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夢小區。
C區是別墅住宅區。
12棟的歐式小別墅二樓的房間窗簾緊閉。
透過窗簾的縫隙,可以看到白色公主床上靠著床頭坐著一個年輕女人,及肩的短發,和衣而坐,手里拿著塊毛巾,很累地歪靠著。旁邊的床頭柜上放著一個水盆,還有小兒退燒貼退燒藥等。
躺在大床中間的小女孩約莫十歲左右的年紀,皺著眉心,額發是濕的,高燒一夜的臉色頗為蒼白。
光亮快要折射到女人的眉眼時,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響了鬧鈴。
女人霍地睜開眼,疲倦的神情有些發懵。
愣了兩秒,她才想起來去找手機把鬧鈴關了,
這還是第一次,她在手機鬧鈴響后才醒。
平日里這個時間點之前的半個小時,她就會自動醒來,準備好丈夫醒來后的第一杯水放在床頭,躡手躡腳地離開房間來到兩個女兒的房間,幫她們穿衣服,整理書包,再下樓去準備早餐,送走丈夫和女兒們,還要伺候公公婆婆吃藥,洗碗,收拾好廚房去洗衣房洗衣服,這只是早上的忙碌。
今天是因為昨晚照顧了一夜高燒的大女兒實在太累,才不小心睡到鬧鈴設定的時間。
“媽媽……”大女兒只是皺眉一下沒有立刻醒來,鬧鈴吵醒了小女兒妞兒。
“妞兒早上好,來,穿衣服。”女人碰了碰菲兒的腦袋,拿體溫計照了一下確定體溫正常,就立刻沖二女兒擠上一個大大的笑容,起身把床尾的衣服放到她跟前,然后端著水盆進洗手間。
鏡子里,女人看著自己——
才三十歲的臉就顯得格外憔悴,發際線不知不覺地變高,仔細一看,眼角能發現細微的皺紋,沒有一大早起來的精神奕奕,相反透過那雙空洞的眼睛看到的是日復一日的疲態和麻木。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鏡子里的這張臉,有點點發懵。
鏡子里的自己好陌生。
更諷刺的是,她突然想不起自己從前的樣子來。
“媽媽——我的襪子怎么只有一只啊!我不要穿這件裙子——”房間里二女兒的叫聲瞬間把出神的趙小刀拉回來。
她忙不迭地應著“來了”,把倒掉的水盆往洗臉臺旁一放,出去。
門啪地關上,新的一天,忙碌開造。
妞兒非要穿上個星期從百貨公司新買的粉色公主裙,趙小刀為了找它耽誤了一會兒,樓下就傳來老公秦天易的催促聲,她只好把妞兒抱出去直接到樓下,讓老公哄。
秦天易收拾好自己了,襯衫領帶穿戴好,神清氣爽,儼然一副即將要出門上班的成功人士。
在外他是擁有上百家秦氏連鎖飯店的秦總,在內他是這小別墅里的一家之主。今天趙小刀做早飯做晚了,他有些皺眉,隨口抱怨道:“今天怎么這么晚?”
轉身抱上妞兒好聲好氣地安慰女兒:“哎喲,寶妞,怎么了?怎么嘟著嘴巴啊?跟爸爸說說?”
秦妞兒水靈水靈的眼睛繼承了媽媽的基因,烏黑的頭發梳成一個馬尾,白皙粉嫩的臉蛋十分精致可愛,一笑起來眉眼彎彎,像兩瓣月牙似的。
她八歲了,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特愛撒嬌,見爸爸要哄她,便嘴巴嘟的老高道:“我要穿上個星期買的新裙子,可是媽媽怎么找都沒找到。”
“這樣啊,你身上這件也很好看啊,我們寶妞長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秦天易輕輕地捏捏秦妞兒的臉,滿臉堆笑,轉而看向在廚房忙活的昏天暗地的趙小刀,“這家里的東西不都是你收拾的嗎,怎么妞兒的衣服放哪兒了會不知道呢?”
家里人陸續都起來了,趙小刀有些著急地加快弄早餐的進度,忙中出亂,忘記戴手套就去拿烤好的三明治,被燙到手指瞬間起泡。
秦天易的詢問,落在趙小刀耳里頓時異常刺痛。
“那你也住在這家里,菲兒昨晚高燒,你怎么不知道幫忙照顧一下呢?!”趙小刀生氣地扭頭嗆了一句。
秦天易愣愣兩秒才反應過來:“那……那我不是忙工作嗎?你一大早吃炸藥了?這么暴躁!”
見趙小刀沒說話,秦天易感覺不太對勁,特認真地問:“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趙小刀被秦天易特認真的眼神給激怒了,煩躁的情緒包裹著她,妞兒的吵,丈夫的隨口抱怨,還有……她目光落在小腹,一股怒氣沖了上來。
她快步走到秦天易身邊,伸手抓過他的頭發一把揪住用力搖晃:“我,沒,病!”
“啊啊啊……”秦天易沒反應過來媳婦突然出此怪招,毫無招架之力,懷里的妞兒倒是看的咯咯笑。
趙小刀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膨脹,爆粗口的沖動就在下一秒。這時候公公婆婆從花園里走進來,問他們怎么了,妞兒拍著小手開心道:“爸爸媽媽在打架!”
趙小刀立即松手,秦天易趕忙打圓場:“沒,頭發上有東西,小刀在幫我捋。”
她盯著秦天易被抓成雞窩頭的頭發,硬是把情緒憋回去,把碗盤從柜子里拿出來。
白玉碗盤沒有輕拿輕放,撞擊著這個失控的早晨。
飯桌上,婆婆張雪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給秦妞兒夾菜,“對了,菲兒怎么樣了,好點了嗎?”
趙小刀低頭喝粥,“嗯。”
公公秦哲拿著手里的報紙,慢悠悠地抿一口咖啡:“等一下我去見老友余醫生,順便帶菲兒過去給看看,免得去醫院,醫院人太多。”
趙小刀干巴巴地道:“謝謝爸。”
“說到那個余醫生,他兒子是不是剛從美國回來了?”
張雪是上海人,年輕的時候家境不錯,即便后來落魄了,但骨子里小姐來的養尊處優還是很難剔除掉,年過五旬還依然燙發,化妝,穿著旗袍,比起趙小刀要時髦百倍。
她捏著細嗓子念叨道,“哎喲,人家啊,比我們天易小兩歲,就已經有三個孩子了!有兒有女,真是又熱鬧又讓人羨慕。我聽說人家有在給兒媳婦調中藥,預備沖第四胎呢!”
趙小刀正喝著粥,喝著喝著喉嚨就感覺卡住了,嘴巴也抿了起來。
這話題不是第一次,接連生了菲兒、妞兒兩個后,出門散步看到小區里的狗,婆婆都能借題發揮說一嘴。
現在第三胎政策下來了,她看到新聞的第一時間就直接說“小刀啊,你可以生三胎了。”,
她一直沒正面回應。
見趙小刀裝隱形不理她,張雪笑瞇瞇地喚道:“小刀啊,這三胎政策都出來三個月了,你有沒動靜啊?我的孫子啥時有啊?”
趙小刀在桌子底下,輕輕地用腳踢了一下秦天易。
秦天易裝死。
趙小刀再踢,踢了空。
秦天易視線這才慢吞吞地從手機的股票行情上抬頭:“哦,還沒呢,媽。”
張雪情緒立馬不對了,開始眼神里發飛刀。
秦天易立刻扭頭看向趙小刀,作勢給她施加壓力道:“第三胎肯定要生的!媽!你就放心吧!小刀,不然你也跟爸一起去,去見見那個余醫生,讓他給你開點調理身體的藥!爭取早點懷上!反正我們秦家也養得起!”
他眉眼硬朗款,一本正經說話時特別有壓迫感,他轉而對張雪時又軟了幾分,拿出和稀泥的口氣說道,“不過媽,盡人事我們盡,這有沒有孫子就看天意,也是強求不得的。爸,你說是吧?”
秦哲沒張雪那么愛來軟刀子,也不喜歡多話,只是點點頭應和著兒子的話,用手肘輕碰張雪,“好了,人家小夫妻的事,人家自己心里有數。不用我們管的。”
“是啊是啊,媽,我們自個兒心里有數的。”
往常都是這樣,秦天易善于兩邊討好,力求家庭平衡,趙小刀習慣了,也會配合說幾句努力造人之類的話。
只是這一次她沒有再配合,把剩下的粥喝完,倏地把椅子推開起身。
所有人都看她,眼神里是疑惑和詫異。
趙小刀到嘴邊的話生生地又咽回去:“我該出去買菜了,家務回來做。”
說著,她拿包出門去。
衣服也沒換,頭發也沒梳。
到玄關的時候她還能聽到婆婆不爽的埋怨聲:“她這是什么態度啊?剛才那樣子是不是要跟我們叫板呢?是不是??敢情以前的溫柔乖順都是裝的呀,天易你看到沒有,你老婆就是陰陽面,蔫著壞!把什么話都放在心里不跟我們講,等爆發了可怕的勒——”
趙小刀把門甩上,仰面任憑陽光照在臉上,深呼吸外邊的大好春光。
她其實懷孕了,前天照顧菲兒時惡心犯暈,昨天早上拿試紙測試后發現的。
一大早但凡有一個隙口可以說,她就說了。
可現在,她不想告訴秦家的任何一個人。
甚至都不想讓這個世界知道。
在她站在對這段婚姻迷茫無助的十字路口時,老天跟她開了這么個玩笑。
她很崩潰,很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