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是蔚藍色的,干凈的沒有一絲雜質。肆虐的寒風肆意撕扯著張小遠身上那單薄的里衣,陣陣寒意直刺入骨髓。
張小遠忍不住想要往后轉……她會不會更冷!
對于這座山的古怪他早就有所領教了……她連鞋都沒有……
“轉過去!”
姜小滿聲音很輕,但語氣很嚴厲。
但在張小遠看不見的身后,她的一雙小巧玲瓏的玉足也早就被凍通紅起來,一張絕美的小臉也沒有了一絲血色。
崖壁上她被張小遠折騰了一夜,現在的她很虛弱。
尤其是這上面還這么冷。
張小遠沒說話,他又轉過頭,不敢看她。
張小遠將目光投向遠處那聳入云霄的巨峰……現在的他們還只是在這座山的下半截掙扎。
“我們走了多久了?”姜小滿低著頭向張小遠問道,她又感覺不太對勁了。
這里仿佛失去了時間,天上連個太陽都沒有,但又很奇怪的亮。
一直都很亮,但一直沒有變化。
遠處的巨峰還是那么雄偉,還是那么遙遠,好像跟剛起步時沒有任何分別。
張小遠也意識到了這個奇怪的現象,但他現在失去了魂海的探知能力,對于這一切他此刻也無能為力。
“至少走了五個時辰了!”
具體時間張小遠沒算過,也算不清,只能根據自己身體氣力的損耗程度來估算。
“嗯,繼續走吧……別轉身!”
姜小滿雙手抱在胸口,不是之前的疼痛帶來的異樣還在,而是太冷。
太冷了!
每走一步身體都在輕輕顫抖著。
姜小滿自氣海被毀失去修為后,雖說被救活,身體的底子也都還在,但生命本源的損耗是很嚴重的。
短時間的戰斗和趕路是沒大影響的,但時間一長,身體本源不足的弊端便掩飾不住了。
但她沒有出聲,她不想讓張小遠看到她這副模樣,她害怕張小遠再觸碰她的身體。
尤其是在張小遠說出那句話之后。
對于張小遠在崖壁上對自己所做的那些事兒她的心里是有怨氣的。
她不像那些大家閨秀般將名節看的那么重。事實上她只覺得那些名節只是世俗給女子套上的枷鎖而已。
要是按照世俗的看法,那她的名節現在已經毀了。
她不在乎名節,但她畢竟還是女子,女子的清白有時還關乎著其他的一些東西。
比如尊嚴!
那她為什么在最后一刻要救張小遠呢?
其實姜小滿那一刻是沒想那么多的,那時的第一個念頭只是要救他而已。
至于將張小遠救上來之后她是怎么想的……其實她也沒想過要對張小遠如何。
現在,姜小滿完全有機會也有能力殺了面前這個辱她清白的少年,這樣,她還能找回自己尊嚴。
……但,奪去她尊嚴的是張小遠嗎?
姜小滿知道不是……
“姜小滿,做我媳婦吧!”
張小遠那句話又在她腦海中響起。
姜小滿認為面前這人只是見色起意,對于自己的容貌和身體她從沒有太過注重,但她知道是很美的。
畢竟母親也那么美。
“做我媳婦吧!”
像是起了魔癥一般,這句話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世界上為什么會有如此直白的人?
盡管她也不喜歡繞彎子……但,這世上為什么會有如此直白的人!
平時完全無法看出他是這樣直白的一個人。
在對自己做出那樣的事后,在見過自己的身體之后,他便說出那樣的話……
姜小滿確認此生從沒有想過如此復雜的事情。
時間在這一團胡亂的思緒中流逝。
姜小滿的身體越來越冰冷,思緒也由紛亂變成一條單一的線。
……
撲通!
張小遠轉過身,他的瞳孔縮住,臉上霎時間慌張起來。
“姜小滿!”
……
……
“人老了,總懷念過去,尤其懷念當年跟隨老師游歷天下的日子……盡管那時的天下很亂,生活困苦,但心里是干凈的。現在天下安定,心卻浮躁了,也沒有了當年的勇氣了!”
“我曾記得當年老師帶著我們三十六師兄弟深入太玄山脈,在那里碰到了一座奇峰,當地人喚作久久峰。那峰高九千九百九十九丈,山勢陡峭,兇險異常,入那山后,人世間所有的惡所有的欲望將千百倍的在心中放大……說來慚愧,我作為大師兄第一個上去但卻也是第一個下來的,若不是有老師和小師弟相救,怕也早就死在那了。”
“唉……”
彥去突然笑了起來,“其實除了老師和小師弟之外,我們都沒有到達過峰頂!”
“老師自是不必說的,老師的修為雖然低微,但早已到了通心明德從心所欲的境界了。小師弟心思純粹,相對偏執,但小師弟卻也是我們當中修行天賦最高同時也是修為最高的一個……我們這些師兄要是沒有小師弟啊,也早都死了!”
“若說老師是書院真正的締造者,那小師弟則是書院真正的護道者,沒有小師弟啊,當初我們這些修為低微的師兄們早就死在那亂世之中了,就連老師也不會例外。沒有小師弟就沒有現在的書院,也不會有我這個老頭子了……”
“當老師和小師弟從久久峰上下來后,老師便做了入世的決定,于是最初的書院創立,老師帶著我們三十五個師兄弟開始興文教復古禮。而小師弟則完全走了一個不同的道路……他走了一條以殺止殺以武止戈的征伐霸道之路。由于小師弟所行理念完全背離了老師的初衷,最后我們少了一個小師弟,而那以后東陸百國亂戰中又多出了一個恒國。”
“現在,四百多年過去了,沒有人知道老師和小師弟在那座山上看到了什么,但毫無疑問的是,小師弟的路走對了。這個世界啊,只有拳頭夠硬了才有人會跟你講道理啊!也是在小師弟之后,我也才發憤決定修行……”
彥去很難得的走出書院走出藏書樓,在言之桓的攙扶下慢慢走在平康坊的永安街上。
太陽已落,此刻的街上人極為稀少,僅有的少數人也都匆忙的往家中趕。
這幾日人殺的多了,城內氣氛極為緊張,沒有人愿意晚上在街道上瞎溜達,哪怕是在坊內都不行。
要知道西市坊門前的石板現在還是紅色的,直到現在還時不時有人拖到那兒砍頭。
只有一胖一老師徒倆悠閑的在街道上散步。
“以師祖那般心境應該也是早就明白兩條路的不同,拳頭在前道理在后的那個道理師祖一定也是知道的,但師祖還是選擇那樣做了,那只是說明師祖和小師叔的選擇不同,這無關對與錯好與壞。”
言之桓胖胖的臉上堆著笑,眼睛瞇的小小的,毫不猶豫反駁了自己的老師。
彥去笑了起來,也毫不介意弟子反駁了自己。
“確實是啊!事實上老師雖將小師弟逐出師門,但老師也并沒有說小師弟所做是錯的,他們的的確確也只是選擇不同而已……”
說到這兒,彥去突然又大笑起來,道:“我是第一個跟隨老師的,那時我還小,老師為了保護我也沒少殺人啊!”
言之桓看著正開懷大笑的老師,心中卻不禁擔憂起來。
老師越是喜歡提到往事,那便說明老師真的越來越老了……
悲從心來,言之桓不禁打了個哈切……他又想睡覺了。
人開心應當睡覺,人悲傷也應當睡覺!
“朽木不可雕也!”
見言之桓打哈切,彥去失去笑臉,重重的敲了敲手里的拐杖……他本想敲言之桓的腦袋的,但無奈的發現現在的自己太矮了。
人老了就越來越像孩子,連身體也是。
“老師,我不是予宰師叔,我跟著您的第一天就說了我喜歡睡覺……聽其言而觀其行,老師您都不用觀我的行為,您直接信了就行了……我也不曾欺騙過老師啊!”
言之桓攤開手,一臉無辜。
見弟子這幅死豬模樣,彥去氣的渾身發抖,手里的拐杖不停敲著地面。
“朽木、糞土!朽木、糞土……”
彥去每日自省,自己平時算的上開明通透了,但偏偏有這樣一個弟子。
——好吃、好睡、還很懶……
當初抽了什么風收了一個這樣的弟子?
……
“老師您看,未惜姑娘!”
言之桓見勢頭不對,這時剛好看見一美麗女子,于是趕緊轉開話題。
“老師您不是說書院幾百年來都沒收過女弟子嗎?不如現在您就把她收作我的師妹吧!”
彥去也看見了遠處那個美麗的女子,心情剛要轉好,但又在聽到弟子的話后……
“好吃好睡還好色,戒色!戒色!戒色!說了多少遍!說了多少遍!”
彥去終于忍不住,拐杖直抽在言之桓的腿上。
言之桓被抽的直起跳,也不知道他肥胖的身體為什么會這樣靈活,言之桓邊跳邊叫:
“老師,我都快而立之年了,至今一個女人都沒碰過……而且我只是說要個師妹而已,怎么就好色了?”
見眼前這團肉在面前跳來跳去,又聽了這團肉說的話后……
“好吃好睡,君子之儀全無!找女人!找女人!你要為師找哪家的姑娘給你禍害!跟你多呆兩天街邊的狗都生厭,你要找女人?你這輩子找逍遙子過去吧!他喜歡睡覺……睡覺!睡覺!大白天還要睡覺……”
彥去越想越氣,聲音越來越大,手上的力也越用越大。
一時間雞飛狗跳,言之桓哭喪著臉,不斷求饒,但無論老師怎么打他始終沒有從老師的身邊逃離。
……
白未惜和往常一樣這個時間來到曾經的楊記前,面對著焦土上的那把刀。
那把刀下,此刻早已長滿了青草,且比周圍更為旺盛。
白未惜并不是在祭拜張大遠,她只是想來看看而已。
不知道為何要來這兒看張大遠,但每天都忍不住要來這兒看。
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想不通的。
遠處傳來吵鬧聲,白未惜感覺很奇怪,因為這個時間街道上的人是極少的,尤其是這幾天更是沒有人敢外出。
白未惜凝神望去……
一胖一老,她并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