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局波譎云詭,還是一個在齊國朝中數載屹立不倒的“神”的布局,韓當只是參將無法理解。但他與夏侯玉祁同樣,皆是忠君者,所以等將兩名女子綁縛在空場旗桿,便依計行事派人審問拷打那些軍帳娘子。
雖然早知營內有人立場不定,而這其中不乏掌權者,但沒想到一名營內代書竟會是主導。他職務雖不大,可掌管著一切事務記錄,傳訊,上表等事。而他一露面,韓當就潛入他帳內搜查,萬萬沒想到搜出一封尚未寄出的密信。那里記載的內容,竟是夏侯玉祁的筆跡,意指聯合齊國舊部,以永州為界自立為王。看得不禁叫人背脊發涼,倘若這封信落入國師之手,那皇帝想維護也奈何不得,不但夏侯一族將被誅滅,更會以此為借口再發大軍繼續行進了。
夏侯玉祁兩指捏著信,看著被綁在地上的代書,心道還真是心思縝密,遂問道:“說,與你接頭的人是誰?”
代書見人贓并獲,也不言其他,只沖著夏侯玉祁道:“哼!你這小人擁兵自重,霸占永州幾月不動,你辜負國師的一片謀劃,對不起夏侯元帥的功績,更至我大齊的大業于不顧!我只恨不得將你......啊!”
他沒說完,便被夏侯玉祁抽劍砍去一臂,鮮血流淌。又對韓當道:“將他也掛到旗桿上前吧。”
對方自是狐疑他為何不審,夏侯玉祁道:“這不過是個玩文字的小人物,愚忠那老匹夫和國師而已,若真硬氣,也不會在郢山看著老匹夫勢孤立單,我沒必要浪費時間?!?p> “是。”韓當命人將代書拖出,可他尚未被封口,所以這一路對于夏侯玉祁的污蔑,可謂傳得人盡皆知。韓當聽不下去,可夏侯玉祁卻不當回事,只問那些軍帳娘子被審問如何?
韓當道:“分別動了酷刑,但她們并未招認有用的。不過有個人神情古怪,聽到那魏國女子被抓,先是詫異,然后了然,在之后便恢復如常。”
“是魏人嗎?”夏侯玉祁問道,韓當點頭,他想了想又道:“把她們放了吧,你仔細盯著那個面色有異的?!?p> 韓當忙道:“屬下遵命,只是,將軍真不打算處置那代書了?他說得的話......”
夏侯玉祁無所謂:“讓他說吧,總得叫那些人尋個理由反我,我也會更快見到幕后者。對了,那代書的帳篷,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靜也給我燒了......最好連著多燒幾個帳篷。”
韓當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照做。
夜晚,火勢突起,立即驚動了巡兵救火,好在有雪,只連著燒了三個營帳就被撲滅,也未有人員傷亡??善鞐U處,一支燃著火的箭卻直射入代書的身,連累衣服跟著燒起,眾人忙上前撲救,可那一箭直入心臟,人一下就完了。
殺人滅口?!原來這營里,竟真的還有國師的人,韓當事后跪在夏侯玉祁面前請罪:“將軍恕罪,屬下疏忽,未能及時發現幕后奸佞?!?p> 夏侯玉祁道:“冰雪寒天,那人不被箭射死也凍死了,你覺得這是聲東擊西?還是多此一舉?”
韓當經他提醒,確實覺得古怪。夏侯玉祁起身撩開大帳一角,看著外面又道:“最近各營都有什么異動?”
韓當道:“經屬下和許都尉連日觀察,其中一名校廷都尉,三名千總和兩名百夫長形跡最為可疑。特別是校廷都尉,他的腰牌莫名不見了,可未上報?!?p> 夏侯玉祁冷笑道:“還真是上行下效,里外聯系的都占全了?!?p> 韓當口中的官職,并非與魏國職務相對,其中校廷都尉相當于朝廷委派的督查,相信有代書的滿口胡言,只怕不日就會來發難。而那千總,是聯系主營內外人事的負責人。至于百夫長,除了最能直接策反兵士,也能直接觸糧草物資。
韓當又道:“那代書被這番,怕表示有些人已經坐不住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異動?!?p> 夏侯玉祁低聲道:“你派信得過的人,悄悄去聯絡其他四營的參將,我們可信的只有那幾個,讓他們收到消息后立即扣押那幾個可疑的人......事情迫在眉睫了,狐貍尾巴也該抓一抓了?!?p> 齊軍各營展開了暗中的清剿,這番內部變動,自然沒有脫離張姮的預期,從那些被押回的魏國女子口中多少了解。只是她們的傷不能治,以防被人發現端倪。
于滿芳倒在毯子上,口中含血傷得最重,可她告訴張姮她還撐得住,并告訴她道:“齊人的話,我聽得些,他們問我們那跑了女人,和誰相熟,或者是誰給她的腰牌。后來,我按照吩咐做出那些表情,他們便私下審問我都知道什么?”
張姮了然道:“你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于滿芳咳了一聲道:“是啊,我除了求饒,當然什么都說不出。后來有個像是官的,便放了我?!?p> 張姮又道:“他怕是想暗中盯著你,放長線。我知道了,這些時日你便安心養傷吧,我過幾日再將接下來該做什么告訴你。”
于滿芳倒是識時務,見張姮不說也不再追問,左右她現在真的需要休息。張姮為她蓋好被子,便悄悄出去帳子,往枯木林去。這已是她潛入的第八日,齊軍的作息多少掌握,入夜該隱藏在哪,有十足的把握。既然齊軍不在為難那些軍帳娘子,那堆積尸骨的地溝,便是最好的躲藏地。
那里白雪覆蓋著數十名冤魂,可張姮無心也無時間去理會,坐在其中,火捻的微光下細心繪制著手中的鹿皮紙——那是齊軍在角頭山駐扎的分布圖,從張姮爬上山到主營,她一直在觀摩留意。
魏軍的偵查雖然靠近角頭山,可齊軍狡猾,她原先來到主大營,并未在周邊發現其他營的巡守,而從那逃跑又被抓女子的可以斷定,齊軍的步兵營已經靠近了。
“唧唧?!毙『镒禹樦鴺涓老?,來到張姮身邊,對方忙問道:“發現了?”
小猴子肯定,然后扔給張姮一顆果子,一片布。果子并不是用來食用,正是那日它阻止張姮入腹的紫色小毒果,而布料的顏色的材質,也說明那里的人是什么兵種。張姮忙用小刀在鹿皮紙上刻出記號,眼下能猜測的齊軍分布已經大致完成,卷起來綁在小猴子身上道:“這張圖很重要,我現在能依靠的傳令官就只有你了,幫我將它送到山下,如果我的馬還在那,就騎著它往大安關去,將這交給那里的人,魏軍的圖徽,我教你認得的,能做到嗎?”
如果換了旁人,會只身往大安關去,可張姮卻選用匪夷所思的動物,若說與外人聽,誰也不會相信。但張姮自從大野豬后,似乎與動物就有了不解之緣,而那猴子也非凡類,竟當真背著鹿皮紙離去了。
張姮熄了火,便在地溝內休息,抬頭不見月,只有斑斑小星。雖然她從不輕易求上蒼庇佑,可這一次,她由衷祈愿保佑魏國能得以平安。
一夜之后,張姮按兵不動等待時機,可齊軍內部,卻有些翻天覆地。
首先那校廷都尉雖然借代書之事責問,可夏侯玉祁卻引出腰牌之事來反擊,對方說不出下落借口丟失,可偏偏他隱而不報成了詬病,結果雙方誰也沒討到好處。
另外那三名千總,在韓當的授意下,等他們各自外出時,就被夏侯玉祁的人借故扣住,其中一人沒沉住氣反抗,結果被拿下后連番用刑,招供了些事,讓夏侯玉祁借題發揮,剛好將一名百夫長給撤職又暗中除去。
不過剩下那名百夫長卻狡猾得很,他見夏侯玉祁欲對付他,明面開始直接靠攏校廷都尉。一連三日,竟讓夏侯玉祁尋不到理由除去,故而明著也當做無事,正好借此將軍糧重新分配,這就讓百夫長有些懊惱。不過這日,居然有軍帳娘子跑來跟伙夫索要糧食,消息遞交給這百夫長,自然是火冒三丈。
但于滿芳卻掏出校廷都尉的腰牌,百夫長不知庇佑者丟失腰牌的事,還以為他們是相好,便舍了一袋干糧單獨給她??墒潞笥钟X得不對,想那腰牌是何等重要之物,即便再怎么留情,也不可能給這樣卑賤女子。可百夫長不敢去問上司,于是暗中帶了兩人往帳子來。
此時帳內人正圍在一起吃飯,中間擺放著山中野果。百夫長三人覺得不過是些女人,便沒多加警惕,三言兩句軟話便坐下任她們服侍,等一盤山果下肚,逐漸從亢奮變得萎靡。
齊人不知魏國山中毒果的種類,其中那最引人垂涎欲滴的紅果叫紅杷,服用便會肌肉痙攣,呼吸麻痹,何況還是幾串之數,沒過多久便昏迷不省人事。
于滿芳此時定下心神對同伴道:“將他們的甲除了,都別慌,按照‘她’的吩咐依計行事?!?p> 眾人不敢耽擱,七手八腳地將甲胄除去,然后藏在事先挖好的坑里。再借著遮擋,合力將三人分別抬到枯木林,將百夫長以自縊的方式吊在樹上,又將兩名齊兵分別擺成爭奪腰牌自相殘殺的假象,才跑回帳群,裝作若無其事。
但此事很快就被人發覺,且不光是韓當,校廷都尉發現百夫長不見后也立即排查尋找,但最后只得到一具尸身。不過叫所有人意外的是,在他不遠又發現兩名齊軍的尸身,而他們顯然是自相殘殺,更在其中一人手中發現了校廷都尉早已丟失的腰牌。
如此慘案如何發生再明顯不過,可也奇怪這些普通兵士爭奪校廷都尉的腰牌是為什么?對此失主說不清,而軍中的軍醫也不是仵作,除了表面痕跡推測不出百夫長的真正死因。但可以肯定他人是被殺害,絕非自戕。而兇手若不是那兩名兵士,就肯定是腰牌持有者指使。
對此結論,若盤問校廷都尉肯定矢口否認,與其爭辯,只怕也會得不償失。若殺,打草驚蛇不說,背后的人必定以此為由舉事反叛,倒不如先穩住他,設個局,再連根拔起。
韓當將當事的伙夫帶來對證,他親口承認軍帳娘子中有人與校廷都尉有私,料定那人就混跡其中,于是招來傳令兵下令:“這些時日,眾將都辛苦了,三天后我設宴犒勞,為了助興,讓那些女人也來歌舞一番。另外我隨軍以來一直藏著壇陳年好酒,我知道校廷都尉是好酒之人,那夜務必讓他來共飲,省得他借故休息,事后埋怨我藏私?!?p> 各營傳令的人都將此消息報告,校廷都尉一聽就知道夏侯玉祁想借故鏟除他,可主營開始變得巡防加固,他無法抽身,加上他的部下出營就再沒回來,如今被夏侯玉祁點名豈肯坐以待斃,于是緊急暗中聯絡了三名替補的先鋒將軍,他們不是誰的親信,也沒有政治立場,可一腔憤恨早不滿夏侯玉祁縮頭縮腦的行為,被校廷都尉游說,便當即拍板。既然百夫長已經無用,校廷都尉不能直接調兵,那便在宴席之日直接斬下夏侯玉祁的人頭,奪取兵權。
消息傳到軍帳娘子中,魏國女子一直忐忑難安的心,算是松了口氣,不過送衣物來的人是韓當,張姮就知道,三日后的宴席絕不簡單,只怕她的迷陣,真讓齊人準備清剿,而連日來的動作處處與軍帳娘子掛鉤,只怕事發,這些女人難活。
但張姮既然說要保住她們的命,就必須做到。趁夜,她將埋藏百夫長三人武器鎧甲找出,用逐離將鎧甲分割發給眾人,讓她們綁縛在腰間或者胸口,全當做抵御......最后,便是見機行事,各安天命。
不是沒人想過臨陣退縮,可命脈的相互連接,誰也不敢輕易先踏出一步。而張姮交代完,便再也沒有出現,也不知身往何處。
三日后,寒天變得陰沉,想來又要降雪,可營內因為難得擺宴而亢奮得無暇顧及,這其中少不得男歡女樂,可除了齊國罪奴,魏國女子竟全部被帶到主帥營里歌舞,讓人不解。
此時營內外,已經有許由帶兵逐漸劃分開,校廷都尉坐在席位,雖然不知外面情勢,可早已和另三名將官私下商定,假意與夏侯玉祁把酒言歡,等他酒勁上來就簇擁敬酒,然后以匕首將其暗殺。
他們為達目的,來時并未佩戴刀劍,欲意制造假象讓主帥營不設防。不過席間那于滿芳卻總故意往校廷都尉湊來,彰顯諂媚之事,對方只能假戲真做,一起尋歡作樂,實則皆是各懷鬼胎。
張姮在離開前私下交代她很多,勢單力薄的情況,那就必須手握個人質最為保險。他們已經內訌起,那不管人質一方誰贏誰輸都有退路,所以于滿芳基本上都逗留在校廷都尉一旁。這倒讓夏侯玉祁注意幾分,幾句渾話,倒活躍了氣氛。
校廷都尉見勢忙借故再敬酒附和,可他低估了這人的酒量,眼見兩壇漸空,人還精神著。座下那三名將官唯恐夜長夢多,頻頻遞去眼色,問詢還要等到何時?而這一切又被韓當看在眼里,背后做出個手勢,立即有守衛會意悄悄出去大帳。
校廷都尉不知細節變化,他才坐下等待時機,就聽夏侯玉祁像是口吐醉言:“今日我又收到朝廷的密詔,此次還有皇上的慰問函,他讓我千萬小心有人臨陣斬殺主帥,威脅國師對于軍權的掌控。”
校廷都尉一驚,想問詢卻又不敢,只聽夏侯玉祁又道:“都尉大人可記得老將軍樊崠?”
“呃,將軍恕罪,我齊國人才濟濟,多得一時記不得?!毙M⒍嘉緦@人只覺得耳熟,此時有座下將官提醒:“那人是先帝器重的邊關守將,不過十多年前人不就......”
夏侯玉祁道:“他人嚴厲,為整軍可以說是嚴苛至極,曾經不顧先帝的詔令斬殺了怠慢軍機的承陰侯之子,雖然先帝不予追究,可卻叫世人難平。最后他又私自偷襲他國關卡,鬧得百官不服,后來有人追查,他如此冒進是因為國師給予他的一道密令,雖然也不了了之,可百官對于軍權的歸屬,都開始有了異議?!?p> 校廷都尉不明白他此話的意思,難道說,夏侯玉祁不敢冒進是為了怕有人質疑國師?但永州劃歸為齊國之境正是國師之意,還是說止步于此,國師的目標只到魏國的永州?
校廷都尉愈發憂心,這一猶豫,便將刺殺之事又往后耽誤,讓三名將官如坐針氈。此時,大帳內進來十個人,分別抬著五口箱子,打開里面全是些金銀,其他人不知原因??尚M⒍嘉疽豢茨窍渥泳驼J得是自己的私物,當即臉色大變。
夏侯玉祁卻端起酒杯道:“這是跟著皇上的詔令一同送來的慰問,雖然不比國師的手筆,可也是皇帝陛下對于將士們的一番慰問,本將軍也不藏私,今日都分給眾位。”
一眾人喜上眉梢,可校廷都尉見私財被當眾瓜分,哪里肯愿,當即使眼色,以相謝為由與三名將官一同湊近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