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御林軍一隊隊不間斷在皇城中巡視,厚重的盔甲與武器反射出的是他們已經落入衰老的困境。
沒時間募兵,沒時間訓練,沒時間把手中的利刃更新換代。
強拉硬拽的,慢慢適應了緊湊的巡防節奏,面上也有了兇狠的戾氣。
這一代御林軍一直沒換過,領著高額的軍餉,住著舒服的房子。但不要以為他們就此喪失了斗志,只會渾渾噩噩的活下去。
只需要天子一聲令下,他們還是那個殺人如麻的鐵血御林!
“宣,南明覲見。”
“宣,南明覲見。”
黃門小太監刺耳、尖細的聲音傳遍了黑暗的皇宮,老楊臉色鐵青的對南明說:“小心說話,天子雖那樣,但余威仍在。”
南明做了個安心樣,在太監的引領下踏上臺階。
垂著腰背,微微低著頭,那雙陰翳的眼眸透露出類似逃避的神色。
尖細的嗓音,仿若胡琴上的最高音,令人的心也隨之揪起。
“南公子,請隨老奴來。”
總管在殿門外候著,是天子讓他來的,象征著對南明的重視,但是那舉止讓南明有些不寒而栗。這黃門大總管,不是個簡單易于的角色。也確實,伴君如伴虎,能做到這個位置的人,心思和手腕絕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他還背靠大樹,隨時狐假虎威震懾不聽話之人。
低頭,不能抬眼。
站定后,只聽總管李忠孝說:“天子,南明帶到。”
隨后,殿內無聲,只有總管輕浮的腳步,落地可聞。
天子不說話,靜靜打量這個小子,年雖不大,卻看得出風霜和老練。禮儀或有些許錯漏之處,但大家都不會在意這些細節,畢竟南明沒進過宮,年齡小。
南明不敢抬頭,眼珠子滴溜溜轉,奈何腳下方寸之地著實太小,左右兩旁又看的不真切。頭一次見天子容南明兩世為人也很緊張,就像前世平頭百姓哪有機會見得國家總統,哪怕機緣巧合見過一次,慈眉善目的主席也會給人帶來巨大的威壓。
上位者的氣場,懷德威勢,自然而然就會使人緊張。
更何況現在無人說話的氛圍,南明重疊的雙手,已經浸出了汗漬。
袁公與總管二人對視微笑不語,這是天子的老手段了,用沉默加上自己目光的威勢,掃到一般人身上,會讓人如坐針氈,從而內心產生對天子的懼怕,天子再施以懷德,那人定會感激涕零,俯身跪拜。
南明直覺旋耳,雙目昏花,難辨東西。忽然聽聞:“抬起頭來!”霎時間如頭上霹靂,直震雙耳。大汗如滂沱大雨澆灌與額頭,身體如磐石,無法動彈。
“抬起頭來!”此聲再破天際,南明微微揚起鉛重的頭,目光突然變得凌厲。
跪天跪地跪父母,非我恩師,豈能憑威勢就讓我下跪!
只見天子龍顏甚偉,光壁刺眼龍袍裹身,只得露顯龍紋熊皮金靴!雙臂垂放膝上,雙手厚重有力,碩大的冷光琥珀扳指嵌與指尖,五色寶石戒指位于左右手指,好氣派!炫目的紫金冠下一雙明世之眼,雙瞳更顯冷峻犀利,寒氣逼人。雙耳肥厚,掛于兩側,帝王之福!
南明直視冷厲雙眼,暗嘆天子果然人中龍鳳,及時悔改依舊是蒼天飛龍。
等等,眼中一抹灰色暗流涌動,難道真如老楊說的那般,回光返照!
“哼。”天子冷哼一聲,甩臂說道:“給袁公和那小子賜座。”
“謝天子。”
“謝天子爺爺。”
袁公與南明齊聲回道,坐下。
天子道:“老袁你看,竟然對著小子不起作用,是個人才。哈哈哈。”
“自然,若是這一關都過不去,臣也不會將他推薦與天子。”袁公攆著深灰的胡須爽朗的答道:“小子,在天子面前不可妄語,不可欺騙。”
“小子知曉。”南明小大人般朝著二人作揖,引得天子與袁公又是好感頓生。
“吾剛聽袁公訴說你對北地的看法,思考方式確實獨特,但那類方法目前不適用,戰事結束才能著實施展。”天子頓了頓,“對于目前戰事,除了游擊戰術外,可還有其他?”
“回天子爺爺,沒有。游擊戰術便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三位一體,前方還有岳公軍神,自是輪不得小子夸夸其談。”
“那么西方,南方戰事可有解?”
南明思考,并非考慮戰事,戰事可解,也有多種方法。他在考慮槍打出頭鳥,要不要做這個鳥,前方有沒有槍在等著自己。
見南明不與,袁公輕浮其發,低語道:“無妨,心中有語,沒什么說不得。”輕拍其背,給南明吃了顆定心丸。誠然,這個時期缺的就是人才,妖孽般的智慧或是功高震主之類的,不用顧慮這些。
南明說道:“西方只要守好御西關便是,長時間不得攻破,待北地戰事解決,岳公騰出手來,烏苗聯軍自會退去。那么問題就來到如何守御御西關,巫師蠱師防不勝防。”南明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借力打力。”
袁公捧哏:“何為借力打力?”
“借司命派之力,打巫蠱之力。巫師脫胎于司命,咒隱與司命同出一門。可解。”
“善。南方呢?”
“南方,要看天子爺爺怎么想。”
“說來。”天子來了興趣。
“新黨之禍,南方最盛,上至官員,下至勛貴地主,家中之財盛與國庫,百姓哭泣,民不聊生,這才導致起義不斷。”
天子聽了之后,內心有些悻悻然,但南明之言天子之錯,卻并沒有引起天子反感,只道:“繼續。”
“按小子的意思,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起義之禍翻手可破,散布謠言,將百姓只恨轉移到黃粱身上,轉移到當地官員勛貴地主身上,借起義之手,滅了他們。”
“將南方變成純凈之地,再慢慢將善政施行下去。”
“而,朝廷,一除惡官,二得金銀,三得百姓之心,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天子愁眉,說道:“那會將南方殺成白地,若無了勛貴支持……”
“天子就像大海里的一艘船,百姓就是大海。船只有在大海中才能順利前進,但大海也能將船弄翻。”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天子大驚,沉默不語。袁公輕笑,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