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宮的暗流涌動,與朝局是一樣的。
似乎是商量好般,就在張姮傳旨梁懿這個久違人的時候,也有一個久違的人重回了視野——姜濋從邊起郡回來了,而且不但平安歸來,更治理好了沂州連年讓朝廷頭痛的水患。
雖然當初迫于珣王一黨的壓力皇上不得不將他貶到沂州,可他沒有因遠離朝廷而心生抱怨,反而到任后連番密報皇帝水患進度,這讓張思戚在經歷種種禍端后,愈加珍惜這等難能可貴的忠良。
如今他一身風塵仆仆的回來于皇帝并非是個意外,但于丞相卻是。
謝珖心里很清楚即便姜濋現在是中立,可誰能知道他以后是敵是友?如今宬王等朝臣逐漸占據了朝堂,他孤身一人不得不防;若能做幫手最好,若不能,得盡早想辦法以絕后患。
他有此決斷并非一朝一夕,作為混跡朝堂的老油條,當然將皇帝的疏離看得明明白白。而且這一次除了姜濋的回歸,那個遠在永州鎮守廬嶺關的元氏忽然也被皇上恩準回朝述職,他就知道這絕不是帝王的心血來潮。
元家一門皆是武將,不同于文官,幾代都鎮守邊境,這可不是小角色。如果回來的目的是震懾朝廷,那么他謝家就更危險了。但眼下還是姜濋的事要緊,只聽張思戚對姜濋褒獎道:“姜愛卿,沂州邊起郡的水患歷來是工部頭痛的要務,沒想到你竟一年時間治理得當,當真叫人嘆為觀止。”
姜濋回道:“臣謝陛下,只是奉旨督差不敢有負皇恩。而且臣自踏入沂州之后,除了皇上的洪福庇佑,更因沂州百姓感念皇上的恩德不得不盡心竭力,然而卻總有些地方官僚從中掣肘,視皇命于無物。”
“什么?!”他的這番話無異于敲中了張思戚的軟肋,只聽姜濋繼續說道:“回皇上,臣有此言語絕非是污蔑同僚,而是臣入沂州后親眼得見。邊起郡之所以連年水患,完全是地方官吏放任為之的。”
姜濋的一席話讓朝臣無不唏噓,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再沒有珣王和帝姬的黨羽對此嗤之以鼻,更沒有昭安侯成邠伯這類佞臣予以反駁,倒是順水行舟得多。只見姜濋又呈上奏本道:“皇上明鑒,沂州此地離長陽千里之隔于皇上甚遠,所以一些地方官吏蒙蔽視聽,他們連年奏本說水患成災名不聊生,為的,就是貪圖皇上每年撥下的賑災銀兩和修建堤壩的工銀。而他們自己不但遠離水患頻發之地居住,更無視慘遭天災人禍的百姓困苦。臣查看過,水患的源頭并非不可遏制,只要修建完整的堤壩完全可保風調雨順,但是對此顯而易見的問題,很多官僚豪紳竟不屑一顧,有的更是官商勾結,造成沂州物價混亂,他們大撈錢財的背后,只怕是無數沂州子民的尸骨成堆。”
如果是以前,張思戚或許覺得他在駭人聽聞,但是親身經歷下,他不會認為這等事是天方夜譚。在他的統治下近郡的官吏都敢遮天蔽日,那遠在天邊的沂州又有何不敢。于是盛怒之下,叫工部的人立即徹查。
而對此姜濋又說道:“皇上盛名,對此奸佞斷不姑息。另外臣此次回來還帶有兩人,一是沂州郡丞本人,二是所在郡丞府衙的管賬先生。微臣斗膽,請皇上將此二人提上殿,一問便可知這沂州的具體細節。”
張思戚立即命人將他二人提上,卻見郡丞和管賬先生身著婦人裝,面容更是割須涂抹濃妝,這讓人大惑不解,姜濋解釋道:“眾位大人不要奇怪,只是姜某若不如此,只怕這兩位至關重要的人證還沒走出沂州人就被滅口了。因為連年水患,逼得一些村鎮百姓不得不落草為寇,致使匪患猖獗,而一些低階官吏和富紳的財路更被郡丞攥在手里運籌,所以若要是主犯人已被抓的消息被人得知,那么不單是官吏丟卒保車,就是一些嫉惡如仇的人,也怕難以讓微臣的押送順利。”
“哼!”張思戚大怒,嚇得沂州郡丞不得不吐露歷年的災患實情,當真是鬧得要天怒人怨。最后張思戚無心于他們啰嗦,將他們打入刑部天牢候審。沂州一事,又派遣御史等數位官員前往督查拿辦。
當然最大的功臣還是姜濋,他有勇有謀平息民怨治理河患有功,不但就地恢復了吏部左議政之職,還加封他為光鹿院少正,與眾位學士一同主理文舉,次日又晉封為上廷司馬中卿。
三職加身,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也足可見張思戚的求賢若渴。很多人也自然而然地將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特別是謝珖,這樣的殊榮連他丞相都沒有過,所以憂心之勢更甚......
天氣逐漸和暖,朝局逐漸穩定。
但是光陰在后宮中從不會荏苒,就好像后宮的女子,花開花謝永在循環沒有盡頭。
張姮得知皇帝新封了一位阮御人的時候,略微驚訝一下,也沒放在心上。只是覺得阮珍兒這樣的女子還是要爭寵才能得以安身。不過叫人意外的是,她于張思戚而言更甚姒玉,剛封御人沒多久也加封為了美人。
但也不難猜這速度之快的變故,畢竟阮珍兒飽讀詩書,不管張思戚說什么她總能搭上一句話,這和只懂得伺候皇帝軟語溫存的姒玉不同,顯得更為貼心。只不過其她舊人又要一番傷感罷了。
不過后宮女子的事張姮從不放在心上,這些日子,長慶殿的宮人眼睛和面容總時不時刺癢,這讓他們無比擔心會不會是吳光撒的粉塵有關,所以田玉央來東宮的次數相較以前就頻繁得多,不過更多的卻是為宮人診治。
張姮也忙著聽阜平從外面遞來的消息,無外乎是書院又招收了多少人,用了多少花銷。新民巷穩妥后,難民接下來的住宿情況以及張姮給他們尋的活計進度。
事情慢慢步上了正軌,就是其他宗親奉命押運來的糧食等物也逐漸已入了國庫,慢慢投放下去,物價相信也就慢慢平穩了,似乎今年真的順暢起來。
所有人都平靜著隨春花步入嫩芽,但槿綿還停留在陰冷的雪雨中,她心中還在對宬王的厭棄久久不能釋懷,收拾的時候也心不在焉,一不小心打翻了張姮放在神像邊的簪子盒,那里面都是之前張姮收集對比的長釘,被她一撞散落在地,正忙著收拾偏巧田玉央路過去偏廂房準備請脈。見那一地的長釘倍感蹊蹺,幫槿綿收拾的時候問道:“章風苑這幾天要修繕嗎?怎么這么多釘子。”
槿綿心里還在苦悶,被問顯得不耐煩道:“都是殿下的東西,我們哪知道。”收拾完就離去了,可田玉央更疑惑了;公主為何收集這么多釘子?而且每一根......似乎都不一樣。
可是心有疑惑,這都是張姮的私事,他一開始并未放在心上。
月底的時候,長慶殿忽然抬來一筐新鮮食材,眾人都不曾見過瞧著新鮮。
倒是張姮見了頗為驚喜道:“這不是芋葛嗎?!怎么這個時節會有這個了?”
阜安回稟:“這是廬嶺元家往年進獻皇上的永州特產,皇今兒特意賜給殿下,不想殿下竟認得。”
張姮拿起一個較大的芋葛說:“游記上看過,芋葛又叫金絲瓜,一些讀書人稱之為苕。可這種食物偏不喜歡四季如春,就喜歡苦寒干燥之地。莖在外,而莖葉枯萎則表瓜熟,味道甘甜果腹感又強,所以一般行軍之人常以此為食,不像別的瓜果容易腐爛。加上它保存時長,曬干也能當果干食用。不過既是永州特產,那只怕廬嶺關常年嚴寒了。”
“殿下說得不錯,這在過不久元大將軍一門就要到長陽了,他們可不是一般人,常年駐守邊關,而廬嶺關外就是齊國,所以皇上的重視程度可想而知。”
阜安說得確實不錯,這廬嶺元氏一族,可絕非長陽城內那幫元家蛀蟲可比擬。他們是武將世家,代代鎮守邊關與齊國的虎狼之師對抗,更不必說軍功累累。先帝在世時更言明廬嶺有元家鎮守,方能心之所安。就是現在的帝王重文輕武,也不敢任由什么人撼動他們的地位。只是常年在外,忽然被召回朝廷不知是不是之前競陶給張思戚帶來的警示。
朝廷原先是珣王一黨作威作福,后來他的覆滅讓張思戚痛心疾首之余也感到了不安,畢竟朝臣都已經涌向了他的皇嗣,沒有真正聽命皇帝的,這對一個帝王來說簡直如臨大敵。將廬嶺元氏召回除了求一絲安慰,怕也有他萬壽在即,各國的使臣陸續到來,若讓他們見到遭受過重創的朝廷和國都,誰還不會另有心思,所以元家也在一定意義上也起到威懾的作用。
但更多的,怕也是他覬覦元氏一族的兵權在握,要知為了抵御齊國,廬嶺關的邊境兵力已多達十萬,這無疑是一塊兒肥肉也同樣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張思戚作為君主,絕不會放任這么大的誘惑。
可是......以張姮對張思戚的了解,他那一身的帝王病能夠駕馭得了這舉足輕重的兵權嗎?他多疑、怯懦、偏激、包庇、徇私,還有潛在的濫殺無辜,若要這樣的人掌握了兵權,張姮很難想象未來會如何的生靈涂炭。而且她雖然只陪伴張思戚不過三年就能了解如此透徹,那么張昱這個親子也一定能想到,只怕他的心機也在思考如何從元家手中奪權了。
只是不知這元家有沒有女兒,若有,那現在尚未娶親的宬王,這炙手可熱的繼位人選,一定會選擇用聯姻保障自己的地位。張思戚固然覺得與權力失之交臂可惜,但畢竟是自己唯一的親子,怕也不會多說什么。
不過張姮暫時不想理這些家國動蕩,她次日向張思戚謝恩后,請旨想去宮外的莊子看看,張思戚忙著處理一大攤子政務,也就沒細問允了她,算是彌補上次收回的半月期限。張姮謝恩出來成望宮的時候,剛巧又遇見張昱。
雖然兩人并沒什么好談的,但是明面上的客氣還是要招呼。
張昱的口氣聽不出喜怒,也好似玩笑的試探:“殿下喜歡出宮就要注意安全,不過一些沒必要的人,就不要過多接觸了。”
張姮卻坦然回以微笑:“不必要的人,是只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嗎?呵,還是謝王叔的關心,不過,王叔這么大,難道沒有朋友嗎?”
張昱怔在殿門,朋友一個詞對他來講,或許根本無法理解吧。
張姮回宮后,告訴眾人這次打算去一趟栗娘管制下的莊子看看,畢竟機會難得,伺候的人不必帶太多,但是侍衛卻都要帶上,以保安全。
可不想半路溫沨急匆匆地追來,他聽皇上說張姮又跑出去,于是不放心也非要跟去,張姮沒辦法,只能由著他監督了。
初來長陽的農戶里留了幾個繼續做粥鋪的生意,其余的快到驚蟄的時候,全跟著栗娘回去忙春耕了,等張姮等人到的時候,不可謂眼前一亮。
原本張姮以為南平夫人給她的田畝就是普通土地而已,不想竟是一片難得的風水寶地,不得不承認皇帝對母家的重視。又經栗娘多番開發,已是菜地果樹池塘稻田應有盡有,然后被眾多農居圍攏,炊煙裊裊。遠處村外還有一個坐北朝南的大莊子,靜靜在那好像注視著這片世外桃源。
走進小村子后,撲面而至的是滿農莊的蘋果花香,讓人不禁遐想果實成熟后的垂涎欲滴,時不時還有耕牛和人們的相談嬉笑,無比的和諧,張姮都不忍心打擾這般的平靜。
村子的魚塘算是離村口最近,有幾個正清理著池塘淤泥的人看見一行人近前,忽然一個男子呀了一聲,指著張姮等人就急忙跑了過來,夾帶驚喜喊道:“殿下!?真的是您!您怎么來了?!快!快去叫栗娘來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好像有說不完的話,簇擁著張姮往村內走去,一路嚷嚷得很多村民都來了,因為大點的孩子都去城里上學,留下來的都是要抱或者要背著的,但更顯得熱情。
栗娘原在莊子里,接到消息后故不得客人也馬上趕來,一見到張姮又要情不自禁地跪下,被攙扶起又是一肚子的攀談詢問,最后幾乎全村的人都放下活聚攏進了莊子了。
只是張姮沒想到的是,栗娘接待的客人竟是張啓之;這個本不應該碰到的人。
溫沨一見到他渾身就莫名的不舒服,自然提不起好感,張啓之也是吃了一驚,沒想到這莊子是張姮的產業。原本他是外出辦事,一行人半路遇到這村子便想討口水歇歇腳,還奇怪栗娘這個管理人中途怎么忽然離去,他不好追問,就在莊內的小花壇等候,張姮進來院子的時候,他正在一棵大柏樹下安靜等候,氣質絕佳,猶如一副畫。
“宣王?!怎么你......”張啓之歉意地示意不要聲張,張姮慌忙住口,不過村人眾多,只能先讓溫沨應酬,將他們都請到院內,她先陪著張啓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