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蝶不知石脂是什么,但看著滾滾黑色水流,散發的味道的確叫人反胃。
可張姮此時竟不在解釋,只捂著口鼻眼露驚恐,給人一種我們都會死的錯覺;應死城建立在這么危險的地方,那么不必大軍圍剿,只要一點火星子就能讓這里灰飛煙滅,縱然引進江河也救不了的!
——難怪這深邃古洞慢說是蝙蝠,就是只蟲也不曾見過。
了這一切在林蝶看來,反不如好奇來的更甚。
他本喜歡看人痛苦,對于這能讓人恐懼的黑水更是心生好奇,對身邊一人說了聲下去,就見被操控的教徒扭頭跳進黑水,萬幸他沒帶著火把,除了渾身變得漆黑并無異樣。林蝶琢磨了會兒,吩咐他撈些黑水過來看看。可教徒失了人性,聽到命令竟下手直接撈,自然一無所獲。而河底濕滑,雙腳也根本爬不上來,像是被扔在罐里逃不走的蠱物,更讓林蝶看得津津有味。
張姮看著他,只覺得下一刻所有人要被轟碎成渣;這里的石脂水含量龐大,真不是人能玩得起的地方,若不熄火趕緊離開,稍有差池莫說是他們,方圓十里都會變成火海,燒成灰燼。
這時,那教徒一個不穩徹底陷入黑水,還牽連了另一個也跟著落水淹沒,雖然水勢看似不快,可被吞沒得不見蹤影。隨后又傳來轟轟聲和各種碎石滾落聲,張姮預感兇險的降臨。下意識去扶石壁,卻感覺本該冰冷的洞壁有些許溫熱,心中大驚:難不成,這洞穴不管哪一處都包裹著石脂,而越來越嘈雜的聲音是表示這洞穴快要阻擋不住了嗎?!
許是確定她心中的猜疑,轟隆一聲,地下河對面一處完好的石壁,忽然裂開縫隙,又一股黑色的液體涌入河中。
張姮見狀,雙手攀住嵌在石壁中的山石一角,借力拽住身子,只靠左腿竟站了起來。
她心中只有一個字,那就是逃!逃得越遠越好。可這念頭才起,脖子瞬間一緊再度跌倒;林蝶扣著她的脖頸阻止了她的妄動,更飽含危險地問:“你想去哪啊?”
“放開我!”張姮痛苦地,用盡所有的力氣吶喊,可聽在林蝶耳中卻像是笑話:“放心,我會帶你走的。不過現在看來我還得多扎你幾根釘子,省得你老想著離開我。”
張姮瞪著雙眼,縱然黑暗,可還是看到林蝶手上泛著寒光的三枚釘子,那陰惻惻的笑聲甚至像毒液蔓延她的全身道:“人有四肢,那么每支一根才公平。”
張姮的求生欲支配著她反抗,但卻被剩下的四名教徒牢牢按住,猶如粘板上的魚,甚至都感覺到釘子觸及到了她的皮膚。
猝然又是轟隆一聲巨響,倒不是又噴出石脂,而是從隧道另一方傳來,并伴隨瘋狂至極的聲音:“婣婣!你們這些叛徒!!把婣婣還給我——!!”
林蝶沒想到玄無夜竟還沒死,這般陰魂不散,連帶他身上的血腥味都跟石脂味頂撞在一起。不想與他糾纏,喝令一聲“攔住他!”
四名教徒立即為他斷后,可發狂的玄無夜竟勢不可擋,其中兩人一下被他左右開弓劈開,血濺三尺。
林蝶則扛著張姮一路逆流而竄,并非他不想越過那捷徑,只無奈黑水石頭根本站不住腳,萬幸這里交叉錯綜,幾番輾轉,又甩開了擾人的追擊。
不過“口糧”已無,出口的尋找就勢在必行了。
但林蝶對此無盡黑洞并不了解,久尋無果下難免焦躁起來,也就是這神思恍惚的空檔,腰腹忽然傳來劇痛。
原來是張姮用他腰間別著的長釘,趁他不備偷襲。雖然那傷處并非靠近穴位,可卻剛好扎在林蝶的舊傷,疼痛之余竟脫手讓張姮摔下。
他們所在的地下洞,越往深處越是陡峭,駐足之地更是狹窄,林蝶在張姮脫離之時,下意識出手抓住了她,可下墜的重力告訴他,若不放手,他就要跟著滾落同樣黝黑看不到盡頭的地下。
對此,林蝶自是不愿,可一手捂著傷口,雙腳盡力阻礙下墜的失重,姿勢十分危險。反觀張姮感受著林蝶如蝎鉗般的手,忽地笑起:“林蝶,有時候做鬼,也好過跟你在一起。”
然后將手里的長釘扎進了林蝶的手腕,對方吃痛立即松了手,在驚愕中,感受張姮的重量徹底消失在黑暗中......
絕望一詞,在張姮離開曲符城后感觸頗多,從一處兇惡離開又轉瞬踏進另一道黑暗,永遠看不到盡頭,對此她總自我安慰,說命運跌宕但生死由自己,如今,心愿終是達成了。
可上天不知是垂憐還是意猶未盡,黑暗的盡頭不是堅硬的石地,而是一處水潭。
猛地置身冰冷的水中,窒息感瞬間席卷,四肢脫離了掌控,反而失去了痛覺,變得輕松無比。張姮在彌留之際還想,做了水鬼,魂魄就只得困在這里,也不知要過幾千幾萬年才能再遇到人息。
可意識被寒水填塞前,水中又出現了一抹不和諧的赤色;難道是林蝶又跟來了?!他還不放過她?!
張姮下意識張口,可窒息感將她襲得痛苦不堪,什么也看不清,同時她感覺雙腳像受到了什么牽引,整個人急劇下沉。可這般感覺,在另一只手抓住她后更像被拉扯,最終敵不過潭底的引力,一起被吸到了最深處......
南別回到石室,看到倒地的侍衛就知道張姮被人擄走了,情急之下找遍了應死城也不見蹤影,那時候他焦心如焚,不顧南唳的阻止,幾乎逢人便問,等于一天之內就將張姮失蹤的消息散布了應死城。
后來有人發現水閘的缺口,一個負責接應的玄天教徒被抓,才知是玄無夜潛入了城內,目的自然是張姮。而這些教徒除去特定駐地,對應死城并不真的熟悉,如果水下這唯一的出口被查,那必然還在城內,遍尋無果下,也唯有這無盡洞穴了。
南唳猜出可疑,南別想都沒想就沖進一路找尋,可這洞穴他并未涉深入過,四處亂撞也盡顯疲態,直到發現了玄天教的蹤跡。不過他們卻似乎出了內亂,玄無夜和教眾們廝殺在了一起,他猜想以玄無夜對張姮的心思,逃脫后必定會去找她,于是出手幫其逃生,一路橫沖直闖,果然見張姮落在一個奇裝異服的人手里。
那人行事做派前所未見,而洞內又接連發生各種異樣,本能提醒自己目前處境危急,可張姮近在咫尺他不想退縮。
當見玄無夜又被阻撓,憑借著自己在黑暗中訓練出的眼神,南別尾隨林蝶到了崎嶇的半坡洞道,但突生變故,竟又是想也不想地跟著張姮同墜黑暗,萬幸下面是一潭湖水,這才沒有粉身碎骨。
可目前的狀況反而更糟,這潭底不知有什么機關,越來越往下深陷,南別在被水流沖擊時,只得緊緊攥著張姮的手,直到巨大的聲音再次響徹耳邊,自動浮上水面。
微光闖入南別的眼睛時,他知道他們得救了,原來那水潭的底部與淺石江相連,水流竟帶他們離開了迷宮般的地洞,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可將人事不省的張姮拖到岸邊,又陷入恐慌,因為他根本不知該如何搶救一個溺水的人。
南別不想再去觸碰張姮受傷的腿,上一次險些害死了她,若不是南唳,她真的就此魂斷。無可奈何下只能喚她,大聲的喚她,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喊她醒來,可這又有什么用?于是又將張姮背起奪路,往看似出口的方向去。不過這番顛簸,反將張姮未盡到肚腹的寒水顛出,猛咳帶吐,終于又有了氣息。
南別甚是欣喜,將她放下又連著喚她,可張姮眼神迷離,在昏沉中,對面具遺失的南別,輕輕吐出另外一人的名字:“安承......”
南別一頓,這聲音很輕很低,卻愣是讓他聽到,而且清楚張姮喚得的人不是他,很是眷戀。
安承,就是那個人的名字嗎?
無暇多想,南別也不想讓自己想,收攏情緒勸道:“你沒事了,也不要死,我這就帶你出去。”
張姮卻抓住他的手道:“不,讓我看看你,我只想看看你,然后,讓我好好睡一覺吧。我出不去了,也活不成了,但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要替我活下去。”
南別難得慌張起來:“為什么?!命都是自己的,你讓我活下去自己卻不肯活!面對那些如狼似虎的人你也從無畏懼,又何況你連死都不怕,還怕活下去嗎?!”
張姮低聲道:“我,從來都不怕。可是,我真的累了。而且你為我,也做的夠多了,我不想再拖累你......你是金陵王,是金陵府的支撐。雖然我們一樣,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此生,就不會為自己而活,可我,可我還是希望,你能活下去,不要讓我,再成為你的拖累......”
南別終于明白張姮自始至終都將他當做了另外一個人,且對張姮來說至關重要,占據著她的心,承裝地滿滿的。
——原來他一直是別人的替身,而從頭至尾他都在自欺欺人,沉溺在這誤會里。
張姮見對方不言,周身的痛苦再度席卷,甚至已不知是冷還是痛,顫抖著胡亂呢喃。
南別這時感到她額頭傳來燙手的溫度,知道再耽擱下去,真的會香消玉殞。顧不得煩亂的心,將人背起先打算先離開。
只是南別高估了自己在黑暗中的方向感,縱然前路有些許微光,可這地洞實在曲折,眼看近在咫尺,卻始終近不得。而且此時他才發現,此處的水雖是淡水,可卻劃分成了數條分支,天然形成了一個奇門迷障,四周更有一人高深的溝渠。
忽然南別意識到,應死城的閘門會在特定的時辰,蓄水放水,他進來尋人少說也有一天,如此算來,這里很快就會被淹沒;這不是逃出生天的生門,實際上是灌水的死路,一旦耽擱,那么他和張姮就會被洶涌的江水沖回地洞,情急下立即調轉方向。
可折返回去又怕遭遇玄無夜,如今他勢單力薄,若對上,僅憑一人很難脫身,在加上那異服男子更是糟糕。
然而在那之前,另一突變又接踵而至。
當初受令跳入石脂水的玄天教徒,連帶另一名教徒,被石脂水席卷后是四處流淌。可不知那一條水流,跟張姮落水的潭水匯流,竟沖到了溝渠處。就在南別進退兩難時,忽然其中一人,猛地竄到溝渠邊緣,嘴里連連發出怪叫,沖著南別就襲。
幸虧他身上的石脂水阻撓了行動,尚未站穩又跌倒漸水中,可始終向著他們的方向嚎叫。
南別心驚之余更不愿與這怪物糾纏,何況他們還沒脫離兇險,又不知他身上刺鼻的黑水有沒有毒,深怕沾染了也會變得如這怪物一般,背著張姮躡手躡腳,盡量避開對方的攻勢朝洞內道口去。
不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被連累掉入石脂水的教徒趁著同伴再一次跌倒,還未爬起,借以他的身子為踏板竟一躍離開溝渠,與南別正對。
這兩名教徒受蠱的操控早已變得人鬼不分,遠離林蝶后,教內的惑言和肢體形成了對流,變得更加暴躁具有攻擊性。
南別見避無可避,果斷將張姮放下與之對峙。雖說他身法于教徒雜亂無章的攻擊并不難抵御,可憑黑水濃郁的氣味讓人覺得危險,只能不戰光退。
張姮在迷蒙中睜開眼,本就昏暗看不清,聽見有人似是在搏殺,心里頓時焦急,方才的南柯一夢,誤以為是李珌又落在什么人手里。可她正處在溝渠的邊緣,剛緩過神的她左手一空,竟摔到溝渠里,陰寒的水立即激起她幾絲清明。
可這一清醒又差點叫她魂飛魄散,只見她面前正有個漆黑油面卻張著大嘴的東西——是那個還在溝渠里掙扎的玄天教徒,而且林蝶不知對他做了什么,滿口詭異的香氣,混雜在一起好不恐怖。
“啊!”張姮的驚恐不過一瞬,顧不得疼痛,用手臂朝教徒胡亂阻擊,而那教徒渾然未決,也才想起張姮是他的“指定目標”,伸手便將其抓住,順著溝渠跑開。
南別才將纏人的教徒踹回水中,聽到驚呼迅速朝著聲音追,可對方油滑躲開了攻勢,眼看著他又將張姮帶去了灌水口,混進了容易造成迷惑的溝渠陣法里。
張姮不想坐以待斃,見教徒四下亂竄,抓住這地洞中的石筍阻礙了他的行動,那教徒失了神志只一味抱著張姮亂竄,一下動彈不得,竟還不管不顧地拖著欲走。他的力氣大,加上張姮攥的也緊,兩人合力竟把石筍掰開。
危急時刻,張姮立即新得到的武器一下刺進教徒的肚腹。
可石筍并不尖銳,不足以致命,張姮那一下只是讓教徒跟她隔開老遠,那教徒見目標脫離自了己的掌控,踉蹌一下又朝著她撲來,正在這時,南別迅速踹開他,并抓住張姮攥在石筍的手刺穿了教徒,鮮血噴涌,徹底死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