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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春天令人悲傷

第三章 玉汝于成的玉

為何春天令人悲傷 伊朝山 4513 2021-08-26 15:07:27

  搬家以后,那些回憶好像也和住址一樣遷徙了。但房貸還要繼續(xù)交,回憶也繼續(xù)蔓延,以為逃避就能逃避掉的那些囹圄,其實是始終存在著的。在鎮(zhèn)子里那會兒,住的是五樓,臨安一直想買一樓,但我偏偏嫌一樓光線太暗,到了陰天的時候,白日里也得把燈打開。雖然是五樓,但也沒有電梯,有種高樓平地起的滋味,每次要下雨了,風就把紗網(wǎng)吹出聲音,生怕下一秒窗就掉下來。有一年夏天下雨,雨水混著地上浮起來的泥沙透進地下室,像河流一樣翻滾,俯視起來的距離高得嚇人。

  后來想想,也不怪臨安那會兒總是跟我吵架。要不是我一個勁要買樓層高點的,初初也不會摔下去,摔下去了也不會摔成那樣——摔成渾身是血的小餅干。

  之前在鎮(zhèn)子里教書,說是教書,其實就是在小學里教小朋友。一開始去的時候連教師資格證都沒有,不像城里那樣,還得考普通話。后來教的語文和數(shù)學,考了教資出來,在單位附近也貸款買了房。以為生活就要這么和和美美過下去的時候,有些事偏偏又猝不及防。

  初初死后的那半個月,我什么事也沒心思干,只一味請假。領導說不能一直這樣,我也聽不進去,到最后直接辭職搬家。

  辭去之前在學校的工作之后,我想試著拾起來一直的夢想。倒也不能說是夢想,說是小時候的夢想更恰當一點。夢想這東西,到了二十幾歲的時候就沒有了,說不清為什么,就是越來越感覺這東西是虛構出來的名詞。而我之所以還把這樣的名詞掛在嘴邊,可能是因為職業(yè)病,給小孩子講什么《我的夢想》的作文,看他們又想做宇航員又想當科學家的,“夢想”這個概念離我就又近了很多。

  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當個作家,像曹雪芹那樣的。那會兒的書不像現(xiàn)在這樣,印刷出來一頁滿滿當當都是字,摸起來都是香味。大部分都是那種趕集時候才能買到的小人書,上面一頁一頁都是圖畫,有《水滸》有《紅樓》,那時候紅樓夢小本的封面上的名字還是“石頭記”,打開都是金陵十二釵人物畫,到現(xiàn)在都還背得下來那首印在林黛玉身下的“玉帶林中掛”。

  那會兒村里的小孩都笑話我,說我天天不學好,抱著個書看里面的嬌俏小娘們兒。那會兒還沒有幼兒園,叫什么“育紅班”,一副大義凜然要培育優(yōu)秀接班人的模樣。上了育紅班以后我也是那副模樣,不和小男孩聚一塊撒尿和泥,覺得那東西沒意思,就借他們的小人書看。閑著的時候我就把那些書看一遍又一遍,覺得能把文字寫成書的人都是厲害的人,也想成為那種人。初中讀完去了濟南讀中專,在那邊買來好幾本書。現(xiàn)在還留著的也不多,有《簡·愛》、《紅樓夢》,還有三言二拍里面的幾本。在學校閑著的時候就抱著本《紅樓夢》反復看,被同學笑話說上山的那批知青里面沒我真是可惜了。

  當時我就心想,你們就笑話我吧,等我以后成了大文豪,你們就知道讀書是多好的事了。

  但我現(xiàn)在也沒成大文豪。雖然這樣,我還是決定就當個筆桿子,能賺點就賺點,要是賺不來錢,那只能說明我不是這塊料。

  他們說,人在痛苦的時候,要么一句話也不說,要么洋洋灑灑巴不得把這輩子的話都說完。我在兩者之間不斷偏斜,明明有很多話想宣之于口,但也沒人可以說,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緘默著,矛盾又偶爾。趕上一肚子話的時候,我就拿起筆寫字,寫個十幾萬的小說,五千字五千字地寫,分成好幾章去投給報社。一開始報社不愿意要我的稿,說這不夠狗血,沒人愿意看一個男警察和一個他追求多年的女人結了婚生了個孩子然后幸福生活的故事。我就拿回去刪刪改改,過了幾天又把前五章拿過去。人家看完,上下打量了我很久,良久才連話帶煙吐出一句:“你這人,一看就不會經(jīng)商。”那時候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寫個小說還得會經(jīng)商。

  不過后來他們還是要了我的稿子,讓我一個周拿一章的手稿去給他們看,不滿意的話就改。倒不是因為我堅持了自我,而是我干脆在那坐著跟報社老板聊天,說這小說其實是用我自己做的原型,我女兒在前兩年死了,老婆也把我甩了,說到傷心處我的眼淚都差點掉下來。報社老板一看,估計心想這男的也太慘了,耳根子一軟,就說先給我留個刊登的位子。

  那天走出報社,我才意識到,我居然也到了拿痛苦出來販賣的程度。

  從報社出來,正郁郁著,突然聽到哭泣的女聲。心想大白日里怎么有人哭得這么厲害,怕不是我自己心里的哭聲被耳朵窺見了。

  抬頭四下里找找,看見旁邊的郵局門口蹲著個姑娘,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哭起來的聲音很小,不細聽是聽不見的。不知怎的,傳到我耳朵里卻那樣尖銳,鬼使神差地朝她走了過去。

  “你還好嗎?”我站在郵局門口,撥弄著生了銹的郵筒鐵皮,比眼前正在掉眼淚的小女孩還局促不安。

  她抬起頭,劉海長長的,貼在臉上,像是被眼淚打濕了。我愣了一會兒,覺得這姑娘有些面熟,突然想起那天出了電影看蜜蜂的翅膀被折斷,想起白色地面上生了銹的鞋子講話,想起坐著四路公交車走掉的女孩。原來還能在這又碰見你。

  她也愣了好一會兒,看表情估摸是認出我了,立馬擦了擦眼淚挺直腰板坐起來,褲子沉沉地打在臺階上。

  “我沒事。你別看我了。”

  我覺得這樣的情景顯得太過奇怪,就在她面前蹲下來,努力讓自己的視線和她平行。

  “上次見到你,是我在哭。這次又碰見你,倒好,你自己也哭了。”我一直自認為還有些幽默細胞,用盡畢生所學的趣味打向她。

  見她笑出來,我又緊跟著問了句:

  “為什么在郵局門口哭啊?”

  “他們把我寄給我爸的信弄丟了,連我的日記本一塊。”

  突然就想到初初,想到如果她也長到這么大,會不會也想著要給我寄信。但都這個年代了,就連我都開始用短信和電話,這么小的小姑娘居然還在寄信。

  “那你要不試著打個電話給他?我這有電話。”說著就要從兜里掏出來剛換的翻蓋手機要遞過去。

  “我爸接不了電話。”她低著頭,眼淚被一點一點收回去。

  我沒問為什么,似乎也意識到了不該多問。

  “別哭了。我剛從旁邊報社出來,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月飯錢是夠了,看在萍水相逢的份上,我請你吃個飯怎么樣?”說完以后我才感覺這話又變得不對勁了,本意是尋思都中午了,想帶著這姑娘去吃頓飯,說出來就變得跟個怪大叔在向小女孩搭訕一樣,心說該給這孩子嚇跑了。

  不過這姑娘倒是性子很直,也不跟我拐彎抹角,直接點點頭說附近有家面館特別好吃,專門做褲帶面。

  “褲帶面?”我問她。

  “對啊,就是那種很長很長的面條,長得像褲帶,我一般吃兩根就飽了。而且特便宜,他們家的醬料也好吃。你請我吃飯,我給你推薦一個吃飯的好地方,這樣你就不虧了吧?”

  上一秒還梨花帶雨哭成林黛玉的小姑娘這一秒就三步并兩步跳到我面前,用手把空氣拉成很長很長的形狀,笑著說她從小就在那家面館吃面,說老板娘人有多么多么好,每次都會給她多舀一大勺的牛肉粒。

  小店開在巷子最南邊的弄子里,不仔細找還真看不到,但看店內(nèi)陳設確乎是已經(jīng)開了很多年了。門簾子倒很獨特,像是用彩色紙板手工做成的,黑色的凹凸墻面上貼滿了圖畫和菜單,角落的桌子上還放著幾盤小菜。冬天通了爐子的痕跡還在,被桌子層層圍困,橫扎在黑了的墻上,像是活生生被爐火燙了個洞。

  老板娘系著個圍裙,身材微胖,頭發(fā)卷成一圈一圈的,像是動畫片里面里面和藹的姥姥輩角色,我這才發(fā)覺我似乎一直都沒有長大,自己已經(jīng)有過孩子,卻還像個孩子一樣。老板娘看著也就大我?guī)讱q的樣子,我卻覺得人家看起來像個姥姥。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歲月在自己身上流逝的痕跡,之前一直打趣說自己老了,跟小姑娘說該叫我叔叔,如今卻希望自己顯得年輕一些,也不知道別人看我會覺得我是多大年紀的人。

  老板娘看見小姑娘了就熱情地打招呼,說“阿玉今天沒去學校啊”,我才知道這姑娘名字叫阿玉。又問她旁邊的人是誰,盯著我好一番打量,顯得我像是個拐賣孩子的。

  “好啦梁姨,您別老盯人家看。這我剛認識的朋友,給您攬生意了不是。”我聽她這么說,沒忍住一笑,心說我這模樣看起來都能當你爹了,你跟人說這是你剛交的朋友。

  “朋友好啊朋友好,咱們阿玉也交朋友啦。”老板娘笑吟吟拍拍阿玉的肩膀,倒是真心實意在祝福她一樣,我在旁邊杵著,有種把走丟小孩帶回家以后看見她家長的感覺。

  我這人小時候沒什么朋友,想不到如今這副模樣了會有個人跟人介紹我說“這是我朋友”,至今回想起來那場面都滑稽得很。

  點了份香菇牛肉的醬料,要了六根面條,我拉開角落里的凳子坐過去。

  “你叫阿玉啊。”我問她。

  “我叫林春玉。森林的林,春天的春...”她用筷子屁股戳了戳腦袋,“玉汝于成的玉。”

  我一愣,想了半天她說的是哪個字:

  “你就不能組個常用的詞。”

  “哎呀你管我呢,就是突然只能想起來這個。”

  倒也是個好詞。我心想,只是這樣的含義與感情已經(jīng)離我太遙遠了。

  “我叫初越明。”面條上得慢,我張望了好多次。

  “怎么寫啊?”

  “初次越過光明。”我思忖了好一陣,組了這樣一句話出來,“不過你喊我叔就行了,我估計也不比你爸小多少。”我看著老板娘端著盆面上來,說醬料得稍微一等,嘴皮子像打架一樣說了句謝謝,阿玉點點頭,又說我看起來怎么這么拘謹,像個黃花大閨女。

  “快吃你的吧。”

  阿玉這姑娘是個話很多的小孩,一直在問我問題。為什么那天你要哭?我不說話。你多大了?三十出頭。我爸都四十了。聽她又說到她爸,我也開始問她問題。你爸在外地打工嗎?差不多吧。那你媽呢?她不說話。你上學嗎?上高二。今天為什么不去上課啊?請假了,忙信的事。

  問到?jīng)]什么問題可問都時候,我就壓低聲音和她說:

  “人家是你熟人,看見我一個大男人跟你來這了,嘴上不說,心里肯定要猜來猜去的。”

  “拉倒吧你,梁姨可沒你這么閑,她可希望我多交朋友了,和年齡有啥關系。”

  “你朋友很少嗎?”

  “不是很少,是沒有。”她一邊把攪拌好的面片塞進嘴里,一邊大大咧咧地跟我說,“不過現(xiàn)在有了,我看你人還挺好的。”

  “年輕真好,就是單純。”

  “我只是喜歡和成年人待一塊。在學校也是,我和我同學他們也不怎么說話,有時候會去找我們老師聊天。”把那口面咽下去,她抬起頭看著我,認認真真地說,“其實你們老是說小孩好、小孩單純,但有些時候,只有大人才不會戴著有色眼鏡看你。而且我感覺你不像壞人,更像個......郁悶的人吧,郁悶的人多半都不是壞人。”

  “我壞得很。”我說。

  后來我才知道,褲帶面還有個別的名字,但太難寫,我也沒能記住,好像是陜西那邊的。說是請人吃飯,到最后還是人家小姑娘跑過去結的賬,說讓我下次再請回來,這次算是個見面禮。我心說這算什么見面禮,你可真夠樂觀的。

  和阿玉聊天的時候,她說她每個周一都會來郵局給她爸寄信,多少年都這樣,已經(jīng)成了鐵打的習慣了。我說我以后也得每周來這一趟,得給報社供稿子。她說那不如以后就一塊來吧,郵局的人總是看她自己一個小姑娘就不愿意搭理她,帶上我可能還會方便點。

  那是2007年的春天,三月份,月底。初初已經(jīng)去世將近一年,我和張臨安離婚也有半年了。很久沒聯(lián)系臨安了,上次給她發(fā)信息還是她來我這里拿初初一直喜歡抱著的毛絨玩具。回住所的路上,看見路邊迎春花開了很多,矮矮的黃色伏在路邊,想起阿玉在我手機里留下的笨拙的電話號碼。秋天的時候落葉掉下來,到春天花瓣也跟著掉。都說萬物之始是在春天,可一旦有了“新的一年希望自己變好”的這種期待,這種開始就顯得格外殘忍。

  想到這些,是因為方才在面館吃飯的時候,阿玉又問了我那個問題:

  “為什么春天會讓人悲傷?”

  “可能因為太殘忍了。”我換了個答案。

  “為什么殘忍?”

  我扒拉一口碗里的面,心想這味道確實不錯,抬起頭發(fā)現(xiàn)簾子被掛了起來,就往簾子外面看:

  “你看看這外面。有句話怎么說的,新事物都在瘋狂生長,而舊事物卻瘋狂被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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