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姮和管事皆是一驚,管事跟張姮行禮后便跑出去,張姮帶著阜平跟在后頭,就見一伙人圍攏著看著什么,人聲嘈雜,管事怒道:“讓開!一個個連規矩都不懂了!到底怎么了?”管事便呵斥邊扒拉開人堆,等看清眼前人,就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中間那叫遲通的侍監渾身濕漉漉,不省人事,指著問:“這!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他成這樣了。”只見另一個侍監說道:“公公,剛才奴才們在換坊池里的水,也不知這小子是發什么瘋,忽然跟旁人動起手來,然后他就滑進去了,奴才們將他撈上來就這樣了,任誰叫也不頂用。”
“那還愣著干嘛!快把他抬到養善間去啊!”管事一聲怒吼,幾名侍監七手八腳地將這叫遲通的人抬了出去。張姮在一旁看著也不驚慌,管事的上前賠笑,張姮只說了句無妨,扭身就走。
阜平跟上對張姮說:“殿下,那人......”
張姮叫他悄聲,說:“那人就是你昨天碰到的有嫌疑的侍監吧。”
阜平應是,張姮了然;這就是欲蓋彌彰,那叫遲通的侍監,看到自己前來就心虛,才會上演一出失足落水的戲碼,不過可惜,自己沒有揪出他的意思,他不過是只小蝦米,就算被自己找到也無濟于事,她要的是真正的大魚。
“你回去吧,究竟誰是真正的主使者,一定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殿下不回玲瓏館嗎?”
“我回朝露殿一趟,你先回去吧。”張姮打發阜平回去后,自己往朝露殿去;她是回去找張啓之和李珌送來的東西,那日朝露殿被毀,好在都藏在自己的床榻下,沒叫人發現,否則指不定又生出什么事,眼下她得趁這時候取回來。
朝露殿經此浩劫,皇帝已命人修繕了一番,現在只是將雜物清理,眾人見到張姮來了,紛紛叩首,張姮緩緩說:“你們忙你們的吧,本宮就是來看看。”說完順著院落殿廊慢慢觀賞,給人一種追思的感覺,事實上,她只是不想讓人看出自己的意圖。看著空檔的朝露殿,想這當初皇上賞賜居所,住了許久最后落得這般慘狀,也只嘆一句世事無常。
張姮趁人不備進到當天的寢殿,關上門就鉆進自己的床底,還好,張啓之的瑛紅碧璽耳墜和李珌送的茉莉對簪、水墨畫都好好的。借著披風遮掩,張姮剛要出門,就聽見有人議論。
“你說梁妃的人也太狠了,將這朝露殿弄成這個樣子,咱們這兩天打掃,光是些碎片就清理不過來,連椅子都給砸壞了,這是有多大的仇啊。”
“這還用說,還能因為什么?肯定是因為世子啊,梁妃的心思后宮誰不知道。”
“要我說,梁妃就是癡人說夢,若沒有翁主,世子是皇上唯一的孫輩,可在怎么尊貴也是外戚,如今翁主是皇上正經八百的首孫,如果越發得勢,還會有世子的位份嗎?”
張姮聽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聲音,真覺得梁妃是作繭自縛,她想讓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孫子躋身皇室,根本就是妄想,且不說珣王還有那七皇子,就是宗親里的血緣也比張暉來得親近,皇上就算看誰也不會看上張暉。不過想到魏國帝位傳承慣例,也明白梁妃對她出手的原因。
魏國祖制傳統,并非女子不可承襲掌權,這是一大誘因。
且帝位承襲是傳子不傳孫,傳孫不傳弟,如果張思戚屬意珣王,那珣王一脈便為正統,張暉即便有機會,也再無他立足之地。只是珣王現在還沒有一子半女,若以后有了子嗣,皇上直接越過珣王傳位,她自己也會身處暴風中心。而那時張暉這個外戚于朝野再無聲援,更不能在承襲順序之列,所以梁妃千方百計的算計就是為了張暉除掉自己。
張恒冷“哼”一聲,悄然走出寢殿。
朝露殿蒙冤,后宮人盡皆知,心思細膩如慎慧怡,一步步見機行事,最終挑唆世子出面攪亂梁妃的計劃,倒不是為了張姮,而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自從郭氏滑胎之后,慎慧怡止步婕妤之位,皇帝對她也只是流于表面的情意,她于后宮多年,明白帝王之寵的反復,若要平步青云,單靠皇帝的恩寵是一回事,后宮有地位的嬪妃也一樣是自己的障礙。而首當其沖的,自然是招風引妒的梁妃。
只是事情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讓她多少有些失望。
梁妃的結局只是禁足,可真正為她出謀劃策的人她還是沒能找到,目前的局勢對慎慧怡來說還不能掉以輕心。既然有了線索,有了原因,接下來就得讓張姮為自己找到梁妃真正的“軍師”,那才能讓仇恨的引線完全滲入及曄宮。
也為自己日后左右逢源掃除禍患。
玩弄心機,借刀殺人,便是她慎慧怡立足后宮的能力。
紫霄宮中,慎慧怡聽著槿綿的訊息。有了這么個“內線”慎慧怡對張姮的行跡可謂是了如指掌。
“看來,那位小殿下沒有就此安逸,而是繼續追查著害自己的人。”
槿綿跪著道:“應該是的。”
慎慧怡心中暗喜,看來局勢還算站在自己這邊:“行了,看來首飾的事就算到頭了,你也不用在擔心自己的事了。”
槿綿感激道:“多謝娘娘為奴婢遮掩籌謀。若不如此,只怕奴婢性命不保。”
慎慧怡讓杳鳶親自將人扶起來,軟聲細語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何況你是個心思剔透的孩子,本宮喜歡你,不希望你為此小事枉送性命。何況梁妃跋扈,如不以此,皇上是不能為你的主子洗刷冤屈的。”
“奴婢明白,奴婢再代主子謝過婕妤娘娘。”
慎慧怡看著她,想到自己膝下無子,還是要盡早籌謀,故作嘆息道:“唉,看你這般機敏,又勇敢果斷,只是一個居寢宮女,你家殿下也太不會用人了,若換了在紫霄宮,讓你跟著杳鳶一同做個良侍也未嘗不可,實在是可惜。”
槿綿不加掩飾,帶著幾分激動腔調說:“謝、謝娘娘抬愛,只是,只是奴婢一介宮婢,只懂得伺候主子,不敢有非分之想。”
“本宮現在才發現,你原來還這么謙卑和順,忠心不二。罷了,日后你有什么事,盡管來找本宮吧。”
槿綿激動不已,幾乎流下淚道:“奴婢謝婕妤娘娘大恩,既然您開口了,奴婢也就大膽請示。奴婢在內廷司有個姐妹,前些日子因為一點小錯,被殿下她趕出了朝露殿,她一個人在宮里無依無靠的,奴婢擔心她受人欺凌,還請娘娘出手救她一命。”
慎慧怡假意皺眉思索,然后舒展開道:“宮里的人本就不易,就該相互幫襯,你有了益處,卻處處為他人著想,實在是難得,既如此,本宮應你這個情,只是這人好救,她日后有何去處你可想好?總不至于年紀輕輕就趕出宮去吧。”槿綿被問住,原是一心想救人出來,還真沒考慮過以后的事,委屈道:“這,奴婢愚鈍還未想到如何安置,請娘娘恕罪。”
慎慧怡笑道:“無妨,左右也不是急事,慢慢來就好。不過話說回來,這被原主趕出去的奴婢,任哪個宮也不會想要,要是去了后十五所,吃苦受累還不如被趕出宮去。唉,如若能跟你回長河殿下那伺候,也算是好事。”
槿綿哪里不知,只是張姮那日的態度,只能道:“可是娘娘,我那姐妹被殿下她......”
慎慧怡勸慰:“你們殿下親自處置的事,本宮身為后妃是不便多說的。也是你們殿下伺候的人手夠,多一個少一個無所謂,你暫時不用為難,本宮會叫人先去內廷司關照你的姐妹的。來日方長。”
槿綿自是感激不已,見慎慧怡如此親和,也不再顧忌,頗有吐露苦水的意思:“娘娘是后宮的賢惠人,奴婢心之向往。只是我們殿下只信任自己的乳母,近身的事都是她伺候,奴婢和自己的姐妹只是普通的宮女,莫說是殿下的喜好,就是殿下有什么衣衫也知道得不多。娘娘您知道,奴婢再不濟也是皇上賜到殿下身邊的,殿下卻與奴婢們疏遠,如今莊夫人受傷臥床,卻叫奴婢伺候同為下人的人,奴婢,奴婢心里實在是委屈啊。”
慎慧怡見她那張俊秀的小臉,卻覺得如雨后的殘花爛瓣,心里都為張姮心寒。自己養在身邊的狗,卻因為別人幾句話就輕易背叛,是個恩將仇報的好苗子,也嘲諷張姮這個主人做的還不如自己一個外人,皮笑肉不笑的假意安撫:“殿下信任乳母,也是因為她們一并是從啟州回來的,你在她身邊時日尚短,自然不會輕言信你。還是日久見人心,到時又怎會怠慢你。”
“是。承娘娘吉言。”慎慧怡故意說道:“你也不用心中有梗,那莊夫人年事已高,又身負重傷,日后若有個萬一......殿下身邊還是要靠你們的。”
槿綿被她一句話,打動了心思,是啊,莊氏的身體有目共睹,被摧殘已無多余的力氣,相信離她死亡也不會太久,殿下總不能靠她一輩子,如若她死了,那么長河翁主身邊,就只有她,槿心和......槿靈了。為了自己在宮中生存下去,長河翁主必定會培植自己的親信,這是個絕佳的機會,這是命運對自己敞開的一條大路。
只是槿綿有些不安,目前的情況,殿下對槿靈是信任非常的,如果莊氏真的有個好歹,那槿靈就會趁此乘勝而起,槿綿思及此,眼神中竟然蹦出不同尋常的狠毒光彩。
張姮回到玲瓏館的時候,發現莊氏居然到院里來了,驚喜之下又擔憂得上前扶著,莊氏頭冒虛汗,對張姮安撫說:“婣婣不必擔心,奶娘在床榻上躺太久了,精神倦怠。想起身走走,恢復恢復體力,身子骨軟,也不利于傷勢。”
張姮解了披風,給莊氏披上道:“可是奶娘你的腳......既然這樣那在屋里就好,外面日頭大又有風,奶娘現在經不起折騰的,先回去吧。”
莊氏應允,看見張姮另一手抱著耳墜和簪盒,問道:“婣婣你這是......回朝露殿了嗎?”
“恩,這是我方才回去拿的,既是宣王和金陵王的好意,我不能讓它們跟著一并被人毀了。”張姮扶莊氏回床榻休息后,打算將東西放回自己寢室收好,看著她不自覺的儀容舉止,舉手投足的端莊已經顯現素雅之姿,莊氏眼眸浮現記憶中最難以忘懷的容顏。
還不大的張姮,和已故的慈獻皇后,越來越相像了。
莊氏見張姮要回寢殿放首飾,忽然說:“婣婣你的頭發亂了,奶娘給你從新梳一梳吧。”
張姮就算不照鏡子也看見有幾縷頭發胡亂飄在眼前,想必是方才自己鉆床底給撥亂的,既然莊氏的精神好了些,張姮就拿來梳篦,讓莊氏給自己梳發,現在她還是雙頭髻,等行過結發笄禮,就可以梳帶簪的多樣發髻了。
陽光明媚,透過寢室照在二人身上,難得給人歲月靜好的假象,一切是那么的難以忘懷。
只這片刻的安寧后,帶來了一場及其殘酷的殺戮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