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姮清醒,或者說是恢復神志時,又被林蝶帶著奔波于曲符山間,雖然不要她雙腳占地,可她的身子已然吃不消;以往只要天氣不好就會引發風寒,又在田玉央刻意的“治療”下易疲累懶惰。如今空腹和病體的雙重折磨,讓張姮面色如雪一般,忍不住哀求道:“停一下,你能不能放我下來,我很難受。”
林蝶沒有理會,因為以他的認知,深山之中若停留多了,少不得一些挨不過冬的動物就會來尋找獵物。雖然他慣會耍弄人心,放蠱下毒,可對于沒有靈智的野獸可沒半分把握。
不過張姮已等不到他應允,胃部翻涌胸腔劇痛,跟著喉嚨就開始發熱發腥,猛咳連連,竟咳出一大口血,給他們走過的小路圖添了一筆。
林蝶發現異常,忙將張姮放下,也沒想到她在野外不過一晚竟會如此,扣動她的脈搏,只感到神差脈慢,體溫也開始下降,不得不停下又喂她再吃一顆浮屠丹。可這一次人沒了意識,已是吞咽不下了。
其實宋鈺每月都會交給安歌定時給張姮服用的藥丸,以緩沖她即將壽盡的虛體。那夜林蝶將她擄走,恰好是她該服藥的一天,如今被他冒然換了猛藥,藥毒相沖,一時讓她的身子難以承受。
林蝶看著奄奄一息的人,想著如今離暫居地還有一座山,可看樣子她是再也行不進了,心中也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該就此放干了張姮的血帶走還是繼續替她續命。
正一籌莫展時,林間忽然傳來陣陣烏鴉叫,林蝶知道有什么被驚動了,忙撈起張姮敏捷地朝著相反方向去,很快身后的追逐聲響起,見勢不妙,抱著人又竄上就近的一棵大樹,動作實在靈敏速捷。
此時一只花斑老虎進入眼簾,看樣子是出洞覓食,見到兩個活生生的人自是沒有放過的道理,可對方在樹上,一時只得圍著亂轉。
林蝶在樹上嘆氣,可身居高位,看見遠處有一道白,便知那里是處瀑布,這才想起他潛入的鳳陽河與之連脈,正是條翻山的捷徑。于是他掏出竹筒,開始逗弄起樹下的孤虎,待它固定了位置,立馬將那竹筒里的小青蛇丟了下去,剛好掉在虎鼻上,那老虎雖然用爪子揮舞,可那蛇也極盡靈敏,幾下竄到了虎背之上。
它對這畜生可不像對待張姮那樣,沖著它的背脊狠狠一咬,那老虎起初沒察覺,可猛地渾身一震,四肢就跟著僵硬,張著虎口連叫都沒來得及便一命嗚呼。
林蝶此時抱著張姮下了樹,收回小青蛇拔出匕首呢喃:“小殿下,算你命不該絕。”然后將老虎破腹取出它的血膽接著道:“可憐的東西,有這個救人的功績,下輩子便能做人了,恭喜。”
(《綱目拾遺》記載虎膽治打傷垂死,瘀血在心,命在旦夕。本書中有此是為了延續劇情,但現實中不可隨意傷害野生動物,違法犯罪,切記!)
林蝶收好了虎膽,然后抱著張姮就朝著瀑布的方向去,此處走近才發現及其深凹。但此間對林蝶而言,卻再好不過......
時光在一月中流失,張姮混沌了許久,直感覺胸口的積壓緩解便醒了過來。此刻她正躺在一處簡陋的木屋里,被投射的陽光提醒自己現而今的處境,忽然周身又煙霧繚繞,背面也如火燒般遍布灼痛,想掙扎起,可雙腿牽累了身體,再度跌倒。
“醒了?”林蝶原來也在木屋里,見她活過來,語氣倒聽得出幾分欣喜,拿過一個小盅道:“張嘴,把這個吃了。”
“這是什么?”一股腥臭撲面而來,張姮忍不住別過頭,可身下愈發火熱,痛苦道:“我身下為什么這么燙?!”
林蝶正用蒸法為張姮續骨,看著臨時拼接的床板下似乎是有點火猛,便朝著屋外喊了一聲:“進來!”
木門很快打開,先是一只布滿褶皺的手映入眼簾,接著一張慘白老態,長發鬢白的老嫗進了來。張姮不認得她,可她卻好像認得張姮,佝僂著單薄身子,似乎風一刮便散,卻努力讓眼睛迸發熊熊恨意,像兩把火刀,恨不得立即將她碎尸萬段。
林蝶見此嬉笑道:“這是你的老朋友了,怎么不認得了?”
張姮是一臉困惑,但那老嫗好似受了極大的刺激,立即用嘶啞的聲音罵道:“賤人!你把我表哥害死!也害我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你竟敢說不認識我!”
張姮恍然,沒想到她是杜若!她不是被發配為奴,怎會在此?而且她姣好的年華又怎會落得這副模樣?又看向林蝶倒也明了;落在他手里的,怕真是難以超升的。
杜若見她無視自己,更是怒火滔天,可林蝶在身邊她不敢妄動;在這三個月里,她經受了人生最大的折磨。反觀林蝶語氣平緩吩咐:“去將她身下的火炭取出來點。”
杜若不敢違抗,張姮更是驚訝,沒想到她竟直接下手將還在灼燒的火炭取出,空氣中瞬間彌漫起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但她本人渾然不覺。
林蝶這時低頭對張姮笑道:“她的身子,已經沒知覺了。”
“是你做的?!”張姮攢眉蹙額,林蝶又笑道:“無知無感,就品嘗不到這世間的痛。這也是她自己要求的,我也省得聽她吵鬧。怎么樣?若你日后也不想忍的話,記得跟我說一聲。”
張姮合上眼睛,盡量避開這血腥的畫面道:“跟你在一起,她選擇失去知覺是對的。”
林蝶大笑,然后用勺子挖出一塊血肉遞到她嘴邊示意她吃下去。
張姮明顯感覺那是血肉,甚至還滴答著血,但此刻她不敢違抗林蝶,只能掌嘴吞咽,一股難言的味道深入喉嚨直至肚腹。最后忍不住問她吃的是什么,林蝶笑嘻嘻道:“動物的內臟。”
“什么?!”張姮有些想吐。可林蝶說:“這些可是能救命的好東西,知道嗎?你能活到現在,可全賴這些啊。哦對,還有一顆鮮虎膽,那個喂你吃的時候可是費勁的呢,若不是我攔下,杜小姐都要舉刀把你的膽挖出來替換呢。”林蝶的話并未對杜若說,可對方卻嚇得立即跪下,渾身哆嗦,可見那時候她的“自作主張”換得了何種恐怖的對待。
但林蝶始終云淡風輕的,轉身將小盅交給她吩咐道:“五天內,每到今日這個時辰就喂她吃一盅。若再有閃失,或者你又想趁我不在干什么,那她沒吃到哪個部分,我就從你身上掏哪個喂給她,記住了嗎?”
杜若縱然恨極了張姮,可也實在不敢忤逆林蝶,反觀張姮也是一樣。
接下來,張姮就在杜若那刀子般的目光和惡毒的詛咒,以及對她即將遭受折磨的得逞怪笑下與之共處。不得不說,盡管杜若迫于林蝶不敢妄動,可轉而用另一種方式想將張姮的心神摧毀一般,讓她確實過得比藥蒸還要難熬。不過大多時候張姮都閉目不理,擺明了沒興趣跟她逞口舌之快。這反倒讓杜若成了幺幺小丑,可又下不得手,故而又改用陰狠的目光無時無刻不盯著她,好似看也要將她看死一般。
就這樣,張姮吃了五日的生食,被言語騷擾了五日,雖說身子緩了力氣,可還是心神俱疲。
直到最后一天,林蝶又從外面弄回來一袋血粼粼的東西攤在桌上。布袋一開,立即腥臭滿屋。說來張姮這幾日本也聞慣了,可還是被刺激的無語附加。林蝶倒是一如既往,挖了一勺子送到張姮嘴邊,她見這其中還有很多粉嫩嫩的東西,大驚道:“這,這是胎......”
林蝶不聽她驚駭,見她張嘴就一勺捅了進去,連塞了幾勺才道:“乖,這豹胎對你大補,我可廢了很多功夫的。”
張姮只想吐,可林蝶捂著她的嘴只能全咽了下去,之后滿意道:“面色紅潤了點,脈搏也有了,那過了今晚咱們就可以出發了。你知道,我可都等不及了。”說完又從他的鐲子里取出一枚銀針,將張姮手指放出血,大概滿了半個琉璃瓶才滿意。
他十分好奇張姮的血液,竟忍不住含在嘴里直接用舌頭感受起,可除了銹味與旁人的無異,怎么也不明白,到底張姮有什么秘密能讓他的蠱全無作用。
這五天他并非整日都滿山找野物,夜半待張姮入睡,各種隨身攜帶的蠱物都用到了她身上,可不管多毒多狠,偏偏都不敢靠近張姮。
入夜,張姮躺在床上目不交睫,也心緒難平,更萬幸將她圈在懷中的林蝶沒有讀心術,可這般境遇也沒有分別了。
林蝶見她睜著眼,問道:“為什么還不睡?難道你想明天再吐血耽誤行程嗎?收起你的小算盤吧,你可知我們現在在哪兒?”
張姮不言,林蝶道:“我們順著鳳陽河往西,可現在卻是在大東邊,就算那些人想找你,怕到時候我們也到邊境了。”
“你就這么自信?”張姮冷聲問,林蝶低笑道:“這也是情到深處迷了心竅,你想想,你那小情人要是看到你的衣服一件件朝著遠處去,急火攻心下,他會傻到往相反方向尋嗎?”
“......他是傻,所以你是多此一舉,他不會來找我的。”張姮說出的話,卻沒入林蝶的心:“這世上什么人都有,傻人癡人也最多,可偏偏你那小情人既是傻也是個癡,倒讓我覺得有趣。呵呵,你舍不得他沒關系,若他來了我也留下他,讓你們一起作伴兒,我也不會覺得寂寞。”
“有我一個做你的蠱還不夠?”張姮下意識攥緊自己的衣袖,可林蝶笑道:“至少中了尸僵水還能動的,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總得抓回去好好研究。另外還有那個副侯爺,等安頓好你們,我便再去找他。”
“呵,這輩子,你能解開我身上的疑問再說吧。”張姮語氣透著不屑,林蝶沉下臉,眼神危險,不過他也沒有繼續糾結這個話題,反而問道:“我讓你想的那個名字想好了嗎?”
“......”
“想不出?為什么?這都好幾天了。”
“我不知道!”
“你不高興嗎?”
“你成天被人仇視,被各種污言穢語加身,滿口血腥,你會好心情?”
“恩,是不會高興,杜小姐在我不在時是這么對你的嗎?”
“你以為?”
“唉,好吧,是我高估她還有點用。你放心,她以后不會再這樣了。若你還不高興,那我們聊些別的好了。”
張姮不知為什么想起祝妃妃當初跟自己說過林蝶的過往,可是也拿捏不準,若牽扯到韶音,林蝶會不會狂性大發。
耳畔的絮絮叨叨都圍繞在林蝶日后加注在張姮身上的憧憬,甚為恐怖,可讓她并未覺得可怕,相反對于他的注意力轉移沒來由地心安。忽然問道:“林蝶,你是個讓人人懼怕忌憚的存在,那你自己就沒有害怕的嗎?要知世間萬物本是相生相克的,難道除了對自己的臉,你再沒有畏懼的東西了嗎?還是說,讓你無計可施的只有我。”
“......呵,是不是,你以后就會知道。”之后林蝶靜了聲,黑夜中看不到他的面容,張姮也不想看到。
平心而論,對于現在受制于人的處境,她是沒有說狠話的余地,可如今這枯木已然成了冷灰,她還有何在乎?
這一世雖短,可細想下,愛恨情仇卻全都經歷了,甚至臨死不用爾虞我詐,不必在依附皇權,更不必再去算計身后,這......算是解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