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田小草還沒看到妞妞,倒看見菊花姐提著胭脂水粉和新衣裳回來了,想必那枚戒指讓她賺了不少錢。
田小草站起身,正要沖進去找菊花姐拼個魚死網破,就被人撞到了一邊。
七八個捕快魚貫而過,路人見狀議論紛紛。
“什么情況,李捕頭都來了?沒聽說春意樓最近惹了什么事兒啊?”
“難不成是之前死了人的事沒壓住,東窗事發了?”
田小草被困在人群外,看不見里面的動靜,只看見里面的賓客落荒而逃,躲在人群里看戲。
好在田小草耳力極好,雖然周圍吵鬧,里面的對話她聽得一字不差。
李捕頭:“老實交代,這枚戒指你是從何處得來?”
菊花姐:“我冤枉啊,這是我家傳的戒指,最近手頭緊,我就拿去賣了……”
李捕頭:“混賬,看來不吃幾天牢飯,你是不肯說實話了?”
菊花姐:“李捕頭饒命,我說,我說!這戒指是我從一個小啞巴身上拿的,她剛被賣到我們春意樓,您可以找她問話。”
“他娘的,一個啞巴我怎么問話?你是成心糊弄我!”李捕頭一個巴掌打的菊花姐眼冒金星。
春意樓門前落下一頂轎子,一個錦衣男子大步流星的進了門去。
正是春意樓的溫老板。
“我道是誰,原來是李捕頭,稀客啊,不好好的給我大哥當差,今日怎么有空到我這春意樓了?”
“正是溫大人派我來的。安氏當鋪掌柜來報,有人典當了一枚極不尋常的戒指,我們的暗樁一路尾隨,發現典當之人正是你們春意樓的人。”
菊花姐被溫老板眼神里的威壓嚇得不敢說話,恨不得立時死了。
溫老板笑意不減,湊近了李捕頭低聲道:“不知是什么戒指這么大來頭,還勞煩李捕頭親自跑一趟,這點小意思還請李捕頭收下,就當請兄弟們喝酒了。”
李捕頭倒是個剛正不阿的,說道:“恕在下公務纏身,不能領受溫老板好意,您的菊花和小啞巴我都得帶走。”
李捕頭在眾人的喝彩聲中圓滿完成任務,小丫頭看見了人群中的田小草,興奮地跑了過來抱住了她,田小草也是一樣的開心。
“怎么,你認識這個小啞巴?”李捕頭問道。
“她不叫小啞巴,她叫妞妞!我是她姐姐,要抓就把我也抓走吧!”
管它是春意樓還是衙門,田小草再也不想和小丫頭分開了,這一番話說了出來,倒讓李捕頭對她高看了幾分。
“請吧!”
田小草和妞妞坐上了衙門的專用車,雖然被無數人行注目禮頗為別扭,但好在省了腳力。
妞妞緊緊的依偎著田小草,像是怕跟她再次走散,田小草握住了妞妞的手,好讓她安心。
一直以來,柯無岸都是自己暗淡人生里的一點光,她現在恍然間覺得,在妞妞眼里,自己似乎也成為了唯一的光。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剛進府衙大牢,這姐妹二人就被分了開來。
一個住在陰冷潮濕的牢獄,睡的是干草,吃的是饅頭。
另一個住在溫大人親自派人打掃的小院里,睡的是百步床,吃的是貴妃紅。
田小草不知小丫頭被抓去了哪里,趴在牢門上大喊大叫幾個時辰,把她這輩子所有臟話都罵了個遍,連獄卒也拿她沒辦法,最后還是隔壁一個光頭大漢清了清嗓子,她才消停了許多。
光頭一邊用手抓身上的虱子,一邊說道:“你不必著急,我瞧見你妹妹被帶出牢門,牢頭那樣子十分恭敬,想必不會傷害于她。”
田小草聽了,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回到干草堆上盤腿坐著。
光頭問道:“小小年紀,怎的罵起人來像潑皮無賴一般,誰教你的?”
田小草臉上一紅,道:“我打小沒爹沒娘,在村子里跟著阿貓阿狗學的。”
“哦?”光頭停下手中動作,道,“那你我倒是有緣,都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這光頭雖然長相兇惡,但是頗為通情達理,聊了一會兒,田小草倒開始內疚自己騙他的事,因此在講述其他故事時,都盡量據實相告。
光頭:“你剛才說,那個車夫叫什么名字?”
田小草:“郝仁義啊。”
“邪了門兒了!”光頭倒吸一口氣,不住地摸著自個兒腦袋,“我也叫郝仁義,我也是山東人士,我被抓進大牢之前,也是趕車的啊。”
田小草又說那人真名,郝仁義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道:“好一個孫二狗,原來是他在背后搞鬼!趁我回家守墓不在江湖走動,便毀我名聲,還讓我莫名其妙的被抓進大牢!”
田小草問道:“你不是沒有爹娘嗎?守什么墓?”
光頭說道:“我雖沒有父母,我師傅卻是我的再生父母,對我有授業之恩,我為他守墓三年也是分所應當。”
田小草心里開始盤算,是不是也應該給秦師傅守墓三年?可是一來他沒教過自己什么,二來自己還著急去華山找柯無岸,守墓之事實在太不靠譜。
光頭看出她心中有事,便開口問了,聽到田小草的回答后,光頭似乎有點生氣:
“莫說你未曾見過你師傅,既然他將遺物交由你保管,你也領受了那位婆婆的恩德,咱們江湖兒女,做人當以仁義為本,你為他守墓三年,難道不是應該的?”
田小草囁嚅道:“可是華山論劍十年一次,柯無岸也會參加,我若不去,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一番周折?”
光頭盯著她:“你不遠千里找柯無岸,到底為了什么?”
田小草:“我想去看真正的江湖!”
光頭:“你不是早已身在江湖了嗎?”
田小草陷入了沉思,自己選擇的路,究竟是為了圓自己一個江湖夢,還是想逃避田家?
六月十四這一天,小丫頭終于再次出現,她的打扮已經和之前大不一樣,仿佛一個富人家備受寵愛的小女兒,見到了田小草,便撲在她懷里哭個不停。
她身邊是一個名叫若嵐的男子,自稱是妞妞失散多年的哥哥,證據就是他手上那枚青玉戒指。
若嵐帶她來到一處僻靜的所在,這才說出了一段往事。
原來,這枚青玉戒指是藥王谷主歷代相傳,而若嵐和妞妞是谷主齊歡的后人,滅門之禍發生時,一位老奴把戒指從谷主手上摘下,匆匆放進妞妞的衣裳里。
妞妞被賊人割去舌頭,扔到了荒涼的墳地,而對方沒有想到,青玉戒指就在她身上。
而另一邊的若嵐經歷了嚴刑拷打,仍是不肯說出戒指的下落,于是被刺瞎雙眼放逐到蛇島,差點被蛇群吞噬。
好在一艘官船從此經過,聽見他的呼救聲,用硫磺粉救下了他。在一位隨行御醫救治下,他體內的蛇毒終于排盡,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他開始追隨那位大人,成為了一名影子護衛。
“前因后果我已從溫大人那里知曉,多謝田女俠這些日子照顧我妹妹,讓我們兄妹團聚,我在長安府衙尚有幾分薄面,田女俠有什么要求,我也會盡量滿足!”
“你……叫我田女俠?”田小草注意的重點顯然跑偏了,又說,“我一點武功都不會,算哪門子女俠,真是慚愧。”
“俠義只在心中,與武功無關。再者說,想學武又有何難?如果田女俠有心學武,我可以引薦幾位名門正派的掌門給你認識,南少林的十三師傅、武當派的糖道長,與我家大人都是老交情了。”
“其實我想拜柯無岸大俠為師,只不過……”田小草想說只不過自己已經陰差陽錯的拜了一個師傅,半句話卻被若嵐打斷。
“田女俠,你將軟甲送給我妹妹,齊某十分感激,因此作為朋友,我要勸你一句,離柯無岸遠一點,此人絕非善類!”
“為何?”田小草一臉茫然,“武林十大杰出少俠、中原第一劍、俠客風云榜榜首,他可是朝廷認證的大俠,為什么我不能拜他為師?”
“就因為是朝廷認證,所以才恐怖啊……”若嵐壓低了聲音,“他是朝廷安插在江湖的一根刺,你明白吧?”
田小草瞪大了眼睛搖搖頭,看得若嵐眉頭擰巴了起來。
“那個親手把我妹妹舌頭割下后扔到亂墳崗的家伙,那個把我扔到蛇島自生自滅的家伙,便是你口中那位柯大俠!懂了吧?”
“就因為千燈谷不愿為朝廷辦事,他們蕩平十八山寨的功勞便成了他的!他身上樁樁件件的功勞,一多半兒都是這樣來的,才有了你們這些小姑娘口中的‘大俠’!”
“聽我一句勸,離他越遠越好!”
田小草腦袋里就像一道雷炸了開來,耳旁嗡嗡作響,心里仿佛一棟大樓轟然倒地,碎的渣都不剩,后來的話她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等她醒過神,忽然想起牢里的郝仁義,便有心為他求個恩赦,沒想到若嵐轉告溫大人以后,郝仁義很快就被放出來了。
“郝仁義在江湖上朋友不少,有他在女俠身邊,這一路上可就放心吧。”
溫大人這句話說得冠冕堂皇,就好像將郝仁義關在大牢半年多的那個人不是他。
“放心,我會照顧好我妹的。記住我說的話!”若嵐送了她一些盤纏,讓她早日回家。
車輪滾滾,離妞妞越來越遠。
“還去找柯大俠嗎?”趕車的郝仁義回頭問道。
他不知田小草這是怎么了,一改之前嘰嘰喳喳的性子,這一路上出奇的安靜。
“郝大哥,你覺得柯無岸這個人怎么樣?”
她沒頭沒尾的這么一句,倒讓郝仁義難以作答,思忖半晌才道:“人嘛,兩個耳朵一張嘴,大俠不大俠的……不也就那么回事兒?”
“騙子,他是騙子。”她看著路邊野草,嘴里喃喃的自言自語。
“咱們去哪兒?”郝仁義又問。
“千燈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