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未時,平安鎮衙門外烏泱泱的圍了許多人,似乎半個鎮子的人都來了。女人們吸取了上次江邊殺鱷的教訓,倔強的擠在最前排,似乎這樣就能多一分話語權。
“我就知道,這女人生得一副冰清玉潔的俏模樣,骨子里其實是個狐貍精!”
“聽說就是這女人勾引聶先生每日出入勾欄,害得他丟了在苗老板家的差事!”
她們討論的熱火朝天,倒像這案子已經審完了一般。
“啪!”驚堂木一響,鴉雀無聲。
吳媽媽跪在地上,眼皮懶懶的一抬,又放下來——她只是證人,自然不怕,怕只怕搖錢樹保不住了。一旁的潔兒跪得筆挺,一張美麗的臉蛋圣潔如天山雪蓮。
兩人在答完“堂下何人”的廢話后,齊大人進入正題:“歌女潔兒,七夕那夜你在何處?”
潔兒:“我在為薛老爺撫琴助興。”
齊大人:“可有人證?”
潔兒:“吳媽媽和薛老爺都可作證。”
“吳……咳咳,你能作證嗎?”齊大人看著吳媽媽問道。
“回大人的話,我……可以作證。”吳媽媽回答道。
齊大人:“客人是幾時走的?”
吳媽媽:“子時一刻走的。”
齊大人又問:“子時一刻之后,潔兒姑娘在何處?”
潔兒:“薛老爺離開后我覺得倦了,就休息了。”
齊大人:“可有證人?”
潔兒:“小女子是自個兒睡的,沒有證人。”
圍觀的人們噗嗤一下笑出聲,但馬上忍住了。齊大人瞪了人群一眼,繼續道:“如果你未曾出門,為何聶青衫家會有你的腳印?”
潔兒淡淡道:“腳印不是我的。”
齊大人看了一眼宋思思,后者會意,傳喚樂兒作證。樂兒道:“啟稟大人,潔兒姐姐昨天早上扔了一雙鞋,我覺得奇怪,就撿回來了。”說完話,將鞋子呈給宋思思,等齊大人親自驗過,他臉都綠了,因為實在惡臭難當。
是糞水的味道。
捏起來看了看,鞋底有淡淡血跡,似乎鞋主想洗,卻最終放棄了。
潔兒耳朵紅了,道:“這不是我的鞋子。”
樂兒道:“不是你的是誰的?芳菲樓誰不知你最愛穿紋喜鵲的鞋子。”
齊大人瞟了一眼,鞋邊兒上的確紋著只飛翔的喜鵲。“為何不紋只金絲雀呢?”齊大人心想,倒也沒放心上。宋思思看著鞋上的喜鵲,卻覺得有點眼熟,只是一時記不起來。
潔兒瞪了樂兒一眼,道:“芳菲樓又有誰不知你最愛與我作對,找一雙有喜鵲的鞋子,再弄點雞血,然后在茅房里……就成了誣陷我的證據?可笑!”
齊大人道:“她若要誣陷你,只需在鞋底沾點雞血就足矣,為何還要把鞋子弄得臭不可聞?”
潔兒是被問倒了,想不出漂亮的答案,只好答道:“小女子不知。”
齊大人朗聲道:“傳劉李氏上堂!”
一個穿破舊布衣的女子上堂給齊大人磕了頭,失聲痛哭,道:“求齊大人為我家三斤做主啊……他初七那天晚上回來了一趟,說聶家有一趟活還沒干完,讓我等他回來,我等了一夜都不見他回家,誰知——咳咳……”說完,不住的咳嗽了起來,咳得臉上沒有半分血色,宋思思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她這才舒服了一些。
圍觀的女人們高聲道:“嚴懲兇手!還劉家一個公道!嚴懲兇手!”
劉三斤是個矮矮胖胖的中年漢子,干的雖然是最臟的活,但無論對誰都是笑臉相待,說話也是極客氣的。人們很少看到他老婆出門,只道他是個樂呵的單身漢,今日才知道他有一個體弱多病的發妻。今后她該怎么辦呢……想到這,跟著喊口號的人又多了一些。
齊大人問潔兒道:“當晚是你去聶家殺了聶、劉二人嗎?”
潔兒道:“大人這話問的奇怪,我跟聶先生只有兩面之緣,為何要殺他?我跟劉三斤素未謀面,更沒有理由殺他。”她越說越是委屈,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睫毛上滴了下來,淚眼盈盈的看著樂兒,帶著哭腔道,“樂兒妹妹,我知道我們之間有許多誤會……你以為我搶了你的客人,可是我沒有啊,那些客人主動來找我,我能怎么辦?沒想到你居然……居然設局誣陷于我……”
在這公堂上,宋思思見過上百種哭法:有聲嘶力竭的,有哭天搶地的,有邊哭邊撞墻的,但她不得不承認,這個潔兒哭起來是最好看的,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能感同身受她的悲傷,她的眼淚足以讓這世上最狠心的人軟了心腸。
這種哭固然很讓人動容,只有一樣不好——太完美了。
經驗告訴她,這世上不存在完美,如果有,那它一定是假相。恰在此時,她記起了一樣物證,所以她讓身旁的小捕快去取。
潔兒還在哭——這個女人可太能哭了,這群圍觀的男人們已經開始施壓了:“潔兒姑娘的手只會撫琴,不會殺人!我們信她!”
“她連殺鱷魚都見不得,怎么可能親自動手殺人?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對!那個樂兒嘴比刀子還毒,說她殺了人我倒是頭一個信!”
樂兒內心很崩潰:難不成我長了一張殺人犯的臉?我只不過不愛笑而已!
小捕快回來了,手里拿著一面琵琶——聶青衫的琵琶。潔兒頓了一頓,又接著哭。
“別哭了!”宋思思喝道,她拿過琵琶,指著面板上的一只喜鵲,問道:“這只喜鵲跟你鞋上那只一模一樣,難道是巧合?”她的目光移到吳媽媽身上,道,“戲看夠了么,總該說句話了吧?老實交待,她為何要贖身?是不是為了聶青衫?”
吳媽媽跪的腿都麻了,還以為沒自己什么事,宋思思這一喝嚇她一個激靈。她結結巴巴地道:“我哪兒知道那么多啊……她只說她想要自由。”
齊大人問道:“你明知潔兒和聶青衫有私情,但她是你的搖錢樹,所以你不敢承認,是么?”
吳媽媽哪敢擔這做偽證的罪名,道:“大人明鑒,我是真不知道他倆還有這檔子事兒,我只知道這丫頭野心大,老早就問我贖身要多少錢,我說五百兩,她就再也沒提過了。”她惡狠狠地盯著潔兒,道,“早知道你是這樣一個惹禍精,老娘就該早早地一腳踹了你!”
潔兒淚如雨下,捶胸道:“民女冤枉啊,我不認識劉大哥,也不知道聶先生家在何處,如何害他們?為何不驗一下他們的尸身,看看到底是用的什么利器,傷的是何處?不要不明不白的就把一切罪名推給我呀!”
圍觀的人中蹦出一個聲音:“難怪我總覺得哪里古怪,說了半天,連仵作驗尸的報告都沒有啊?”
人群又炸鍋了。
齊大人能怎么辦?宋思思能怎么辦?人在巨鱷肚子里,這會兒怕是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吧……

安肆伍
每天2000+存稿中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