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張姮還在思索宋鈺的話，既然對方答應了診治那就絕不會失言，左右事情急不得，就先吃些藥試試。

　　給栗娘等人安排好了住處，又有專人看護，阿松的事就算定下。只是廬嶺元氏回朝皇上必然要擺宴洗塵，可他這次并未催促張姮回宮，不必出席倒也樂得清閑。

　　可在張思戚心中，這宮宴少了張姮這心里反倒覺得空了一塊兒，歌舞升平也顯得沒了光彩。

　　不過今日終是難得，齊魏邊境這幾年一直安穩，且親身經歷前后的波折，如今有廬嶺元氏駐守長陽心里就顯得安穩多了。而今晚的洗塵宴，群臣也坐陪飲宴好不熱鬧，對元氏一門各個是順著皇上的心意想辦法的巴結。

　　酒席宴間，張思戚有意無意地問起了元樅家中孩子的情況。

　　元樅在朝外多年，又是個粗人，哪想得到皇帝這話別有深意，問就照實答了：“蒙圣上鴻恩惦念，臣的大兒子元稔已經成家立業，現今孫子也已十歲了。次子元浺自小定了親但尚未迎娶，不過也就是今年的事了。三子元桵還未說親，老四元翦剛滿十九也不急呢，至于幺女裳兒嘛，也是被臣下夫婦慣壞了，成天就知道撒野自然也沒功夫尋婆家呢?！?p>　　聽他這么說，張思戚捋著胡須若有所思。不過面上還是君臣同飲，把酒言歡。

　　元樅是直率的人，對此并未多想，可他的夫人賀蘭氏卻是玲瓏心思的，見皇上時不時打量三個尚未婚配的孩子就知道這其中深意。

　　雖說元家為國世代盡忠，但終究功高震主，免不了會成為當權者心中的刺。眼下兵權緊握更勢必會引起別人的猜忌，恐怕皇上......是有意要對元家下手了。

　　而對此最為有效的辦法那便是賜婚了，皇上怕不是要從中擇婿就是要親王迎娶了。思及此，賀蘭夫人心里不免又沉了一下。

　　原本上主配婚乃是無上榮耀，可元家世代軍武，并不是每日只為幾斗米愁容的平民家，若是他們沒有軍權在握，也不是明爭暗斗的官宦，更不是為求得功名費盡心思的儒生，那這門親事何愁不叫人歡喜。只是魏國近幾代都出現外戚亂政的現象，不說先帝，就是現如今的皇上，也處處提防著成陽大公主，所以外戚這個詞備受忌憚。若他日真與皇族結親，那么兵權，元家就必然要拱手讓人。而且不光是兵權，照張思戚多疑的心性，外戚者很難做棟梁之臣，稍有不慎，削爵流放，貶為庶人都是輕的，還隨時都會跟謀逆二字掛鉤，招來滅頂之災。

　　——所以，平民百姓看似官家榮寵恩澤，這背后實則是受盡煎熬。

　　好在張思戚現在雖有心，并不會馬上暴露自己的心意，張昱也是。

　　正如張姮所想的那樣，他同樣也覬覦這些武人手中的權勢。但他有一點好，就是不會像珣王那般明目張膽，既然張思戚有意削減元氏的兵權，那么日后自會有機會。

　　宴席上，每個人都各懷心思，也都蠢蠢欲動，這其中竟也包括了蘇梓陽。

　　原本他武舉初試就被刷下給家里丟了好大的臉，蘇沆這次都不想帶他來?？纱蚵牭皆獦河袀€如花似玉的女兒，歪主意又止不住地往外冒；若能讓這元門虎女看中自家的兒子，那就算武舉沒有及第又有何妨？要知這元家現在可是朝廷的貴客，要能結上親可是百無一害的好事，所以整個宴會拼命給兒子制造機會，而蘇梓陽的眼神也不負眾望總往元裳身上瞄，目的露骨，要多輕浮有多輕浮，若不是身份礙著，這種浪蕩子的行為在元家面前早被打得半死了。

　　再說元裳，她今年十八歲，生的也是俏麗可人，但她既然是將門之女就絕不是柔弱的人，見有人對自己不懷好意，便怒目回以警告。可蘇梓陽依舊不在意的沖她這兵權佳人暗送秋波，好像調情，這更讓元裳更是火大。

　　元家四公子元翦也看到了，按住元裳視意她不要輕舉妄動，畢竟朝臣們皆在，可不能失了禮數。元裳見他提醒，便聽話地壓住火；她向來聽元翦的話，且心中對他還有一抹超出兄妹之意的情愫。

　　另一邊，嚴圳的夫人黃氏見到久違的姐妹自然有好多話要聊，特別是賀蘭夫人還拽過自家二小子來給未來的岳父母見禮，這讓二人受寵若驚。只是黃夫人今天沒帶嚴琦來；怕是猜到家里的人意思，所以故意裝病不進宮赴宴，讓父母頭疼不已。

　　嚴圳見夫人有難言之隱，當然明白有些事得私下商量，于是借口請元浺說話，給兩人留下空間。

　　黃夫人歉意道：“之前的事，想必姐姐已經知道了。我家那不成器的女兒實在是被我們夫妻倆寵壞了，今日這場合也如此任性實在是對不住你?！?p>　　賀蘭夫人爽朗一笑道：“兒女之事自有福澤，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家一直身處嚴寒，說實在的我也怕委屈了琦兒，至于浺兒那你也不用擔心，這小子不是用強的，等他日兩人有機會見上一面。若琦兒愿意最好，若不愿意，也只能說有緣無分，這點你放心。”

　　黃氏見他們如此通情達理，倒不好拒絕這門親事了，拉著賀蘭夫人道：“姐姐深明大義，對兒女之事如此看開也是你多子多福。其實看到二公子這般優秀，我倒覺得是自家女兒配不上你的門檻了。也罷，這事長河公主曾也提過，日后尋個機會讓他們見一面或許能水到渠成?！?p>　　“長河公主？”賀蘭氏對張姮當然不知，今日宴席她也未曾出席，黃夫人忙壓低聲音解釋道：“長河殿下是皇上的長孫，那位廢太子的遺孤。不過她人雖不大卻嫻雅端正，而且聰慧過人，是皇室之內難得的人物。”

　　“雖然我未曾謀面，不過能有你這般評價，想來也是不錯的女子?！辟R蘭夫人突然想到自己那兩個兒子又不免擔憂起來，但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好歹是個良善之人。

　　黃夫人點頭道：“琦兒的事當初她也知道，也有心幫襯，所以我想尋個機會請她幫忙，如此有公主出面，量琦兒也不敢違抗?！?p>　　這下賀蘭夫人更好奇了，黃氏畢竟是臣妻，皇室之女竟能降貴相助，這還真是難得。

　　可兩人還未說完，只聽宴席內一聲慘叫，吸引了無數目光。朝那聲音望去，只見蘇梓陽捂著血淋淋的嘴痛苦大叫；他的一顆門牙不知怎的被打掉，這讓很多在場的柔弱閨秀都嚇得花容失色。元裳看著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千金小姐不屑一顧，轉頭對元翦投去感激的目光。

　　倒是賀蘭氏一看元翦那不用謝的樣子就知道這小子又惹禍了，直恨不得當眾給他一腳——他竟敢在皇宮內甩暗器傷人！但眼下無人察覺只能選擇護犢子，可這私下的懲罰她不會輕饒了。

　　蘇沆見兒子受傷，可誰也沒看清這傷是怎么弄的，所以只好吃啞巴虧請示退下。張思戚見世家公子如此丟人直厭惡的一揮手，父子兩是趕緊離開，這一番漣漪就算遮過。

　　宴席又熱鬧了會兒便散了，不過在那之前，皇上還是很是高興，當即又賞賜不少禮物給元家，還加封元家四位公子分別為——驃騎將軍、武德將軍、虎烈將軍和威遠將軍，元家的長孫元埌封為中軍都尉。元家跪謝后，皇上又格外賞賜元裳一整盒宮廷首飾，玲瓏花俏，寵愛之情不予言表。

　　如此一場接風宴算是圓滿卸下帷幕。

　　黃氏在宮里就想托人送信給長河公主，卻被告知她此時人在宮外，于是知會了賀蘭夫人在赴宴的第二天備上禮物前去拜訪。

　　她們到的時候，張姮正在院中打理那些對阿松有幫助的草藥，原本該栽種的花圃現在全換了，因此花園之內都呈現草藥味。且沿途并不像其余權貴那樣遍布仆役，整棟宅子只有寥寥數人。

　　“殿下，嚴夫人和元夫人求見?！遍刃膸е鴥扇艘宦穼さ綇垔?，兩位夫人見她一身清簡，站在堂屋前甚是樸質，雖無多少粉黛，但她那回眸的場景，卻怎么也揮之不去。

　　特別是賀蘭夫人，她第一次見到張姮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怎么形容呢？

　　廬嶺關寒冷一年只有三個月才有些許溫暖，她看慣了雪景，所以最叫她注目的是那生生不息摻雜于雜草中不知名的小野花；雖然并不十分名貴，花期也短，可就是美得叫人移不開視線。

　　張姮對于兩人的拜訪并不意外，左右趙彬和槿心以后的日子要安省，嚴琦的事就要盡快解決。奉好了茶，便說道：“這位想必是元大將軍的夫人了，長河有禮了?！?p>　　賀蘭氏見她謙卑當然不會駁了她的面子，起身以軍禮回敬：“臣婦謝殿下賞識，初次拜見有失恭敬，一點薄利還望殿下不要介意?！?p>　　她說完命人呈上此次禮物，賀蘭氏也算是軍中人，與一般的臣婦不同，不懂得那些金銀珠寶的奉承，而是特意挑選了一柄辟邪短劍，彰顯巾幗之氣。

　　張姮叫安歌收下，其實就本心來講，她也有事要求對方，如果能促成這段姻緣，自然是一舉兩得，直言道：“兩位夫人的來意，本宮多少猜到了些，一切不過是需要一個機緣罷了，這件事本宮已經想好了。”

　　黃夫人感激道：“殿下如此，那真是嚴元兩家的恩人了，妾身在此謝過殿下。”

　　張姮笑道：“夫人過譽了，只是剛好有個地方能供二公子和嚴小姐相處看看，不過話暫時咱們都不要說得太滿，具體還是要看嚴小姐自己的本意。”

　　黃夫人和賀蘭夫人都說：“這是自然，那殿下想怎么做呢？”

　　張姮答道：“本宮有一處園子，那里風景不錯，眼下又春暖花開了，正適合供人一觀。后日本宮就邀請黃夫人和嚴小姐入園游玩，到時請賀蘭夫人將二公子也帶去，不過未免遇到，只能委屈兩位從東面側門進入，到時自有人迎候。等人都到齊了，也自有辦法讓他兩人相遇。”

　　黃夫人和賀蘭夫人對視一眼，倒覺得張姮這個主意可行，張姮又道：“萬事沒有絕對，為怕嚴小姐起疑，這商定好的事還請兩位夫人保密。一切隨意即可，等到時入園也自有本宮安排，兩位夫人請放心。”

　　張姮都保證到這份上，兩人自是應下，也難得她深明大義，賀蘭夫人到最后都不得不對她高看一眼......似乎有這樣的兒媳也不是壞事。

　　等送走兩人，張姮看著槿心心事重重地收茶具，上去安慰道：“我知道你的心事，放心，你是我的人，我怎么可能會委屈你？又何況趙彬的心思在你這兒，一切有我呢?！?p>　　槿心的眼眸含著水鏡，但更多是一種感動；畢竟身為宮人，一生到頭都屬于主子，就是她見過的生離死別也多不勝數，不想法子出人頭地，就只能等做替罪羊，又何來善終。見張姮如此為了她事費心籌謀，心中早就將身家性命豁出去，也絕不會離背叛張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