亞翻來覆去地尋找一件嶄新的防護服。墻上包著保溫瓦，角落中的喇叭播放著輕音樂。通向車間的大門不怎么正，歪在那里，有一絲寒氣總從下面冒出來。屋里只有兩種顏色的光線：乳白色和橙色。德爾美已經把防護服穿了半截了，正在從子嵐那里拿來頭盔，球形的，橙色，并且頭頂上有一根綠色的天線。

　　“我們已經為二位準備好了?！弊訊沟穆曇艉闷娑值ā！澳姆雷o服在這邊，不用上那里去找。”她有著一頭凝結了的暗棕色短發。她歪著腦袋看著艾爾尼亞，像是位老練的行政助理，夾雜著一絲不耐煩。她皮膚很蒼白，因為泄漏的冷氣而又紅著，不怎么想耽誤時間。口紅涂得很精致，眼睛是暗暗的琥珀色。她的鎖骨窩里有一個小小的黑月紋身，不仔細看你是發現不了的。艾爾尼亞用打量怪物的表情對著她，她顯得有些無奈。

　　“我知道，我穿這邊的就可以?！?p>　　“我們有為您準備新的防護服。”

　　“我找到了?！卑瑺柲醽喗K于在角落的柜子里發現了另一身沒人穿過的防護服，套上去，三人都變成了橘子模樣的吉祥物，不得不說這非常符合關口汽水廠的風格。

　　子嵐亮了一下她的工作證。安檢機器人凍得反應遲緩，但還是開出了綠燈，三人從走道往車間里走去，子嵐示意另一位員工打開氣密閘門，然后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正在門后等候的景川廠長。

　　廠長的防護服當然是有別于其他人了。他穿了一身翠綠色的，從頭到腳，靴子是墨綠色的，只有觀察面罩是透明的。德爾美知道他是在扮演樹莓的角色，當然他也有可能在扮演青檸，或是牛油果一類的東西。反正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了。

　　“好啊，水果軍團，出發?！睆S長開了個玩笑，溫度計則是又下降了一度。

　　運輸艇就降落在前面的平臺上，透明容器里裝著凍水。他們把凍水用機械臂抓著容器翻轉過來，輸送進一臺漫長而曲折的機器里。這臺機器遍布了大大小小的各種電控閥門，其中最主要的部分是一口閃閃發亮的大型金屬罐。

　　“這個是解構裝置?！睆S長通過各自頭上的樹葉造型天線跟她們說話?！皝碜詺W羅巴的冰塊和液態水在這里被混合，統一成標準液態水，其溫度要確保降至零下二十度左右，不然后面的一些裝置有可能發生故障。”

　　“這些從歐羅巴開采的冰塊不會把你們的機器凍住嗎？”德爾美好奇地問道。

　　“它們是過冷水，純度極高，在那個星球上，它們未曾摻有我們日常飲用水中的諸多雜質。水結冰需要一些凝結核，也就是一些微粒，來讓水分子在剛開始結冰時附著?！本按◤S長站在巨型電控閥門旁邊?！皻W羅巴上的冰，在宇宙環境下生成，自然是沒有我們現代社會的污染了。這也正是我們廠優秀汽水的根基。”

　　順著管路，一行人向過濾器走去。德爾美像是來報到的新生，端詳著蜿蜒曲折的管道，這里每秒鐘都會通過大量的過冷水，即便有著保溫模塊，車間很多地方依然都凝結了冰霜。

　　“我有點疑問?！钡聽柮涝谧訊购竺嬲f?！澳銈兪侨绾螌箽W羅巴的藍色發光章魚呢？”

　　“你回答她那個問題，子嵐?！睆S長的聲音中帶著點笑。

　　“我嗎？”

　　“你又不是第一次回答這個問題……”廠長說。

　　“這樣嗎？”子嵐的聲音因為寒冷而有一些顫抖?！八{色發光章魚是不存在的，這位同學。”

　　“可是歐羅巴的報告里寫了啊。”德爾美繼續追問。

　　“那是不存在的……”子嵐顯得有些窘迫。廠長接過話來繼續回答?！叭绻医o你看一段我們在另一個星球上的探索視頻，然后告訴你這一切都是真的，但任務是保密的，這一切都是內部人員泄露的。你會怎么想？”

　　“我還是會有點懷疑。”德爾美小聲回答。

　　“很多事情都有類似性?！睆S長往過濾器的控制臺走去?！爸辽俚厍蚵摪钤谕诰騼鏊臅r候沒遇到過，否則也不會有我們的飲料廠了。環保組織那幫人鐵定會把它保護起來?！?p>　　德爾美雖然很有疑問，但過濾器的罐體讓她找到了新的注意力集中對象。這些足足有七八個人摞起來高度的透明罐子，里面裝了復雜而又清晰分層的多種活性炭。凍水在壓力下穿過這些過濾層，向另外一組管道進發。

　　“即便是極為純凈的歐羅巴凍水，也不可避免的含有一些對我們的客戶有害的物質，我們的汽水要賣到全星系，因此，必須除去這里可能摻雜的有機物和一些重金屬。要知道，被地球聯邦的采掘機器挖上來的東西，多多少少會摻雜著那臺機器的一小部分?！?p>　　“抑或是某個工人的一小部分。”艾爾尼亞無不諷刺地說道。

　　“這臺活性炭過濾器會把所有不應該出現在飲料的水里的東西統統去除。這樣，無論是我廠工人，還是我們的用戶，都可以高枕無憂了——子嵐，該你了?！?p>　　“我嗎？”她像是被凍得忘記了流程?！罢驗槿绱?，咳咳，我們廠的飲料因為包含錯誤雜質而被投訴的概率，從五十年前的百分之四十二下降到了今天的七千萬分之一。非常驚人的數字，不是嗎？”

　　“過去會有什么雜質呢？”德爾美問道。

　　“比如，橘子皮或者樹莓梗?！睆S長按下電鈕，透明罐的防護層逐漸放下。一只小小的藍色發光章魚，正在罐體里面打轉、掙扎，和蠕動著。德爾美走近它，它似乎意識到了另一個生命體的靠近，輕松地在凍水里游泳，用觸須抓住透明罐，它腕足中央的八只眼睛閃爍著奇異的藍光，同時對準紅頭發的女孩。

　　“嘿，小乖乖，讓我好好看看你。”

　　藍色發光章魚突然把自己的內部翻了出來，上面有無數的獠牙，無數的觸須，即便德爾美有一千只眼睛，也無法準確判斷出哪一根尖刺是人畜無害的；即便她有一萬只手，也會被它那些蠕動的腕足控制住。它隔著玻璃，其消化系統在中心的口里翻滾著，德爾美可以看到絲狀的誘導須，在輕輕撥弄著她在罐子上的倒影。

　　“你還要瞪著那個玻璃罐多久啊？”艾爾尼亞從后面輕輕地拍了一下德爾美?！霸撟吡税　隳潜砬槭窃趺椿厥?？”

　　“你，你后面！”

　　藍色發光章魚此時已經不在罐子里了，它和子嵐的腦袋結合在一起。正在張牙舞爪，尋找著獵物。

　　“我后面有啥?。俊卑瑺柲醽喕仡^看，只能看到廠長像個牛油果一般翠綠翠綠的，子嵐副廠長則像個蔫巴了的橘子?！澳惆l什么神經？”

　　“呃，我看到那個——”

　　“你看到啥？”艾爾尼亞隔著觀察口，從德爾美眼里看到了些許輕微的藍光?！澳闶钦f工廠頂部的藍光燈嗎？他們把這車間弄得淡藍的色調，就更冷了。”

　　“啊，我就是想說那個。”德爾美安靜地想了想?！皼]事，我們走吧……”

　　“接下來就是我廠的軟水設備?！睆S長帶著她們前進，沿途只能看到一兩位穿得像橘子模樣的工人?！斑@里幾乎實現了完全的自動化，但你知道，工人也是要有的嘛。他們是唯一讓我感到暖心的地方?！?p>　　“都換成機器人會變得很壓抑?！卑瑺柲醽喕卮稹?p>　　“你說得沒錯，美女?！本按◤S長每每遇到工人，都會和他們打招呼。工人們也都回以問候，從沒有人故意撞一下他，或是不經意地撞一下他，或是拿手里的探測設備撞一下他。大家都顯得很高興，很自豪，并且享受著喇叭里播出的《冰雪奇緣》音樂。這車間絲毫感受不到呆板的工業氣息，德爾美和艾爾尼亞都被這舒適的氛圍所感染著。

　　“我們廠自從被那顆殉爆的炸彈摧毀了舊時代的董事會，工人當家做了主，積極性就千百倍地提高。”景川廠長搖頭晃腦的?！叭魏稳擞X得車間有什么問題，都可以提，都可以說。我們班子在一起討論，解決大家的問題，讓工廠變得更好。而且我們曾經是卡布尼第一家接入公民管理系統的飲料公司，這樣的合理分配勞動所得，讓大家獲得了充分的斗志?！?p>　　凍水從管道里流進軟水設備，藍色發光章魚看不到了。水中的礦物質離子被陽離子交換樹脂交換出來，避免它們變成厚厚的水垢凝結在反滲透裝置的滲透膜上。這些步驟都是全自動控制，工人們都在她們所處的二層控制室盯緊數據變化。一切都有條不紊，秩序井然。

　　“我們有能力確保大家喝到純凈而優質的飲料，正如你們所見：我們的設備先進、龐大而又精密，我們的工人認真負責，一絲不茍。”景川廠長親切地和控制室組長打招呼?！昂玫娘嬃蟻碜詢炐愕乃?，只有水好，飲料才能真的好?！?p>　　德爾美和艾爾尼亞四處轉轉，看看控制室里的畫面，子嵐顯得有些焦躁不安，一直用防護服的靴子敲打地板。有幾個工人奇怪地看著她，仿佛她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

　　“這里大概如此！”廠長突然發話了?！皝?，我們去第二個部分，重頭戲，果漿調配車間！”他輕輕拍打子嵐的肩膀?！澳氵€愣著干啥，子嵐同志？帶我們的客人去把衣服換好，我們去二車間?！?p>　　德爾美腦海中幻想著水果的香氣，迫不及待了。艾爾尼亞很懷疑地看著副廠長的背影，似乎在思考什么。

　　“全卡布尼的孩子們熱愛的第二車間，來吧，就在前面！”景川廠長做了個賣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