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多了個心眼時，比她心眼更多的正坐在校長辦公室。

　　因為，裴子羨此刻正是唐慕之三伯口中蔣校長的座上賓。

　　年近五旬的蔣淵白單手插兜，靠著身后的桌角，白襯衫與黑西褲的得體穿著凝聚出歲月沉淀下來的成熟穩重。

　　這時，他扶了下鏡框，不著痕跡地瞥了眼衣架上的學士服，眼底再次劃過一絲無奈，“她人不來你就真一動不動，哪怕出事了也不親自去看看？”

　　視野內，黑衣黑褲的青年男人雙腿交疊倚靠在沙發中，縱使聽到這聲反問，深邃的瞳孔依然掠向窗外不說，也絲毫不減賞景的愜意之情。

　　雖然蔣淵白感受不到自己與年輕人之間的代溝，但這并不妨礙他繼續打趣，“時代變了，霸總談戀愛的方式也變了。”

　　卻不料，年輕的霸總疏懶地揚起薄唇，就反將了自己一軍，“霸總老了，也應老有所為。”

　　這是在諷刺他管理無方。

　　蔣淵白自然聽得出來。

　　但他并不氣惱，甚至還滿臉縱容又得意地借機打起了別的主意，“江山代有才人出，但才人不來幫我，我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我的要求也不高，擔任名譽顧問？偶爾抽空來幫幫我，就當關愛老人了？”

　　可惜，回應他的，只有男人英俊的側臉和唇角微勾卻沉默不語的弧度。

　　然而，就在蔣淵白再次覺得自討沒趣時，卻聽對方竟然搬出了殺手锏，“您提議的這個職位想必我父親比我更合適？”

　　可以說，這句話讓蔣淵白第一次感受到了年輕人用語言帶來的“殺傷力”及“惡意”……

　　他父親，幫其他人的忙都不過是大手一揮一句話的事情，唯獨關于自己，定只會越幫越忙！

　　無奈，蔣淵白只能就此打住讓這棵好苗子流到自己家地里的念頭。

　　但，他可不慣著這位人前霸總人后學生的年輕人，輕輕松松就用另一個話題拿捏起了人，“都聽說我們子羨談了女朋友，可始終不知廬山真面目。

　　平時巴不得藏著掖著，這次反倒舍得帶來學校了？

　　怎么？霸總也要官宣？”

　　說到這個，不得不提唐慕之上次在暮城校區的那樁緋聞——

　　那時，堂堂校長不僅要親自在京大官博發聲明，還被規定帖子上連小姑娘哪怕模糊的鏡頭都不可以使用！

　　生怕藏得不好，遭人覬覦似的。

　　這時，裴子羨幽深的視線上移，在眺望到醫學院的實驗大樓時倏然變得暗郁，連嗓音也隨之低沉了幾分，“您日理萬機，還能老當益壯，想來定有秘訣。”

　　蔣淵白面無表情地沉默了：“……”

　　他不勝其任，還多管閑事來著！

　　剛想打趣，一道喜怒難辨的沉聲詢問陡然砸了過來，“那場車禍您知道多少？”

　　聽到這話，蔣淵白溫和的面頰瞬間一片冷凜。

　　原來，自己這位得意門生不惜拋頭露面，美名其曰來看望他這把老骨頭，實則是為那唐家千金年少時期的一段插曲而來？

　　不過，令他神情驟變的并非裴子羨的問題，而是那場車禍本身。

　　蔣淵白沉吟片刻，終是略顯愧疚地選擇了如實相告，“子羨，你對這件事抱有懷疑態度并非多心。

　　當時正逢我在國外考察，等回校時丫頭已經轉了專業，但我要是沒記錯……

　　那年冬天便是她十八周歲成人禮，也是正式被選定唐家繼承人的時候。”

　　蔣淵白久居高位，舉手投足間流露著上位者的威嚴和正氣。

　　他雖點到即止，適當的留白卻給當年往事增添了懸疑色彩。

　　眼看青年身上戾氣外露，蔣淵白一邊不動聲色地走向了門口，一邊罕見地急忙安慰道：“我并不是要阻止你去查，只是這件事查起來難度太大。

　　當年媒體并沒有大肆宣揚這件事，而知曉內情的人更是一只手數得過來，否則你也不會來問我。

　　由此可見，唐家的保密工作及善后工作有多嚴密。

　　不管對外聲稱意外車禍是真是假，你只要知道——

　　該負責的一個都跑不了就是了！”

　　只可惜，年輕的霸總才不會輕易被說服。一想到小姑娘的手，薄唇中流淌的音腔可謂又冰又涼，“何以見得？”

　　蔣淵白很清楚接下來自己的回答不會搖擺他的決定，可他還是分析得頭頭是道，“唐家可不是只有唐翰音一個狠角色。

　　那位，你父親當年都險些是他的手下敗將。

　　他會容忍他的寶貝侄女受那么大的罪？

　　再說了，你別忘了，唐老爺子還健在。

　　慕之是他欽定的家族繼承人，他斷不會坐視不理的。”

　　說完這一切，蔣淵白便沒再繼續嘮叨。

　　因為，他深知，自己如今的智慧及手段早已跟不上這個年輕的霸總……

　　查與不查，怎么查，這個年輕人心中有數，絕不是自己所能隨便左右的。

　　不服老的蔣淵白兀自感慨了一句“All of this， just for a girl！”后，一邊走向辦公桌，一邊竟苦口婆心地話鋒一轉，“人可以偶爾回頭看一眼，但并不一定非要執著于過去。

　　你現在更應該擔心的是將來，將來唐老爺子愿不愿意把寶貝孫女嫁你！”

　　“哦？”

　　就只是，不等蔣淵白在年輕的霸總面前好好賣一個關子，手機上卻收到了一張圖片及一條信息。

　　當一個人面臨著一件比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時，自然會下意識選擇那件更有意思的。

　　于是，蔣淵白拉抽屜的動作微頓，明顯帶有積威的內斂神色忽而變得玩味，“有人出九百萬，買你一張照片。

　　你說，這錢我是不是可以賺的更多？”

　　裴子羨狹長眼尾掠過一旁黑色的博士學位袍，旋即好整以暇地低笑一聲，似威脅又仿若勢在必得地暗示道：“這錢您也可以不賺。”

　　心累的蔣淵白被氣笑了：“？”

　　本以為他還被蒙在鼓里，結果即便端坐室內卻依然對一切了如指掌。

　　消息確實是唐慕之發過來的……

　　這話的弦外音是指，自己老實收下唐慕之作為校友捐贈的九百萬，那是純賺。但要想再敲她一竹杠，九百萬直接變為零。

　　看在錢的份上，蔣淵白當然不會跟金主過不去。

　　自我消化片刻，他再次拉開抽屜，接著將一張保存完好的相片遞了過去。

　　下一瞬，蔣淵白理了理袖口，深沉的目光閃過一絲不明顯的笑意及勝負欲，而開口的話題始終不離錢，“就是不知，我拿出這張照片時，裴校友如何應對？

　　這錢，該我賺的了？”

　　可惜，無人搭理他。

　　接著，敲竹杠失敗的蔣淵白也沒閑著。

　　一邊端詳著青年向來漠涼卻轉瞬變得柔和的表情，一邊忍不住擺出“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表情，挑眉戲謔，“是不是從沒想過……今茉女士比你早見過她？

　　而且，用時下你們年輕人的話來形容就是，棄醫從文的都是大佬！

　　如此看來，你和慕之的相識相知不僅頗有淵源，而且也算一波三折。

　　感受如何？是不是后悔沒早遇見她！”

　　不管蔣淵白如何絮叨，裴子羨冷白長指一直摩挲著相紙邊角，而原本深邃冷厲的眸中更是逐漸釀出了淺淡笑痕——

　　這是一張蔣淵白口中的今茉女士和唐慕之的合影。

　　只不過，鏡頭只捕捉到唐慕之清冷絕色的側顏，微風與黑色長發纏繞漾出的形狀如霧飄過，拖曳著孑然出塵與意氣風發。

　　那是凡塵俗世皆不敗的張揚不羈！

　　反面，則是蔣淵白遒勁有力的鋼筆字——賀慕之高考歷史滿分！

　　想來，這應該是她當年高考歷史滿分接受采訪時媒體抓拍或是蔣淵白親自操刀的攝影作品。

　　保留了這么些年，最后落到了他裴子羨手中。

　　少頃，由于收到了女朋友的信息，年輕的霸總便也沒再為難老了的霸總，帶著女朋友的照片以及一些相對來說比較重要的信息離開了辦公室。

　　然而，年老的霸總還是很有市場的。

　　就比如，見多識廣的祝景也忍不住暗自咋舌：這哪是大叔，這是我的老baby！

　　是年齡越大，越有味道的那個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