隸屬皇家的園子自是美不勝收的,頔雨云安名副其實,半湖半景,岸邊各有亭臺樓閣,每一間都能欣賞湖面的最佳角度,每一處也都有獨到的風景感悟。特別是雨季的時候,湖面下的倒影更如鏡面反襯,美麗非常。
張姮難得好心情地在此閑暇駐足,感嘆這樣一片景致不亞于珣王府的規制。
只不過這諾大的園子只供別人消遣,在張姮看來實在是浪費。隨即對身邊的阜平道:“這園子空置了些,回宮后,你讓紀公公他們以后到這園子里來打理吧,至于什么花卉魚鳥的,也按照以前的來。另外再去找獸苑的管事,讓他將那匹白馬運到這兒吧,獸苑畢竟地方狹小,讓馬總呆在一場怪寂寞的?!?p> 一想到那匹通體雪白卻鞭痕累累的馬,張姮就是不忍,獸苑的管事后來告訴她,馬的血脈受損嚴重,若在任人馳騁,稍有刺激血管就會爆裂而亡,余生也只能散散步。還有珣王那匹崴了腳的馬,它的下場更是凄慘,入了冬染了寒癥,又無獸醫醫治,終是沒熬到春起,可惜了。
“殿下是想騎馬嗎?”阜平好奇詢問,張姮卻連連搖頭。雖說騎也是君子六御,可她實在是不敢,若不是自己抵死不從,身子又還在緩沖著,這一項哪能逃得過安歌的魔爪啊。想到這,張姮更是故意躲開安歌的視線走。
環顧一圈后,只過了不到三刻時,可能是少了人味兒,再好的景致也覺得無趣了,交代完各項分配事宜,也就踏上馬車回府了。
她心里尋思,珣王府的改建工程浩大,等人安置好,也總要給外來人活下去的出路,眼下這座園子倒也能有它的用處。按照紀公公等人的統計,長慶殿去年保存下不少樹種,花種和鮮魚可以給他們應急,一應用具要是籌備不開,直接從東宮運也可以。栗娘那不還有家禽嗎?到時候也一并調來,還有那間粥鋪,如果可以也挪到新區里開,算是第一家買賣,指望真到了那時別出意外,盡量安撫民心才是。
張姮坐在馬車上思考未來的事宜,可忽然馬車停頓一下,安歌立即詢問出什么事了?
阜安回稟:“殿下,咱們的馬車被堵住了,前面似乎有外國使臣的車隊?!?p> 張姮心里奇怪這還沒到萬壽,怎么梁國就來了?好奇撩開車簾看去,只見前面有魏國的士兵護送著一隊異國服侍的人,為首之人頭更戴素玉冠,一身黑紫色的錦袍,趾高氣昂,眼神卻透露著輕蔑,全然一副目中無人的架勢,而后有一輛紫色圍布包裹著的馬車緩緩跟隨。
張姮好奇不知這是哪國的隊伍,若說是進美前來,可怎地死氣沉沉的,就像是押解罪犯。讓人去打聽才知道,那是戰敗的趙國送質子和降書的。
張姮對此不禁咋舌,這趙國的王不是被打傻了吧?分不清局勢也就罷了,偏偏降了還派人故作這般傲然姿態。眼看隊伍就要近前,為首的侍衛見張姮的車擋住了路口,本要例行轟趕,可侍衛長見阜平掏出東宮令牌,立即下馬近前跪拜。
張姮在他開口之前阻止道:“無妨,你們辦事要緊,我們的車避開就是?!?p> 侍衛長立即道:“是,屬下勞動殿下了。”
張姮本以為車子挪開就無事了,哪知對面的使臣看見張姮立即大嘴一撇,不屑地轉頭,鼻子都要翹上天了,著實讓人覺得可惡。張姮忍著怒氣不追究,哪知他們剛挪開,那趙國使臣就催馬大咧咧走過,臨了還啐了她的車一口。
這下東宮的人火了,就是百姓們看了也紛紛指指點點;不過一個戰敗國,哪來的勇氣如此冒犯。
張姮立即叫侍衛將其圍住不準他離開,哪知趙國使臣面露冷笑:“怎么?魏國仗著人多就想公然對別國使臣動手?呵,看來有突賀撐腰就是有底氣了,莫說是現在的君主,就是你們的先帝在位時也不敢對趙國派兵,如今真是狗仗人勢了?!?p> 張姮知道他是拿突賀的事做文章,也不動怒,安坐車內道:“攔住你,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使臣大人,若說狗仗人勢,魏國可真不敢應承。天下皆知這趙國和突賀不安部落滋事魏國邊境,致使民不聊生。魏國雖是自保,可也看在百姓無辜的份上與你們周旋,盡量不下重手,要不是突賀看不下去,先掃蕩了被你們游說的幾個蠻夷,只怕趙國還妄圖肆虐呢?!?p> “笑話,你們魏國就是一幫只懂得咬文嚼字的酸儒,連年被齊國壓制,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張姮從未見如此厚顏無恥的人,他們先拽著突賀發起戰亂,現在敗了反而揪著別人的錯漏不放,當真可恨,回道:“聽使臣大人所言,此次并不忿戰敗,那你們是來做什么的?遞降書還是送質子?這事本就街知巷聞,使臣不必再為你們的王做門面功夫。原本禍害他國內政,趙國向來一馬當先,國力之弱任誰都知道,如今竟被我們這些酸儒打敗,實力可見一斑?!?p> “哼!牙尖嘴利,果然這魏國人人刁蠻,今日本官算是見識了?!?p> “不敢當,只是覺得你們趙國確實得需要魏國開化了,單看貴使的言行舉止,覺得趙王還真是自作孽,有你這樣的糊涂東西輔佐,不敗簡直沒有道理。也幸虧是你來了,若換做是他,只怕這一路沒有魏國兵將護送,連骨頭都要被人吃凈了。”
“哼!”趙國使臣不屑與張姮糾纏,催馬快走,哪知安歌立即擋在前面,趙國使臣剛要呵斥,卻被安歌一馬鞭抽下了馬。鑒于他方才的無禮,護軍都不上去攙扶,氣得他怒吼:“你!你們魏國竟當街行兇?。恐恢牢沂钦l?!我是使臣!”
車里傳來張姮爽朗的笑聲,問道:“安歌,你抽的是使臣嗎?”
安歌冷冷回道:“屬下從不打人,剛剛只是了打一條狗?!?p> 趙國使臣啞口,只聽張姮提高了嗓門大聲問:“護軍長,方才我的人,可有打了使臣???”
護軍長立即高喝回稟:“沒有!這位姑娘方才只打了一條亂吠的狗。眾位百姓也看得清楚?!?p> 百姓見這目中無人的外邦人被打,都紛紛高呼沒有,看著著實令人痛快。
趙國使臣氣得臉紅脖子粗,剛要上馬離去,哪知被東宮侍衛攔下,只聽安歌又說:“魏國的馬高貴,與你的身份不符,還請貴使自己踏腳進宮吧?!闭f著就將馬牽走,趙國使臣一臉怒色,哪知護軍長此時帶人上來,說是保護,但就像是轟趕道:“皇城不遠了,貴使請吧?!?p> “你們!哼——!”趙國使臣最后拂袖而去,張姮都不禁覺得這人是不是瘋子,居然還不知好歹。不過算了,這種人她都看不下去,那張昱也斷不會給他好果子吃。
待等回府食了午飯,溫沨抱著一大堆賬簿找他,說書院的事已基本上穩妥了,畢竟現在確認入書院讀書的孩子只有農奴的孩子,以后的書桌課本可以看人數而定,慢慢補上。再等王洐那邊定下來就可開學了。
這些自然由阜平阜安張羅,不必張姮操心。只是一閑下來,又覺得煩悶了,于是溫沨便說最近匯集長陽城的武人已開始在禁軍校場參選比試,搞得聲勢浩大,若是無聊可以前去看看。
張姮心里還奇怪,這武舉考試怎么跟打擂臺一樣?溫沨笑道:“武舉向來不是朝廷重視的,今年來長陽的武人也多,吏部和兵部一時間也沒統籌個合適的測試項目,于是便決定讓他們各自分組比試,淘汰下來的人自是不作數,剩下的優勝者便由皇上決定評判?!?p> 張姮雖然不甚了解,可也覺得這樣太過草率,對武人豈不是兒戲了?
車子抵達禁軍校場的時候,早已人滿為患,因為權貴對這種斗毆般的場景不感興趣,所以來的人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也因是初選又格外的熱鬧。溫沨自己托了關系在禁軍里尋到個稍微安靜又不妨礙視線的位置這才穩妥。
此次武舉之地是禁軍校場,當然為了安全,有不少禁軍嚴防。
看了將近半個時辰也沒有張姮熟悉的人,問身邊的溫沨:“今年那個蘇梓陽和林二公子不也參加武舉考試嗎?怎么半天不見他們?”
溫沨道:“他們畢竟是朝廷親貴,直接有會試當天的名額,而且像蘇梓陽那樣的公子哥也不屑參加這種民斗,今日幾場初選比試,說白了不過是篩選幾個像樣的給那些人做陪襯。”
張姮有些吃驚:“這簡直太荒唐了,那些武人也有舉子的名頭,縱然親貴特殊也不能徇私到這地步啊?!?p> 溫沨搖頭道:“誰讓皇上不重視呢?今年能準其長陽會試就不錯了。”
張姮看著臺上一些頗有身手的練家子,卻成為那些衣架飯囊的紈绔陪襯品,當真覺得這朝廷在此事上輕率了。他們讓有真本事的人傷亡過半,并以此借口說是為了選拔百里挑一的人才,可又不公平對待,難保接下來不會有像蘇梓陽那樣仗著家勢賄賂考官蒙混的,心中開始盤算怎么遏制這種不正之風。
溫沨見她沉默不語,勸道:“別瞎想了,你不是朝廷命官,這些事你也不好參合,那些終究是六部官員,你管是管不過來的。”
張姮雖然不甘就此流失掉人才,可溫沨說得也是事實,以她一人之力是左右不了全局的。
他們到的時候,比試其實已經過半,人選也剔除了一半兒,禁軍副統領看著手上的名單,問一旁的吏部奉書:“奉書大人,今年來長陽參加武科的目前為止還剩下五十人,等到了會試,加上之前幾位共計九十八人。”
吏部奉書是負責考功這一項,本人就是個柔弱書生,對于打打殺殺實在無甚好感??蔁o奈文舉皇上指明了由光鹿院承擔,兵部倒是對此說得上話,可吏部大司覺得科舉專屬吏部范疇,若是今年吏部只做旁觀,那于朝廷而言就形同虛設。所以幾番爭執下,吏部硬是從兵部手里將武科會試搶來。但俗話說術業有專攻,文武舉會試又向來不同,吏部根本也不知如何頒布試題,可又放不下臉面去找兵部,所以連日來也是絞盡腦汁,最后還是大司拍板,干脆在禁軍校場搭設擂臺,以比武的方式進行淘汰和晉級。
雖說這么做過于兒戲,可吏部也是逼得沒了辦法。見副統領告知還有那么多人,奉書更是憂心忡忡,略帶苦惱道:“五十人,不行,還是太多了??磥砻骱筇爝€得在加辦幾場?!?p> “還要幾天?”副統領有些為難,吏部不正規考試項目就罷了,如此讓這些武人私相毆斗,簡直是有意淘汰。
禁軍從接到吏部協助的意思后,就抓緊布置場地,可并非一個臺子,而是五個擂臺齊聚,上場就有十人,一波下來剔除一半不在話下,要有平手的,更是直接淘汰,如此不過十日,來到長陽城的武人竟刷下一大半人。來參加考試的人也不懂這官場的門道,只知自己技不如人,輸了便準備來年再接再厲。
副統領連日看著好幾人被輕易刷下,雖然覺得可惜,但武科開試禁軍只是維護場地,至于朝廷的事他們也無權參與無可奈何。見吏部奉書催促,只好命人去辦。
此時,離張姮最近的比武臺,又上去兩個新人,張姮驚訝的發現其中一個正是康豹,沒想到這他竟一路堅持到此,可見手上功夫不錯。而隨著鑼鼓開啟,他手上的草叉子立即展開猛烈攻勢,對方的長刀竟不是對手,圍觀的百姓一改之前的哄笑,都改口叫好,為康豹加油。
可這一幕落在吏部奉書眼里卻極為刺目,這青年人他可注意很久了,雖然不像其他會武藝的人那樣擺架勢,可那手頭上的功夫實在是叫人心驚。萬一讓他一路扛下去,那真到了會試恐怕沒幾個公子是他對手了。心中有鬼的他打定主意這人絕不能容,可公平比試,想從中做文章也不行,看得是額頭冒汗,還不熱的清冷天,愣是過得像酷暑。
副統領見他這樣以為他是病了,忙詢問:“大人您怎么了?若是不舒服就先去休息,此地自有下官看著?!?p> 那奉書立即喊道:“對,對,下官不大舒服,停!叫他們全停下!”
副統領不敢耽擱,忙喊道:“全都住手,今日因主審身子不適,所以接下來的比試改日在舉行,請諸位參選者回自居等候通知?!?p> 人群一片嘩然,百姓倒是不關心這些,只當熱鬧沒得瞧了??晌淙藗儏s頗有異議,原因無外乎就是臺上的輸贏怎么算,哪知聽吏部奉書大喊道:“今日比試就此作罷,全部淘汰,改日由上午的勝出者繼續比試?!?p> 這一句話算是在人群里扔了個炮竹,一下就炸開了鍋。那些輸掉比試的武人自是不說,可明明方才已經贏了的人被莫名其妙的一語帶過,當然心里不服,紛紛上前來討要說法。禁軍忙上前阻止,下面還有百姓,一時撤散不急人潮涌動,東宮侍衛本是護著張姮,也忙往外圍撤。
可安歌拽住不急,張姮被外力一推擠出了帷帳,隨著慣性,又牽扯了木樁,眼看就要被砸到,卻被一男子護了出來。
是那個舞獅的男子,張姮一下就認出他是因為他那雙眼睛,現在他竟牢牢抱著她,毫無避嫌,張姮盯著雙眼想喊,卻見男子將她帶離了人群,周圍的嘈雜也變得安靜,在那雙勾人魂魄的目光下愈發神情朦朧,只聽一聲空靈的聲音喚著她:“婣婣。”
張姮好似定住了,然后又聽道男子說:“婣婣,和我一起走吧?!?p> 走?和他一起走。
張姮的腦海中只循環著這一句話,好像被人牽動著靈魂,黑暗中除了她的意識,四肢都沒了力氣,唇齒相依間輕輕呢喃:“走,和你走......”
然后男子笑了,他那深邃的眼睛也包含了笑意,一張俊美的臉,笑得如沐春風,他剛要伸手輕觸懷里的寶貝。卻見張姮猛然驚醒,抽出隨身的防身匕首猛然襲來,然而撲面而至只有無數的花瓣,沒有香氣,只有玫瑰和薔薇花瓣,緩緩落在地上。
張姮攥緊手中的匕首,不知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明明只是些花,明明記得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可為什么就是記不得對方是誰?是何容貌?或者那是不是人,還是花成了精?
“殿下?!殿下您沒事吧?!”安歌等人立即上前圍攏,仔細檢查,這才放下心。
張姮只是攥著匕首,神情木訥愣愣地看著被一行人踩在地上的花瓣,不住地后怕;方才確實有個人將他帶離了人群,并且對他說話,只是不知為何她陷入了昏沉,更無法理清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