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點燈……暗巷……非不能也……全力……我這人生……知其不可……
好吵啊。
田占東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實在是耳邊這絮絮叨叨讓他覺得心煩意亂。自己醒來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了,實在是拼命想要讓自己再次睡著。身體一動也不敢動,慢慢如針扎蟻咬的刺痛就席卷了全身。
還是要感謝這針刺痛,讓田占東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目前四肢健全,沒有什么大的問題,除了不能起身,不能翻身,不能轉身。
他努力偏過了頭,瞇著左眼,終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自己已經躺回了王府的房間里,眼前只有子虛,一個人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只是他聲音低沉,只能偶爾在他激動的時候才能聽清楚幾個字符。
沒有想到自己還活著,也沒有想到自己看到的第一個人就子虛,更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和他如此融洽。自己那時候可是實打實想要殺了這個人的。
就是現在……
田占東微微抬頭,發現手上已經打滿了木板夾塊,原來自己一動不動也有這個原因,讓自己躺在一套貼身的棺材里面。這倒是一種少見的方法,自己之前看大夫,只是用麻布打個結固定。
田占東想了一下,似乎也不錯。
他又開始注意子虛那邊的動靜,子虛此時像極了戲臺上的丑角,面目激揚,言語不清。啰里啰嗦勝蚊蟲。
終于,子虛突然停了下來,他注意到田占東也醒了過來,于是他馬上開心起來,大聲說道:“怎么樣師弟!知其不可而為之是不是很浪漫?有沒有感動自己?”
田占東只覺得喉嚨發言,于是嘗試發音,“不敢動。”
沒成想,聲音反而保留得很好。
子虛又說道:“師弟不必驚慌,商氣內斂內環,由內而外保護自身,自然是內臟先無事,然后再軀體無礙。師兄這王府簡陋,沒有什么好的大夫,但有幾門手藝的大夫還是有的,費了整整十分鐘的時間,簡單給師弟包扎好了。”
十分鐘……
子虛連忙扯回了話題,“師弟,是不是很棒的感覺?當你知道一件事情是正確的,卻沒有人愿意去做,敢去做,這個時候你不得不扛起這個責任,但你明知道是死路一條,那個時候的自己是不是帥死了?”
帥?
會嗎?
子虛又滔滔不絕,想不到之前明明那么風流倜儻,或者神經邪魅的一個人,此刻像一個店小二,又像一個皮條客,“是吧是吧。從理智上來看,很不明智啊,自己是什么玩意?自己憑什么要這么做?大家不都心甘情愿受苦受累,這不是沒事搶屎吃嗎?是不好啊,大家不都知道,但憑什么是你?”
突然房間空氣停滯,子虛冷著眼眸,又一字一詞問道:“憑什么是你?”
話語冷冽。
田占東沒有來得及說話,就看見子虛轉身離開。然后一群如狼似虎的護衛洶涌而進,田占東看清楚了他們手上的棍棒鐵鏈,然后就是一擊精準而有效的棒擊。
……
再醒來的時候,自己被綁了起來,綁在了一個結實的架子上,周圍的人面無表情準備著工具,一股股水流從田占東的發梢留下。他意識到了,自己在大牢里了。
“啪”“啪”“啪”
一個護衛用水沾皮鞭,水桶里面泡著辛紅的辣椒,那護衛慢慢走上架子,沉悶的腳步聲在這個不大卻昏暗的空間里面顯得非常刺耳。
“慢!我交代!”田占東用力喊著。
那護衛沒有停頓,數十道鞭子已經落在了田占東身上,一陣陣刺入骨髓的疼痛籠罩著田占東全身各個地方。原來又是一個護衛上來幫忙,兩道鞭子如同毒蛇一樣,一點點舔走田占東的血肉。
一陣又一陣的疼痛醒來,傷口火辣辣疼痛,田占東感覺自己的全身上下仿佛被扒光,然后自己被拖著在冰面上拖行了數公里,不斷有冰凌劃破自己的身體,自己唯一的反應就是不斷顫抖,哭喊。
終于,數公里遠行結束了,兩名護衛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其中一個人惡狠狠說道:“你招什么?王爺沒有什么想問的。”
兩人走下去后,一個大夫立刻上來,幫田占東處理身上的傷口,然后又是大把大把的丹藥倒入田占東的嘴里,大夫扯出田占東的舌頭,怕他不小心噎住自己,他抬起田占東的下巴,晃動了幾下,然后示意旁邊另一個人一桶水從頭潑下去。
等到田占東咳嗽起來,大夫才放下手,也轉身離開了。
咬舌自盡?有這個力氣就請便。
大夫離開后,又是兩個人上來,一個人幫助田占東清潔更衣,他換上了一套雙面排扣的純白大褂,這樣可以不用松綁也可以更換。另一個人用木勺一勺又一勺用力喂飯,木勺幾乎都伸到了嗓子眼,讓田占東幾次都無意識想要嘔吐,只是他每次一想有所動作,就被那人敏捷且熟練扣上了下巴。
原來木勺這個時候還有這個用處啊。田占東為數不多的力氣看著周圍的一切,感到好笑。
這兩人忙完后,又一個人上來,他在田占東脖子上栓上了一個全是鐵釘的鐵箍,鐵釘離田占東的皮膚還有一點距離。
等所有人都忙完后,田占東才明白了那個鐵箍的作用。自己不能抬頭轉頭,自己不能睡覺,自己甚至不配暈過去。
……
過去了兩天了。
田占東很清楚,因為一日三餐,從來都沒有停過。都最后,田占東發現那些人拿鞭子抽打自己的時候反而不是很痛苦,當所有人都離開,甚至時間都離開的時候,安靜才是最大的痛苦。
自己不得不開始胡思亂想,因為一旦松懈下來,頭顱就不自覺會低下來。
托子虛的福,自己以前也很閑,卻從來沒有時間想想自己這已經走來的一生。這兩天里,田占東已經重溫了好幾遍自己的人生,甚至有功夫去想想其他人的人生,甚至中的甚至,還愿意去替他們編織一個人生。
終于,門又一次被打開了。
田占東卻看見子虛走了進來,子虛依然還是那個樣子,很淡,很清,又很濃重,是一朵云,無數朵云。
子虛笑道:“師弟,你的傷已經全好了。可以回家了。”
田占東也笑了起來,此刻他衰老如同老朽,眼圈濃醇,“那你送我一下?”
有護衛上前替田占東松綁,田占東看見他松綁后遞給自己一把鋒利的刺刀。
子虛說道:“再給你一次機會,來,是不是想殺我?”
殺他,還是殺我自己?
田占東一愣,只是很快,他就用雙手握緊了刀,他往前走了一步,就覺得天旋地轉,金星圍繞。這是他這幾日里神經高度反應的下場,他只不過走了一步,就顫顫巍巍又果斷摔倒了。
不知道為什么,田占東又爬了起來。
然后他又走了一步,這次他準備好了。沒有摔。
全身疼痛來襲,田占東像海岸邊孤獨的礁石一樣,被一陣陣疼痛洗刷,但他也像礁石一樣,用沉默表達自己。
又一步,這次摔了。
牙齒磕到了地面,有一股溫暖的液體從唇邊留下來。
田占東笑了起來,在無聲的笑聲中撐著自己,慢慢爬起來。只是這次不等他起來,一個棍子用力打在了他的小腿腳腕處,他大叫起來,卻馬上又被打中了手腕,手肘和肩部。
頓時田占東就趴了下去,果然,是這個摔死了啊,他四處摸著那把刺刀,用盡全部力氣往前一扔,然后他抬頭瞪向子虛,卻看見后者已經淚流滿面。
田占東譏諷道:“子虛,你終究是一個瘋子,我在下面等你。我也可以在這里等你,無論我在哪里,我都等你。”
子虛蹲了下來,擦干田占東不知道什么時候留出來的眼淚和血水,說道:“師弟,我能遇見你真好。”
說完子虛背著田占東,慢慢站起來,不多晃到田占東。他示意手下將那把刺刀塞到了田占東的手里,但田占東早就沒有力氣,只是虛握著,刺刀一晃一晃。
“師弟,握緊了。那是我們最后的風流了。風流是浪漫的父親。”
“師弟,你身體里的暗傷我都替你排解了,后面別那么沖動了。商氣潛伏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差點你就一睡不醒了……”
“師弟,很痛吧。痛就對了,痛就明白了。痛說明我們還活著……”
“師弟,我很開心看見你后面還是想殺我。其實我還有其他辦法醫治你,但我想和你玩個游戲。”
“師弟,你怎么不說話?”
“師弟?”
兩人出了地穴,子虛果然很喜歡地下工程,他扭頭看向了田占東,田占東已經睡了過去,不知道剛才的話他聽到了哪里。
此刻草長花飛,風睡光眠,一切都溫柔得剛剛好。
師弟,你剛剛怎么不殺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