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快樂的時光是快速的,是容易流失的,是手縫里面的白駒。
此時在樹洞下的田占東有著不同的意見。快樂的時光一點兒都不快,說這個話的人一定是一個“何不食肉糜”的富人。時間只在一種人身上過得格外快,那就是痛苦的人。
你看街邊的阿婆,明明只有五十歲,卻蒼老的如同八十歲。歲月經過的多么快,她卻還嫌不夠快,每天就囔囔著:啊喲我好疼,我怎么快不死啊。
還有一個就是田占東了,過去三天里面,他幾乎都用來睡覺。因為沒有錢,也沒有糧食。他穿得破破爛爛,卻發現這里的人個個都是活菩薩,看不得這種慘淡光景,他只有躲起來才好了一些。
身上受了一點傷,花時間就會好的。心里的那種悲痛,時間沖刷下越來越疼。
……
臨天城分為內外三城,田占東那天帶著全部的身家進城,。由于仙山出現的原因,臨天城全部戒嚴。內外都有士兵把守。
外城沒有什么問題,但要進入內城就是格外艱難。田占東想方設法進了臨城,找到了官府前的公示牌。
那天晚上,明月皎潔,照亮路上行人游狗,個個高大,面目可憎。
進時興高采烈,出時失魂落魄。
田占東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外城的,他找了一間客棧,吃吃睡睡,醒來就四處游走。
終于,田占東被搬出客棧。這時候不過才三天,然后田占東試著去找一份新的工作,或者是找一個房子。兩失望。
又過了三天,田占東來到了樹洞下,這里很爛,也很臭,所以很好。
田占東看著自己一點點憔悴下去,發現自己一點點腐爛發臭。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反而覺得很踏實。他轉身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接著睡覺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是馬泉嵐帶著烤羊腿來找他,他一愣,又坦然,甚至開心,然后往樹洞里面鉆了鉆,給馬泉嵐騰位置。
馬泉嵐的傷口還沒有完全好,他卻果斷也鉆了進來,彎腰時候眉頭一皺,也很快裝作不在意。
“怎么?來殺我了?”
馬泉嵐放好食物,說道:“何必呢,你應該知道,我連報官都沒有。”
“馬兄豁達,只是我小人一下,你不報官是我罪不至死,我再君子一下,你肯定不介意把這羊腿給我當斷頭飯了。”
“是不是我再不報官,你就要報官了?我看田兄活得挺沒有意思的。”
“是嗎?”
“是的。”
“不可以嗎?”
“可以的。”
田占東猛然起身,好在樹洞不算小,他也很有分寸,他搶過來羊腿,就是大口啃咬了起來。
“你的身份在很多人看來不算什么秘密,我的家里確實有長輩也是一個修商者。不怪你,怪王格豪,他從來都沒有掩飾過,很容易就查出來了。”、
“也怪我,或許我該換個名字。”
馬泉嵐等田占東吃完后,陪著他一起發呆。
田占東又想睡覺了。
馬泉嵐就要告辭,他說道:“明天我再來,你還會在這里嗎?”
田占東點點頭。
第二天兩人再見面,田占東在吃,馬泉嵐在發呆。這兩人明明話很多,卻都不說話。
第三天,馬泉嵐來的時候,田占東已經不在了,地上是用樹枝寫出來的一封告別信,信的末尾還承諾將來一定會償還這兩頓飯和一頓茶的恩情。
只是第七天時候,馬泉嵐照常來的時候,田占東又回來了。
馬泉嵐擺好食物,田占東沒有像之前一樣,他還在發呆。
第八天,馬泉嵐又來了,食物原封未動。
第九天,馬泉嵐來更換食物。
第十天,馬泉嵐發現食物被丟棄一地。他收拾好地面后,換上新食物。
第十五天后,馬泉嵐又來看田占東,此時的田占東已經瘦了一大圈。
田占東看著馬泉嵐換好食物,猛然哭泣了起來,馬泉嵐把他抱入懷中,安安靜靜聽著他哭。然后離開了。
第十六天的時候,馬泉嵐沒有帶食物,他帶來了一身新的衣服,幫田占東換好衣服后,帶著他出去走走。
兩人漫無目的走在臨天城里,馬泉嵐一直都拉著田占東的手,田占東有些閃躲,但還是低著頭。兩人的樣子落在其他人眼里,大人沒有說什么,只是有一群小孩一直跟著他們,在遠處放肆大笑。
馬泉嵐帶著田占東來到了一片很老的街道,他們只是往偏僻的地方走,不小心撞見了一處靜謐。
馬泉嵐放下田占東的手,這時候說道:“我知道,這半個月里你每天都出去找工作,都沒有找到。”
田占東不覺抽搐了一下,緩慢點點頭。
“我也知道,工作雖然難找,但你不至于找不到。你好像也不是在找工作,你在找一個理由。”
田占東點點頭,補充說道:“工作確實難找,但我不是不能吃苦。”
馬泉嵐點頭承認,又搖頭。“你開始懷疑自己了。還好我一直在注意你,不然我很怕你在找到答案前先否定自己。”
田占東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他抬頭看見了一只老貓在屋檐上睡覺。
馬泉嵐靠了上來,“很像你吧。”
“怎么說?”
“不知道為什么活著,只是知道不能死。歲月和你們一樣無情。”
馬泉嵐從地上摸到一塊石頭,向老貓投擲了出去,他是坐在地上,也只是隨手一扔,所以沒有準頭,砸中了屋頂。老貓晃悠悠醒來,不滿長叫一聲,繼續睡。
“你跳下窗后,去找了官府消息。確認了王格豪死了,尸體也懸掛在賓城北城門外嚇猴,那個時候開始,你變了。你東逛西逛,然后選擇了一間不錯的客棧,之后你揮霍自己的積蓄。”
“那幾天,我聽別人說了,你很開心,你一直都在笑。”
田占東順著陽光瞇起了眼睛,陽光照在身上很舒服。他有在聽,只是話很少,也只是點點頭承認。
馬泉嵐也看著光,瞇起了眼睛。
一陣風吹過,很舒服。
隱隱約約中,田占東聽見馬泉嵐小聲問道:“你還會熱愛這個世界嗎?盡管你是傷痕累累。”
田占東沒有正面回答,他說著自己的話,“有件事我沒有騙你,王格豪確實與我不共戴天,他殺了我最重要的兩個人。甚至我懷疑他對我用了一些手段,我本來很好,真的很好,一個人也很好。但確認他死訊的那一刻,強大的悲傷從四面八方涌過來。”
他抬起右手,揮了揮眼前空氣,“四面八方的黑暗,現在還在我眼前。”
“可你又不能死,甚至都不敢想到死。所以每次明明不想接受食物,卻又吃下了。”
“只有一點。”
“那么,你還會熱愛這個世界嗎?”
田占東愣住了,他不解為什么馬泉嵐這么在意,他略微思考了一下,“我深愛著這個世界。”
“為什么?”
“因為她們來過。”
馬泉嵐哈哈大笑起來,因為太用力而斷斷續續說道:“可是王格豪也來過啊。”
“我深愛著這個世界,但我只要一想到我經歷的一切,我就恨得牙癢癢。”
“我大概明白了。”馬泉嵐用力且粗魯地將田占東的頭擺在了自己的肩上,“你還不夠明白。你并不熱愛這個世界,你只是熱愛這里的人。但人不是全部。”
田占東沒有反抗,也不覺得有什么別扭。如果是一個月前,他早就和馬泉嵐惡語相對了。此時他安安靜靜的,像個會說話的木偶。
馬泉嵐接著說話,話語溫柔且緩慢,“這話有些不負責任,但每個人都會死。你不能只看見了死亡,你可以被死亡支配驅動,但眼里深處,你一定要保留著做人最后的堅持。”
“什么堅持?”
“誰在乎啊。”
馬泉嵐笑著說道:“有人是想要去看海,有人是想要聽見整個世界,有人是想要給自己一份答案。無論如何,都是一些可大可小的事情,而且都愚蠢無比。”
“這些堅持,愚蠢得可愛。卻也是我們區別于那些畜生的地方,每天一日三餐不是我們最大的理想,是我們最低的要求。”
“你這話重復了。有語病。”田占東在注意一些小細節,這些道理不難想明白,但想明白又能怎么樣?
之后田占東伸手擦擦額頭,接著說道:“在我遇見的人里面,你的變態只在王格豪之后。無論是你之前的送飯,還是現在這種行為。我都很難接受,我是一個男的。”
田占東用審視的眼睛看著馬泉嵐,眼前這人不帥不靚,不白不黑,唯一閃光的地方就是他有些偏小的眼睛里面常常跳脫著光芒。
“你的眼睛為什么能那么亮?”
馬泉嵐認真說道:“人的眼睛其實是在反光,不能發光。所以你要眼睛是亮的,唯一的辦法就是看著光。”
“僅此而已?”
“很難的。”
田占東看向了太陽,確實很難。很刺眼,雖然很美好,但眼睛睜不開,努力張開的后果就是雙眼苦澀。他看了很久,越來越不舒服,終于天上飄來了一朵云,擋住了光線,田占東覺得好多了。
突然一道光穿過云朵照在了田占東心上,一剎那里面田占東兩眼通紅流淚,兩道熱淚滾滾無聲留下。
有些人只看見了光,強烈的光帶來了溫暖和灼熱。但夜晚終究會來臨的。
有些人,卻看見擋在光前的黑暗,所以白天也終究會來臨的。
自己只看見了黑暗。
原來,這個世界無時無刻都在嘗試治愈我。它在深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