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湖畔一直在搭建香橋,不過只是兩岸邊架起的裝飾,等到了七夕正節,水燈漂浮,煙花燃放。有一只花月船,是皇上額外吩咐人建造,專門恩準張姮當夜在湖中觀賞。也算是連日來,對她的恩獎。
這月船美觀,船身不但有花裝飾,花燈也五彩斑斕,比之競陶的彩鹢玉棠游舟更為氣魄。游湖到中央時,煙花開始綻放,自是美不勝收。
張思戚坐在遠處的舉仙臺,先欣賞湖面擺出的水燈圖案,等煙火起來,便全神貫注在天上。身邊阮珍兒和姒玉皆在,雖然不交談,但也難得祥和。
忽然阮珍兒發現那花月船不對勁,好像光亮比之剛才更盛。再細看,竟發現那船居然在著火,連帶周邊的水燈跟著蔓延。可此時的張思戚正被煙火吸引,心情正酣,她只看了一眼,就忙抬頭,也當視而不見,甚至引著皇上直指哪朵評論。
彼時寧湖已經大亂,可舉仙臺的人因煙火聲遮蓋,誰也沒聽見不妥。萬順和高才倒不會置之不理,可各自被遣到大全殿忙活,直到有人來傳,才知出了大事。等他們到舉仙臺稟奏,湖面的大火已經止不住,且船身也不見大半。
張思戚哪還有心思坐下去,一面吩咐施救,一面往臺下走。
可船在湖中央,即使駕船過去,火也撲不滅了。園里的宮人和侍衛紛紛轉而尋找張姮,可一不見湖中有衣物,二是見船身燃燒著下沉,誰也不敢冒險。
湖面斑斑水燈,染紅了整片天際。不得不稟報張思戚這一慘烈結果。
皇帝跌坐在椅子上,不可置信張姮葬身火海之間,眼中竟飽含淚霧,頓足捶胸自己疏忽,害得慈獻皇后唯一的血脈就此終結!
阮珍兒和姒玉不敢說話,但后者的眼神明顯透出欣喜——她不管這事是誰做的,但張姮已死!日后也再不會有人阻撓宬王!
傍晚時,張昱聞聲趕來,一身憔悴。見張思戚痛心疾首,立即跪下勸慰道:“父皇,長河蒙難,但也請你不要傷身,她最是孝順,一定不希望父皇神傷。”
張思戚哭罷多時,一時竟情不自禁。
萬順此時將負責花舟的工匠,伺候的侍監盡數帶齊。說道:“皇上,此次變故,是因花船底部被人鑿開了個大洞,而一些漂浮的木料和水燈上均有火油的痕跡,只怕是有人故意謀害公主。”
張思戚聽罷是徹底爆發:“你們這些人膽敢對公主施以毒手!來人!”
工匠和侍監哭著求饒:“皇上開恩!這,這都是許院判吩咐的,說殿下不喜奢華,所以奴才們才用了平日停靠不用的粉刷裝飾。可奴才真的冤枉!真的不知道這船為什么有洞會漏水!一應漆料花燈也都是內廷司供應的,奴才們真的冤枉!”
張昱此時勸道:“父皇息怒,此事重大,留著這些人也是人證。”
張思戚怒不可遏,立即吼來賀參侍和呂尚令,命他們審查內廷司,緝拿元兇。
此時許院判也被抓到大全殿,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急忙解釋:“皇上,微臣冤枉!只因路過聽到宮人正為花船煩心,所以才順嘴說了一句,微臣真的沒有謀害公主之意!”
張思戚大怒,正要讓賀參侍將人帶下去嚴審,忽然喉嚨被一口氣堵住,上氣不來下氣不沉,猛地昏厥過去。然而許院判卻被扣著不用,張昱偏偏命人再去不近的醫堂喚新御醫來。
大全殿亂作一團,姒玉身邊有人稟告說鹿壽堂的人已被拽來問話,于是悄悄來到殿外,阻了人通傳,借口他們護佑不利,下令重重責打,甚至親口說長河殿下何時找回,何時在停。
之后見由御醫被傳喚來,姒玉也才進殿,一時都沒叫人察覺。
這一番施針推拿熏藥好一陣,皇上才恢復精神順了氣。他診斷皇上急火攻心,肺氣灼升,一時不穩被嗆著,并無大礙。可張思戚經這一口兇險折騰的明顯頹廢,姒玉看著眼里,撫摸著肚腹,更對張昱心系依戀。
張昱這時近前寬慰:“父皇,人既已去,您要保重自己啊。未免長河尸骨陰寒,不如盡快為她籌備后事,也免得她化為孤魂。”
姒玉這時道:“皇上,宬王殿下所言極是。而且那些伺候公主的人,竟眼睜睜看著公主殉難,如此膽大包天,不但要責罰,還要賜他們殉葬!以告慰公主之靈啊。”
萬順在一旁耳不忍聞,慢說人還未找到,怎么就急著商討后事?忙近前勸道:“皇上,今夜之事實在突然,而且船底出了紕漏,必定早有人心存不軌。畢竟那船可不是一般游行之物,皇上為了彰顯恩寵,特意命人選用的御用船只,年久失修不可能,怕只怕有人膽大包天......以為,今夜登船的,是陛下。”
公主身死可以說意外,但若事情涉及皇上,那么疏忽也成了行刺。問題一下上升,張思戚當即認為長河是做了替罪羊?!急忙下旨:“萬順!帶人去找!務必要將長河找到!至于今夜游湖的一干人等,統統扣押起來挨個審問!一個都不準放過!”
萬順即刻命高才帶人去找,可又有侍監進殿說金陵王在外求見,并且抓到了幾個鬼祟行跡的人。張思戚立即叫傳,只見李珌身后,押解著一名猶如爛泥的人,且他的嘴被封的嚴嚴實實。
張思戚忙問這是怎么回事!李珌跪下道:“回皇上,湖面忽然走水,金陵軍在施救時,發現這侍監竟朝著相反方向逃跑,形跡可疑,立時抓住審問。可他嘴角暗含毒藥,幸虧發現及時,險些讓他自盡。”
廖祈將人押到近前,許院判倒是先認出來,驚呼道:“汪侍監!?皇上,他是太醫院配藥的侍監!”
汪侍監口不能言,張思戚本想解開他的封口,可李珌又道:“皇上,此人窮兇極惡,若解開封布,臣怕他會立即咬舌自盡。”
張昱認得他,是跟在鄭院判身邊的人,也了然張姮身故,必定和此人有關,慶幸如今她人已死,一切死無對證,忙下令:“好個賤奴!竟敢謀害公主,來人將他拖出去......”
“王叔,這人嫌隙未定,你可不能胡亂滅口啊。”殿門處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張思戚頓時欣喜無比,張昱等人反面色陰沉——長河公主竟然沒死?!
汪侍監見到款款進殿來的人,也是不可置信。
張思戚激動地坐起身,張姮近前施禮又道:“幸得皇祖父庇佑,今日長河本欲登船游湖,可臨行之前先去了英慧軒探望。長河也奇怪還沒上船,怎地就開了,忽然一道火光閃過,立時船身被火吞噬,幸而那幾名婢女發現不妙,跳入水中自救,這才沒引得悲劇收場。”
張思戚老淚縱橫,看著失而復得的人,話不經思索便道:“長河,好,幸好你沒事。你終究是嫡宮之后,是皇后的保佑,自然不是庶人能相提評論,真是老天保佑。”
他這句感悟,明顯又刺痛了張昱,不過張姮并不看他,只盯著姒玉道:“還真虧了皇祖母,不過有些人竟不問事實根據,將皇祖父要拿問的人擋在外面動刑。若不是出了變故,長河還真不知,如今這宮人的生殺大權,竟都由德儀做主了!”
姒玉臉色一白,此時被杖責的鹿壽堂人,和那些施刑的人都被押上來。張姮諷刺一笑:“德儀好大的威風啊,你說何時找到本宮何時罷手,那倘若真有意外,鹿壽堂上下豈不是要被直接打死了!”
姒玉挺著肚子跪下道:“皇上!嬪妾一時魯莽,也是不忿他們怠慢殿下。殿下,您別生氣,都是嬪妾一時沖動!求您饒恕啊!”
張姮冷哼一聲,直接讓阜平將那幾個行刑的人杖斃,并說道:“皇祖父,德儀是您的愛妾,可這些人是御前的人,他們不老實,看著風向已不將您放在眼里,那么就該讓這些奴才知道知道,如今這天下,還是誰在做主。”
張思戚看著恃寵而驕,且越來越無法無天的姒玉,當即命人就在殿里行刑。姒玉聽著哀嚎,已經嚇得癱軟,事后被人抬回了含清殿,阮珍兒也被送回了思涼殿。
此時的大全殿,閑雜已經清理完畢。張昱沒有旨意倒也沒走,畢竟張姮還要他好好聽聽自己的罪責。
汪侍監自張姮來就不在吱聲,但隨即被帶上來的鄭院判,卻已不敢在沉默,見汪侍監的嘴被封,忙跪下大呼:“皇上!這一切都是汪侍監的主意!是他教唆人從園子外調來火油,也是他命人潛入水下,將船底鑿開的!”
張昱斥責:“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惡毒!你這賤奴真是膽大包天了。”
張姮輕蔑道:“皇叔何必動怒,皇祖父可還在呢,你這樣先聲奪人,可是不妥。”
張昱忙請罪:“父皇恕罪,是兒臣一時義憤填膺僭越了。但長河劫后余生,實在悲喜交加。您知道兒臣不擅喪儀之事,有些昏頭了。”
張姮冷笑:“王叔是被王嫂的后事訓練順手了,連帶長河的,您也要搶辦了。”
張昱忙道:“長河,王叔確實是說錯話,可那也是因為你生死不明,總不能讓皇上憂心下去!何況你知道他憂心煩亂,卻還帶一些歹人來惹他生氣,你也太不像話了。”
張姮施禮道:“是,王叔教訓的是。長河不該不聽王叔的話,不踏上那火船沉入湖底。”
“你!”張昱頓時火氣,張思戚也嗔怪了:“長河!不許胡說!”
張姮忙跪下道:“皇祖父,事到如今,長河真不知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只知道有人想害長河,害皇祖父!這鄭院判背后也不知有誰!聯手這侍監下此毒手,那日到鹿壽堂更說些污言穢語,讓長河聽來是幾日夜不能寐,只是怕皇祖父擔憂,白日才佯裝鎮定。”
鄭院判心頭一緊,連帶著張昱和汪侍監也是大驚失色;雖然這鄭院判左右逢源,可不想他竟對張姮招供。
張思戚不疑有她,讓張姮如實講來,對方立即道:“那天,鄭院判來鹿壽堂請安。說是答謝那日在含清殿的救命之恩,長河因著德儀,便給了幾分薄面。可誰知這人竟說愿意投靠,還說什么德儀命令身邊的奴婢訓練鳥雀,用花粉害得寍王感染風寒,汪侍監又聽吩咐串通了尚藥局的管事,借著弄田和萱室背地里的勾當栽培紅豆,然后放進寍王的湯藥,害得他呼吸受阻,以至肺癆而死......”
“夠了!!”張思戚勃然大怒,慢說是張昱,鄭院判和汪侍監已經一臉死相。盡管這里面一部分只是暗中查到,可張姮不在乎;既然真相無法揭露,而張思戚也不信,那她就用另一種方法,讓所有的罪人伏誅。
“皇上!”鄭院判有心狡辯,可他貪心不足,在表示效忠張姮后依舊被利益驅使,參與謀逆,那他再說什么也于事無補。
其實從他受蠱惑,宣揚張啟元得了肺癆,并在其藥中下相思豆開始,他的命就已經注定。至于那汪侍監,皇帝連審都不想審。告訴賀參侍,將那雙燕三人一并處以極刑。此事既然牽扯寍王,那鄭院判的三族,也因他的貪欲被迫覆滅。
張思戚這一夜又倍感疲憊,揮退了張姮和張昱,便獨自坐在殿中哀切。
張昱看著冷落的殿門,心中苦笑;他費盡心思安插的人,竟一月之內全損在張姮手里。見她出來,語氣倒是稱贊:“長河殿下的謀略,果真叫人嘆為觀止。”
張姮卻笑道:“王叔,其實死這么多人保全了自己,你該感到慶幸。你總不至于讓我在那段話后加一句‘這鄭院判見長河不信,竟還信口胡謅,說王叔已有了癇癥,以后王叔和德儀娘娘的孩子就是江山唯一的繼承人’吧。”
張昱慘笑道:“......好!你果然很好!”
張姮坦然道:“謝王叔夸獎,既然這兩件大秘密已被我知道,那您以后就安分一點。別以為沒了姒玉,還想讓阮珍兒對付我,我沒那么多閑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