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陶被人送走,消息傳到東宮時,張姮正對著那些釘子犯愁,沒有多余的反應,左右不過是咎由自取。
芷焉回了碧珪宮,何凈柔多少得了慰藉,張姮原本想去探望,但一想香料的事才解決,還是謹慎為好。不過叫她意想不到的是,張思戚昨天忽然去了蘇蘭宮,想必那的慘狀已親眼目睹,那些奴才自是不必說,再不會怠慢,雖然王璇她人還不能出宮走動,但想來日子會慢慢好了。
她收起那些釘子,將它們小心裝在簪盒里,那本是李珌相送的,正好充做用途。不過想到李珌,他們也是許久未見,不能書信往來,也不知現在怎么樣。
而且說到他,張姮就不自覺想到張啓之,自那日城內一別,也再沒機會相見,如今她身在東宮,比之以前更不方便了,忍不住嘆息一聲。
槿心進來就見張姮多愁善感,問她怎么了?張姮忙表示無恙,反問她有什么事?
槿心為難道:“殿下您還是去看看吧,那兩位夫子就這么大天白日地跪在東宮門前,趙彬將人抬走過,結果又來了。”
張姮對他們的精神表示同情,不過話說回來,張暉被關在上書苑也有兩天了,皇上現在還不知道,如果不盡快解決,難保不會叫人以此生事。
而且事情既然要做,就要切樹倒根,不僅要斷了梁妃的念想,還得讓皇上厭棄她們這一脈,否則梁妃出來,那可就不是天翻地覆這么簡單了。對槿心道:“你去告訴他們,對于世子的事,本宮已有決斷,讓他們該干嘛干嘛去吧。否則擅闖東宮驚擾翁主的罪名,他們可免不了了。”
槿心走后,張姮讓人又將小應子傳來,問道:“你這兩天在東宮住的慣了嗎?”
小應子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回道:“是,奴才謝殿下關心。”
張姮道:“慌什么?本宮叫你來沒別的事,就是問問,如果你不習慣現在的環境,那本宮就譴你回世子那去伺候。”
小應子愣了,不知張姮打得什么主意,不敢回話,其實就心底來說,到了東宮,身邊人少有知道他底細的,每天就是幫著干活,后來阜安不知從哪弄來一群鵝叫他養,也不用管旁的事,每天就是養養鵝,打掃打掃,倒比以前輕省許多,至少不用在擔驚受怕。
見他不語,張姮又道:“你是覺得本宮誆你?”
“不,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只,只是不明白......”
“作為奴才,沒必要明不明白,只要聽話就夠了。另外本宮不想強人所難,沒必要硬逼著誰低頭,你只說愿不愿意就可以了。”
“是,不不不,奴才不是說想回去,奴才是說不愿意!”
“為什么?世子不是你的舊主嗎?”
“是,世子是奴才的主子,但奴才現在的主子是殿下。”
“你真是這么想的?不過你之前狐假虎威的樣子,叫本宮可一點不信,只當你是按兵不動,伺機而為。”
“回殿下,奴才,也是趨炎附勢慣了,迫不得已,但奴才不敢欺瞞殿下,請殿下饒命!”
“好,既如此,那本宮就交代你一件事,忠與不忠,就看你的了。”
張姮隨后吩咐小應子半夜去上書苑,趁著張暉睡熟,將緊閉的大門開了,等他醒了,就給他餅餌充饑,然后將他說得越不堪越好,再告訴他東宮森嚴,但板桐間住著當時被打傷的宮女,東宮進不去,但是板桐間攔不住他,然后送他進去,就沒他什么事了。
小應子聽著有些糊涂,張姮瞇起眼睛笑道:“怎么,你覺得很難嗎?對你來說,這種事不是張口就來嗎?”
“奴才不敢,奴才聽殿下吩咐。”小應子說罷便退下,其實對這人,張姮是半信半疑的,之所以這件事選他來做,只是因為他能得到張暉的信任。
如果他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那東宮可以反斥他誣告,到時一樣可以借他扳倒張暉。如果他透露給別人,也正好揪出誰還在為梁妃做事,治不了張暉也能抽身而退。再如果他直接告訴張暉,那就更好了,直接來得罪她,那張暉丟的可就不光是世子的位份,連性命也不會留了。
張姮知道,青秋殿的事,當初若沒有張暉首肯,碧珠絕沒那么大的膽子,敢對翁主的乳母下手,這份仇,她一定要張暉還個干凈!
華燈初上,張姮問回來的槿心:“栗娘那邊都安排好了嗎?”
槿心回稟:“按殿下吩咐,一切都準備好了。”
張姮點頭,其實栗娘傷勢未愈,非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走這一步,只有些事不能從旁人嘴里說出來,必須得讓張思戚親眼見到才行,可還是心中不安:“......栗娘可有說什么?”
“有的,她讓奴婢轉告殿下,這件事的厲害,她心里明白,請殿下放心。而且這回是為她自己報仇,她一定會將戲演得足實。”
“皇上那邊下朝時間不定,讓小應子看好時辰。”
“奴婢明白。”
一切就按計劃進行,張姮一夜無眠,翌日有些失了神采,溫沨來授課時,皺眉問:“殿下昨夜沒睡好嗎?”
張姮敷衍:“無事,就是氣候躁了,晚上有些難眠。”
溫沨放下書本說:“既如此,殿下傳田玉央來看看,吃幾服藥看看。”
張姮苦笑:“老毛病了,沒什么大事。”
溫沨意有所指道:“難道殿下現在對太醫院也失了信心嗎?”
張姮抬頭看向他,不明所以問他何出此言?
溫沨便道:“帝姬瘋魔,太醫院治了那么久都不好,紈美人的紅斑也是許久未消,你說這滿宮上下,誰還不對太醫抱有懷疑。”
張姮呵呵笑道:“老師不是宮里人自然不理解,這病有真有假,自己覺得無病,得了病也會裝得健康,若覺得自己病了,或者想要生病,你就是拿來金丹圣水,她也只會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都是人心左右罷了。”
溫沨也笑了:“你這話頗有禪機啊,等日后齊覺寺的高僧來了,可以探討探討了。”
張姮說道:“人家是修行之人,看得比我透徹,能聽我胡言亂語嗎?”
然后拿起筆,卻不落下,這時有宮女突然對張姮耳語:“殿下,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世子不但提前去了板桐間,身邊更不知從哪兒變出好幾個漢子幫襯。”
張姮一驚,起身就走,溫沨忙問她去哪兒,可對方早就跑遠了。
她一路直奔板桐間,張暉的行動出乎意料,怕是小應子那邊出了紕漏,如果事情不按照她所想的發展,那就只能寄希望于最后——等到張思戚下朝。
此時,板桐間大門敞開,還沒進去就聽里面張暉在狂吠,盛氣凌人。而且正如那宮女所言,張暉不是一個人,身邊跟著幾個五大三粗的糙漢,且坦胸露背,面相猙獰,一看就不是宮內人。
這是內宮啊!這些人是怎么混進來的?!甚至避過層層禁軍!!
礙于宮規,張姮并沒帶侍衛隨護,身邊只有侍監和宮女。可張暉當真是膽大包天,公然帶著一幫外人來威脅。看著板桐間里三三兩兩倒在地上,足見來人不可小覷,而他此時正對著一間屋叫囂,前面兩名女醫侍擋著好言相勸,不用問,也知道這張暉現可有了底氣恢復了猖狂。
“住手!你們在干什么?”
張姮一聲制止,板桐間的人仿佛看到了救星。而張暉見她,可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不管旁的對著身邊的壯漢就喊:“傻子!你去把那臭豬給我抓來!”
那糙漢憨聲寒氣的,只硬聲一恩,沖著張姮就來,身邊槿心和槿綿忙護住她,卻被那傻漢雙手展翅一下揮開,暈了過去,力道之大叫人難以置信。
跟著的東宮侍監忙擠到前面保護,對那傻漢又打又推,可他本人紋絲不動,又是雙手一打,包裹著張姮的人又呼啦一下散開。張姮看這傻漢,足比她高了半個身子,臉都白了,下意識用手去擋,那傻漢抓住,張暉瞬間聽到骨頭咔嚓一聲;竟真的折了。
“啊——!”
張姮一聲慘叫,卻沒因為痛苦昏厥過去,那傻漢也就這么舉著她走到張暉面前。對方得意極了,對著她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眾人心急如焚,尤其是板桐間管事,見此這一幕簡直要去她命,連滾帶爬的上前抱住張暉大喊:“世子息怒啊!您不能再打下去了,您這是要翁主的命啊!”
但張暉為了報仇哪聽得進去,要知道張姮給自己的那一頓巴掌,又關了自己兩天兩夜,早就發誓非剝了她的皮不可,眼下機會就擺在面前,他能停手那才見鬼。
其實他被關在上書苑,兩位夫子根本就不敢慢待他,順著門縫隙給他送水送吃,但礙于張姮,不敢放他出來。今日天剛亮,突然上書苑闖進來六大漢,一腳就踹碎了大門,兩夫子嚇得不敢出聲,小應子后來來了,看見這景象也是嚇了一跳。畢竟宮墻之內,禁軍侍衛把守森嚴,誰能想到他們如何出現的?可還沒回過神,就被其中一人抓到張暉面前,不問青紅皂白先是一頓暴打,然后被質問張姮在哪兒。小應子早就神志不清,口里只斷斷續續說板桐間三字,張暉以為人在那,就果斷帶人沖到此處,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板桐間管事勸阻無效,被張暉身邊的漢子一拳打在鼻梁上,瞬間敗下陣來。
而張姮,勉強撐起意識道:“張暉!你縱人行兇,你會有報應的!”
其實她此刻是后悔的,怎么也沒想到張暉手下還有這樣的人,他們來路不明,就好像從天而降到了宮內,鮑挄這禁軍統領不是守衛皇城的嗎?難道是他故意放人進來的?!
可百思不得其解的又何止是她,宮內人又何曾遇到過這種事,有人想要通風報信,可其中一個大漢早就將板桐間的門關死,見有人逃,一腳就將那人踹飛。有侍監上來打,也被其余的幾個漢子三兩下打翻在地。
場面混亂,也十分兇險,相比青秋殿更顯得情勢危急。唯一的慶幸的是,板桐間不是孤立的院落,也有人經過,聽到里面吵嚷混亂,都趕緊去報告管事。
只說張姮,張暉見她敢還嘴,一巴掌打過去罵道:“你個臭豬敢打本世子!我今天讓你知道知道本世子的厲害!傻子!”
張暉一喊,那傻漢隨手一丟,張姮就像斷了線的風箏飛了出,掉在冰冷的地上,腦海中忽地浮現回宮前那的一幕,不過跟眼前的傻漢比起來,當時的黑衣人算是手下留情了。
張暉跑到近前,一腳踩在她頭上,心中恨意昭然若揭。
張姮吃痛,想躲開,可全身的骨頭跟著嘎吱作響,張暉見她敢躲,對著她那折斷的胳膊就沒命地踩,口中不失罵道:“臭豬!你不是會些字嗎?!我讓你寫!讓你寫!你寫啊你!”
看那架勢不踩爛簡直不罷休,張姮痛不欲生,卻怎么也躲不開。
張暉年紀不過十一,心性卻狠毒無比,板桐間的宮女見狀,紛紛爬起來撲向張暉,也不管他是什么人了。可她們連碰都沒到,就被幾個漢子再度打翻。
有看門宮女沖著他們喊道:“你們這群,這群刁民!你們眼里還有沒有王法了?你們幫著世子在宮內傷人,皇上絕饒不了你們的!”
可那幾個漢子充耳不聞,好像會動的石雕。只其中一個尚存神志,聽她威脅,便叫囂道:“世子的話,就是圣旨!誰敢得罪世子,就是跟我們過不去!”
無法無天至極,可見平日張暉在長陽城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