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的張姮將潑墨美人的事交給宋鈺后,就去整理那些當票,這次光線明亮,又有阜平幫襯,動作倒快了很多。
阜平一張張核對一邊道:“殿下,這些個當票目前銀兩總和已經有八千六百兩了,按時間來算不過兩年,這公府紈绔還真是不識酒肉臭。”
張姮知道阜平最是心疼錢糧,對他的感慨一笑置之。但很快又發現這其中的端倪;當票里竟還夾雜著一張沒有正規途徑印章簽發的錢莊票據,上面更寫著一萬兩的高額數目,還不是印上而是用筆墨直接填寫的,再看它的背面,其五月初七的簽發日也同樣是手寫的。
這個日期比較敏感,正是張姮派安歌去五贏山埋伏的前一天。那看來當日來妄圖搶奪隨嫁珍寶的目的就是要倒換這些紈绔的銀票。可黑錢莊被查封有一段時間了,明知事情敗露蘇梓陽依舊小心保管,更夾雜在當票中混淆視聽,可見簽發人給了他承諾,此錢票還可以兌換。
只是除了筆跡略顯倉促再沒了線索,張姮捏著銀票無奈道:“目前咱們掌握的線索,只有這一萬兩和五月初七的筆跡,可惜黑錢莊不是經由戶部報備,還真不好查了。”
她又看向那一摞當票,粗略掃了一遍,忽然心頭又有個想法;這公府之地,就算蘇梓陽不想讓家父察覺,可他不可能沒有信任的人,更犯不著頂著個公子頭銜親自保管當票。所以這其中的當票也一定有鬼!
似乎是尋到了新的契機,張姮又拿起當票逐一比對,和阜平足足看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才發現另一條線索——去年城西正祥寶當鋪開據的一張票,上面的日期也是五月,筆跡上同樣習慣性地相連,這就說明給蘇梓陽開黑錢莊票據的人是同一人。
“正祥寶......”阜平忽然說道:“殿下,正祥寶和咱們的點金當曾經有過往來,奴才聽那老板說過,正祥寶的主柜管事,正是內史謝舷的小舅子!”
“當真?!”張姮頓時感到驚喜,阜平又肯定道:“不會錯了,那人叫江回,雖然只是謝舷側室的弟弟,可因為姐姐受寵,他也罩著丞相的大名辦事,而安子口中的副手,必定是此人無疑。”
張姮立即說道:“好,你馬上去通知五方衙門的人,務必要將這嫌疑頗大的姜回緝拿!”
阜平即刻領命去辦,卻在門口與槿綿撞個滿懷,梳妝工具也撒了,阜平急著辦事也沒說什么,倒是槿綿拉住他嗔怪道:“一大早你怎么跟丟了魂一樣!我好不容易整理的都被你弄壞了,你快把它們撿起來啊。”
阜平一時情急,但看在她的面上只好蹲下收拾,倒是槿綿又說:“我看你和殿下忙活一宿,這會殿下只想休息了,你把這些整理好送回偏室去。”說完扭頭就走,阜平見勢怪道:“那你去干什么?”
槿綿沒好氣道:“我去外面買菜!你沒聽田御醫說,殿下得吃點時令菜嗎?!”
阜平對于槿綿的話并未懷疑,只趕緊收拾好就去了衙門。可叫他意外的是,五方衙門今日大門緊鎖,怎么叫也沒人應,還是一個小販告訴他,今兒天剛亮,就見周邰帶著大隊人馬出了城,看樣子很急,可不知去干什么。
阜平心知周邰要處理的必定是大事,但歸期不知,也只能先去那正祥寶看看情況。
府內的張姮,原是想等阜平的消息,可她一夜未睡確實感到困乏,倒在床上本想小憩,可再睜眼已是正午時分,身邊槿心立即說道:“殿下你可醒了,也不蓋好被子,餓不餓啊,剛才田御醫還吩咐奴婢準備些雞蛋蓮子粥,可巧您就醒了。”
張姮揉著腦仁問道:“現在什么時辰了?”
槿心答:“已經午時末刻了。”
張姮沒想到自己睡了那么久,也確實餓了,接過槿心端來的粥便吃個精光。說來也巧,她才放下勺子,阜平就急忙回來稟告:“殿下!那江回被人滅口了!”
“什么?!”張姮大驚,阜平忙將前因后果說出來。
正祥寶是屬于謝舷麾下的產業,當然像江回這樣背景的人是不必在外堂的,阜平離開五方衙門后便去了那里查線索。當時只有幾個伙計忙著招呼,人來人往很是嘈雜,有個人見他左顧右看,就問他有什么事。阜平自然不會表明自己的目的,只說有要緊的寶貝想典當,那伙計原本不信,可看到他拿出個七寶手串,便將他引到后院。
一開始阜平以為江回會出來招待,可哪知來的人都不是,且各個只想辦法壓低他寶貝的價格,東拉西扯,幾次想將話題牽引到江回身上,都被對方避開。也就在爭執的時候,屋外一聲慘叫傳來,等人看去,只見江回已是身亡。而從他的躺椅和茶杯看來,是有人趁他不備暗中偷襲的。
因為五方衙門的人不在城內,加上江回的背景,于是這事便驚動了刑部,不過阜平被驅趕出來,也不知來人是刑部的什么官。
“周大人他們怎會突然離開?”張姮覺得蹊蹺,畢竟五方衙門關系著城內,非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傾巢而出離城的。阜平也想不透:“周圍的人只看到他帶人離去了,并不知什么時候回來。”
張姮直覺認為事情出了變化,可五方衙門大門緊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谷師爺,忙道:“去將宋鈺找來!快!”
宋鈺之后被連拉帶拽到了張姮面前,正不明所以,就聽張姮問:“這兩天谷師爺可有來找你!”
宋鈺道:“來過啊,怎么?”
張姮急問:“那他人現在在哪兒?”
宋鈺撇嘴道:“我又不是他爹,我哪知道他在哪兒。”
張姮氣得怒道:“快想!我現在需要這個人!”
宋鈺被這一吼,倒將不甚在意的事想起,忙說:“我想起來了,他說過他家在外城安街巷。”
宋鈺才說完,張姮就帶著阜平出了門,宋鈺一時摸不著頭,剛想回門房,卻看見槿心收拾碗筷,他鼻子一聞問道:“這是什么?”
槿心沒防備他問,直接說道:“雞蛋蓮子粥啊,怎么,你也想吃?”
宋鈺沒說話,拿起殘羹的碗,心中奇怪,雞蛋的味道不假,可那蓮子的殘渣,怎么像是雪蓮子......
另一邊,張姮和阜平駕車一路來到安街巷,打聽后便找到正在打理行李的谷師爺,他見張姮突然來忙放下手里的事,和妻子一起招待。
他苦笑道:“當日在下說了案情細節,大人雖沒責怪,可自知已經壞了衙門的規定,于是自請解聘,如今宋大夫的藥已經喝了,鄙人就和賤內離開。”
張姮有些內疚,畢竟是宋鈺為了幫她,才哄騙谷師爺丟了飯碗,坦誠之后,谷師爺卻并沒責怪,只是嘆氣道:“在下與大人也算同鄉,當日沒責怪已是給了情面。何況生死之間,在下確實不及大人硬氣,倒不如抽身退去,安安分分做個小老百姓也好。”
張姮勸道:“之前的事也是我們莽撞,可事出突然,還得請您諒解。”
谷師爺笑道:“事出有因,何況在下比殿下了解大人,雖然公私分明,只是他一味的拒絕別人的好意反而會招致怨怒。他這個人啊,唉,實在是太過固執,早晚要吃虧的,單單是得罪的那些朝臣,怕也是前路艱難了。”
張姮不想幽怨下去,隨即讓阜平將今日所見告知,谷師爺怪道:“這可怪了,在下跟著大人已久,沒見過他這般冒進......莫非,和那失蹤許久的固國公子有關。”
“師爺此話怎講?”張姮心提了起來,難不成周邰是被人引走的?!只聽谷師爺道:“自從皇上下旨,府衙已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尋找蘇公子的下落上,但久尋無果,他難免著急。加上之前賈學士的案件錯判,大人也一直不肯原諒自己的疏忽,很多積壓的民事案件也被他耽擱。這也是我不贊同他一意孤行的原因,被這道坎折磨得有些魔障了。”
張姮心知事情有變,隨即拜離了谷師爺一家讓阜平趕緊去巡防總署找趙彬,讓他帶人趕緊出城去找周邰,如果這一切是個局,那可千萬不能讓人害了他的性命。
而且張姮還很肯定,那個江回的死,也必定和周邰的離開有很大關系,只怪自己疏忽,但同時也覺得奇怪,為什么剛一查到線索,重要的嫌犯就被殺了?
張姮不及多想,支開阜平后,便懷揣著那當票和錢票去了刑部,當時魯唯昌并不在,是刑部的左議政鄧匯接待了她。
六部大司底下的左右議政,雖然名為六部官員可其實沒有實權,就像是武將的軍師,主審的師爺,只有諫言監察的權利,是先帝額外設立督促大司的人。
張姮對于這樣的人并沒有多加懷疑,而對方也是信誓旦旦,所以便將手頭上的證據全給了出去,一切再等魯唯昌定奪。
可等張姮離去,鄧匯忽然一反方才的和藹之態,面露邪笑。
恐怕她做夢也想不到,這個鄧匯竟在得了當票和錢票的證據后,悄然來到了宣王府,告知他一切。看著那字跡暴露的紙張,被請來的謝舷頓時嚇得腿軟;那錢票是他允諾的不假,筆跡也確實是江回代筆,可事出突然他一看蘇梓陽被擄,早就忘記這茬,不曾想又讓長河公主給揪了出來,心里恨得咬牙切齒。忙跪下道:“王爺!您要救救我啊!現在事情接二連三被人揭發,再這么下去,小人的命就不保了。”
張啓之被他吵得頭痛,可現在又是他收復張姮的關鍵期,不能在這件事上出紕漏,而且名冊“早已不見”他算是抽身了,不想再踏進這污糟事里。
鄧匯則在一邊勸道:“謝大人不要急得亂了分寸,現在不管是人證物證都在自己手上,您煩王爺也無濟于事,還是先冷靜下來吧。”
謝舷哭道:“鄧大人說得輕巧!下官想要冷靜談何容易?現在是長河公主揪著不放,下官眼瞅著她一步步找到線索,實在是心驚肉跳啊。”
張啓之看著這個已經瘦弱不堪的人甚是反感,原本他自己計劃好好的,可偏偏每一次都被他帶動得受牽連,要不是那群隱殺士及時補上了翟武的空缺,否則更要舉步維艱了。
倒不如......不如將這謝舷的事他先揭發出來,扳倒了謝珖,也能助他平步青云。
謝舷見張啓之不語,心知這宣王不會再照拂他了,可為了自保已經折了范佳和江回,如果此時他沒了擋箭牌,那就徹底完了。孤注一擲道:“王爺!我知道你的心思,這件事既然就只剩下一層窗戶紙,那您就別怪下官做的絕了。”
“你還有什么資本威脅本王啊。”張啓之不怒反笑,因為現在的局勢再不用他緊張了,可謝舷接下來的話,頓時讓他笑不出來了:“王爺,我知道名冊已經對您構不成威脅,但俗話說的好,開弓沒有回頭箭,翟護衛死得不明不白,可您身邊依然沒少了手下不是。”
張啓之目露寒光:“你想做什么?”
謝舷笑道:“從我來找王爺聯手,這艘船您就算想下也晚了,長河公主既然能從一張錢票找到開據的人,那翟護衛的死,她又怎會不找到您呢?呵,她可不是宬王,據我所知您和她的關系可是匪淺,若是讓她知道您背地里的勾當,還有您和那元小姐的事,只怕王爺您這輩子也難在仕途上有所作為了。”
張啓之死死盯著謝舷:他最恨被小人威脅,可現而今他又不能殺了他,畢竟他還是丞相之子。而事實上,他也真不能讓張姮知道他暗地里做的一切,否則現在除了起兵謀反,絕沒有后路可談。
鄧匯此時打圓場道:“謝大人先不要將話說得太絕,王爺的意思,只是想問問謝大人您還有什么辦法挽回局面。大家都是官場中人,這點事兒還不懂嗎?”
謝舷一時不言,張啓之的殺意也暫隱,氣氛陷入凝固。
這時杜若卻捧著茶進來:“表哥,夏季一到難免火熱,還是稍安勿躁才能心平氣和共謀大事。”
杜若風情萬種地沏好茶端給張啓之,看著她,張啓之沉下氣道:“這次多虧了你及時收到槿綿遞來的消息。”
杜若媚笑不答,事實上心中也在慶幸。今日她偶見個婢女模樣的在府外徘徊,攀談之下才知她是長河公主身邊的人,因聽到了些訊息便來通風報信。
原本看著槿綿那一提起張啓之的媚眼如絲,杜若就恨不得當即挖出來,可一想這人是張姮的近人,實在是有助于他們,繼而暫壓怒火與她結交,事后又將消息傳達,也順便在張啓之面前博得好感,就如當初將田玉央的消息攔截劃歸在自身上一樣。
杜若道:“謝大人也喝杯茶消消氣,畢竟鄧大人所說有理,現在主動權還在我們身上。再怎么說那錢莊的事也早被攔截,只要您自己沉得住氣,那么就算再有更多的證據,也奈何不得您。”
謝舷被杜若那風韻透骨的聲音迷惑的神魂顛倒,在美人計下自是聽之任之,張啓之看著眼里只有輕蔑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