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姮沒再提起信函,珍珠花鈿,七星鎖解法等等所有費心準備的事。
她變得更加寡言,直到坐上車與前往承光殿參加宴席。
這八月是萬壽月,大小宴習會很頻繁,等到了正日子還會更熱鬧。只是她沒有過分盛裝,除了額頭上的貝珠花鈿,并沒有過分多余的出彩。
——因為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多余了。
槿綿只在那花鈿盒里取走一枚,她知道貪多會引起懷疑。盡管她也很貪慕這妖艷之物,可還是勸自己隱忍;等日后成了王妃,什么珍寶沒有呢?
張姮看著攙扶自己走的槿綿,忽然覺得有些不忍,畢竟槿綿陷入美夢已經不可自拔了。
多想無益,因為到時候張啓之最先不會放過她。
張姮一步一頓地來到承光殿,給槿綿一個她想一鳴驚人的錯覺,心中止不住恥笑接下來她的窘境。果不其然,被布置奢華的承光殿早已賓客如云,盡管話語聲聲,可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處,卻不是張姮,而是杜若。
今日的她可謂光**人,不但美,還盡顯妖嬈,一身粉嫩與張姮的衣色相差無幾,卻又叫人不覺沖撞,頭上戴著精致的鮮花花冠,本就在容貌上讓人難以忘懷的妙人,其額頭上更是叫人驚艷——那新穎別致的......珍珠花鈿,襯得她更是無比嬌艷。
張姮對此并不意外,只是默默取下自己額頭上的塞進袖口,槿綿見狀更加得意;終于,她讓杜若贏了張姮。而只要杜若滿意了,那么宣王離自己也不會遠了。
侍監此時高聲提醒眾臣張姮駕到,他們自然紛紛行禮跪拜,偏偏杜若故意慢了半拍,好像就是故意要讓張姮看到她今晚的美麗。
“眾卿免禮。”沉穩的話語在有心人聽來好似失落,杜若樂不可言,對方話一說完立即起身到跟前,軟語溫存道:“殿下,小女杜若給您請安......搶了您的風頭,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她后兩句話說得極低,除了張姮槿綿沒人知道。
張姮輕輕笑道:“去年一別,本宮一直以為你是宣王身邊盡職盡責的小廝,不曾想也是個嬌嫩欲滴的妙小姐,如此操心勞力也不失為閨中英杰,叫本宮沒想到。”
杜若也笑著回復:“在殿下面前,小女可不敢猖狂,只不過這難得自己想出的首飾,若就此獨占實在是可惜,所以今日皇上的祝壽宴,特帶上容眾人一觀,也希望殿下看到,能賞心悅目。”
張姮這時走過說道:“確實賞心悅目,看來今夜的冠艷群芳,唯杜小姐是了。”
杜若笑逐顏開,好似認了這個結果,也當張姮這番醋言是屈服,好不得意。
張姮無心與她糾纏,撒開槿綿的手就直接去了自己的席位。
她目不斜視還有一個原因;皇上的萬壽,作為被器重的重臣,李珌不可能不出席。
可張姮預想了幾百種他們尷尬的相遇,卻在這個她不看他,他也不看她的狀況下匆匆別過。
張姮的心很重,她知道自己心緒難平,可面上依舊裝得淡然。
李珌也一樣,雖然依舊與朝臣攀談,依舊左顧右看,可就是不將目光流連到他最想看到的人身上。
——原來狼狽,也可以在平淡無奇間。
不久后,張思戚和張昱抵臨,眾人紛紛跪下行禮,口出祝詞恭賀。
張思戚當然高興,不過他一眼就看到了今夜最受矚目的杜若,而且她額頭上的裝飾讓他錯不開眼:本以為別出心裁的只有張姮,不曾想還有人也能如此巧慧。然而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好特殊,等說完一些客套話,便吩咐開宴。
殿內此時隱去了一些燭火,二十個身段曼妙的舞姬翩翩起舞,雖然美,可張姮無心欣賞。
她在等杜若,而之所以這么篤定,還是因為她那雙充滿暴虐和貪婪的眼睛。
她的心告訴自己,這個女人絕不會只偷了一個花鈿就滿足了。
果然,隨著舞蹈陷入高潮,一個極美的歌喉響起,宮燈此刻也聚集在一起,緩緩照在那歌唱的人身上,正是杜若。
歌聲有如天籟,叫人神情迷離。
容顏有如嬌花,更叫人目不轉睛。
整個人,整個場景如夢似幻,美麗非常。
直到她的歌聲已畢,所有人都未及時轉醒,還是張姮先贊許鼓掌,雷鳴般的贊美之聲才頻頻。張思戚十分心悅,面對如此尤物,問話都稍顯溫柔:“你,是何人啊?”
杜若款款來到近前跪拜,柔聲道:“啟稟陛下,小女是宣王表妹,因表哥愛重陛下,所以今日宴席特獻上拙劣一曲,還請吾皇陛下勿怪,小女也在這兒恭祝吾皇萬壽無疆。”
她說得話音好似帶著魔力,眼下不光是張思戚,很多喜愛這般姿色的男子都不錯神地盯著她,張昱笑道:“父皇,宣王忠心,其內眷也耳濡目染,父皇今日大喜,不該好好嘉賞嗎?”
張思戚立即道:“不錯,小姐秀外慧中是難得的人,和元氏小姐一樣都是我魏國的妙人。既如此,朕現在加封杜小姐為八品才人,一應受封禮按照嫡君的規制置辦,以資獎勵。”
杜若欣喜若狂:“臣女謝陛下厚愛,另外此次恭賀,宣王亦有出力,還請陛下也不要忘記表哥的苦勞。”
張思戚問道:“哦?那他現在在哪里?”
杜若忙說:“請陛下移步殿門,自有驚喜呈現。”
眾人十分好奇,都簇擁著張思戚來到殿門,只見昏暗的天空忽然煙花大起,不但華美,更擺出了“壽比南山”圖樣,叫人更加目不暇接,連連贊嘆。等煙花完畢,張思戚一回身居然看見張啓之跪在殿中,而起四周也擺放了很多寓意吉利的盆花,他說道:“陛下,臣再次恭祝吾皇萬歲。”話一說完,那些花竟也四散開來,花苞竟是壽桃。
張思戚從未見過如此玄妙的東西,大呼驚喜,而朝臣們跟風,自然也夸贊連連。
張姮看著這一切,心中并沒異動,可能是張啓之的虛偽已經讓她很疲倦了。再加上元裳愛慕的眼睛緊隨著他,再次證明嚴琦的話都是真的。
等張思戚往主位走去,張啓之本想示好張姮,卻被她淡淡略過,張啓之以為她是顧忌李珌,冷哼一聲轉頭,卻正好對上元裳,溫柔一笑,對方立即臉色通紅低下頭,杜若看在眼里,原本姣好地容顏頓時扭曲。
杜若恨透了這個草包,再看張啓之眼神盯著張姮,心中的怒火幾欲沖破。不過她還沒說話,齊國使臣倒先發了難,方才宣王一通出彩,連宬王都被他蓋過,陰陽怪氣道:“皇上,方才宣王的鮮花獻壽看著確實玄妙,不過這等把戲不知是何人所想何人所授?我等遠道而來倒也想討教討教,日后回國赴宴,也算是一出助興的戲碼。”
張思戚見齊國人出言不遜,可礙于情面不好發作,倒是張昱說道:“齊國有心討教,宣王當然不會藏私,所謂禮尚往來,齊國的奇門之術也是駐國之傲,不知可也愿拿出一觀?”
齊國使臣笑道:“宬王何出此言,要說誠意,我們齊國早已袒露真誠。之前我們送給長河公主的七星鎖,更是出自我圣尊親手研制,怎么我們現在討要,魏國反而小氣起來。”
他提到七星鎖,眾人都不免將目光投向張姮,張思戚說道:“長河,那個七星鎖,你可研究出什么了?”
張姮并未直接回答,只讓人獻上七星鎖,但看著還是完好的,齊國人便理所當然道:“看來公主之慧也不能解開這深奧之物。不過也難怪,公主已是這般青春年華,自然對這小孩子的玩意不甚了解,解不出來自是在情理之中。”
他話說得恭維,可卻夾帶貶低。張思戚為難地看著張姮,以為齊國所說是真,想給她找個臺階,哪知杜若的聲音再度響起:“陛下不必為難公主,區區個孩童玩具有何繁難?”
她語出驚人,眾人又是齊齊側目,反觀杜若不卑不亢毫無畏懼。
但她這般輕蔑他國之寶,讓張啓之心里一頓,不知她哪里來的底氣,上前嗔怪道:“若兒,這是什么場合怎么這般不知輕重。陛下,臣管教舍妹無方,沖撞了陛下和公主,臣在這給她賠罪。”
張昱笑道:“宣王何必自謙,只是我不曾想大魏女子這般英豪之氣,真是自嘆不如。父皇,左右杜小姐開口,怕是對此不屑為難,您不妨讓她試試。”
張啓之怕生變故,急道:“宬王謬贊了,舍妹向來只在閨中行走,哪里見過大世面,方才不過是幾句沒輕沒重的話。若兒,你還不快跪下賠罪。”
杜若忙不情不愿跪下,沉著臉。
張姮此時說道:“杜小姐秀外慧中,能想到這驚艷新穎的花鈿,可見心思是細膩的。本宮倒是覺得杜小姐這口氣,是有真才實學的。”
杜若聽罷竟抬頭脫口直道:“殿下謬贊,為女子者雖然不能以色視人,但這貝粉珠的花鈿可也不單單用來裝點。陛下明察,臣女這新穎的花鈿其實也是為了朝廷,能夠節省對珍珠的開支,特意想到的法子呢。”
張思戚來了興致,讓她細說,只聽杜若接著說:“此珠并非真正的珍珠所制,而是用貝殼磨粉制成的。臣女雖然甚少了解外事,可也知道珍珠實在珍貴,若城中女子人人追捧,豈不勞民傷財。于是臣女便想著代替的辦法,畢竟相比珍珠,飽含珍珠的貝殼就廉價得多,而且制成的圓珠其光澤重量也不輸于真正的珍珠,一樣可以光彩奪目。”
張思戚聽她娓娓道來,只覺得這法子新穎,連連夸贊:“不錯不錯,這法子甚妙,長此不但可以遏制奢靡之風,更能節省國庫所出,宣王有這么聰慧的妹妹當真是福氣啊。”
杜若得了夸贊,一雙媚眼凌厲地瞥向張姮,好似炫耀。
張姮視若不見道:“此法確實不錯,那長河就請皇祖父盡快辦了,所謂愛美之心人人有之,長河還真是迫不及待想快點試試這新鮮物。而且不光是長河,想必在座各位夫人小姐,也同樣期盼吧。”
朝臣們先不論,但所有女眷確實等不及了,天曉得當杜若出現那一刻起她們有多羨慕。
再看杜若,她連番勝券,并不在意這貝珠花鈿具體怎么做出來的,左右槿綿已告訴她此珠是貝殼粉所制,那到時候交給工匠自然就能盛行大起,而且還是她杜若所創,自是美名無限。
可張姮的幾句輕描淡寫在張啓之聽來卻是不妙,杜若已在不知不覺間招惹了眾怒,可現在皇上和朝臣都重視她,只能按下心頭的不安,祈求千萬別出事。
齊國使臣有些不耐煩,他們可沒心思聽關于對這女子的贊美,起身說道:“陛下,既然這位小姐如此聰慧,她方才又不將七星鎖放在眼里,那不如讓我等開開眼界?”
張思戚略顯為難,可杜若卻說:“皇上不必聽使臣夸大其詞,這等小玩意兒,臣女隨便玩耍著就能解開,哪里難了。”
齊國使臣連番被杜若貶低,面子有些掛不住,語氣不善道:“杜小姐信心滿滿嘛,也好,那就請皇上恩準吧。”
張思戚無奈只能應允,不過就在萬順將七星鎖捧上的時候,杜若卻道:“不勞煩萬公公,為防萬一,怕公主覺得杜若作弊,還得請殿下親自拿來給臣女為好。”
她這番話沒輕沒重,所有人心里一沉,張啓之臉色也變了,想出言警告,可張姮卻已拿過七星鎖離了席位。然而杜若卻不及時接過近在眼前之物,就那么故意讓她舉著,裝得無比歉意道:“勞動殿下不好意思,畢竟御前杜若可不敢上前的,而且這東西您得親自看著到了杜若手里,才能放下心不是。”
張姮不怒反笑:“小姐言重了,只要能解開,別說是親自拿過來,就是本宮給杜小姐捏肩捶腿也可以。”
杜若低聲笑道:“杜若哪里敢當啊,叫殿下屈尊近前,只是有話想說問而已......不知殿下看你身邊那丫鬟戴的耳墜可好看啊?”
張姮霎時僵住了面容,杜若見此又低聲挑釁:“不要介意你們的一樣,因為在我表哥心里,你們的身份都稱極了那低下貨色。”
杜若如此大逆不道,非但沒有負罪感反而心中無比暢快。
而且她也根本不怕對方惱怒,畢竟話語很低,只有她們才聽得見。且若當著眾人的面被張姮掌摑,只會說明她的妒忌,讓她丑態盡現。
可對方卻沒如愿發作,直到轉身坐回原位也沒有多一句廢話。
杜若感嘆;這長河公主還真能惺惺作態,且看你接下來還能否安穩!
隨后便是她一人的表演,整個大殿內沒了喧囂,只有擺弄七星鎖的拆卸聲。
一開始,杜若自信滿滿,沒有盲目硬拆,出乎意料地按動了頂上的一個機關,立體菱形狀的七星鎖凹進不少木質結構,眾人都未想原來這七星鎖是這個門道,內心開始贊嘆這女子果然聰明。
而隨著機關被觸碰,杜若將一根根看似緊緊相連的木頭抽取,又好似炫耀般故意在張姮眼前一一扔掉,讓張思戚越來越覺得憎惡;此女過于盛氣凌人了!
倒是槿綿看到那菱形的七星鎖被拆解開,讓她的勝利感也跟著倍增,心道那解法果然不假,又見張啓之露出歡顏,更加喜不自勝,貪戀之態表露無疑。
不過面對杜若的“得心應手”張姮只淡淡品嘗著桌前點心,毫不在意。張昱便知這七星鎖不會那么容易叫這放肆女得逞了。
果然,就在杜若正欲解開另一面時出了問題,原本兩根相連的木條,在解法這一步應該能夠分離的,可她怎么用力也抽不出。起初以為是默背的解法出了錯,連忙回想,可一時情急反而忘了之前是哪一步出了錯,又試著按動可活動的機巧木塊,卻更叫七星鎖固定,再沒有缺口可用。
一旁的張啓之見她神色有變,忙道:“你別慌,慢慢來。”
杜若當然知道,可這七星鎖已拆了一面卻再無法繼續,急得頭冒虛汗,最后束手無策,尷尬地拿七星鎖站在殿中,進退兩難。
齊國使臣見狀,恥笑道:“杜小姐怎么了?怎么不繼續解了?方才不是進行的很順利嗎?”
朝臣們面面相覷,杜若被使臣的話刺激得更是忘了該記住的東西,眼下除了拿著七星鎖傻站著,再沒別的氣焰可囂張了。
張昱見此竟安慰起來:“本王看杜小姐有些勞累了,宣王,不妨先讓你妹妹休息一下,說不定就解開了。”
齊國使臣不忿道:“宬王此言有點欠妥吧,就這么個玩具,難道還有中場休息的理?還是她本就說大話?這也難怪,在我們齊人眼里,口氣大往往只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顏面丟得徹底。不過既然宬王有心幫襯,那我看就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