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偷天換日(4)
燕惠帝面沉如水,胸中忿然展露無遺。
肅王亦是不肯讓步,誰愿意身邊安插一枚皇帝的眼線呢?端著一副不達目的不罷甘休的抗婚架勢,置燕惠帝的顏面于不顧。
原是意圖成全,卻被曲解蓄意羞辱,莫名其妙被扣上一口黑鍋的燕惠帝也不再好言相勸,眸底的陰翳漸漸深沉。叔侄二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氣氛一時凝結到了冰點。
夾心餅干鄭瀟瀟左顧右盼,面對此情此景,掀了掀她那張素有解語花之名的櫻唇,半晌過去,也未敢出一聲。
瞧瞧,這劍拔弩張的倫理梗,這一觸即發的火藥味,才是宮廷大劇《北燕傳》的正確打開方式嘛……吃瓜群眾杜襄兒不由輕笑一聲,卻被耳尖的肅王逮了個正著。
“大膽!陛下與本王議事,什么時候輪到你個小宮女,來看本王的笑話了?”正愁找不到撒氣的由頭,看到杜襄兒躲在人群中彎起嘴角,肅王的面子愈發掛不住,逼人的目光像是能噴出火來。
“陛下,肅王殿下,瀟妃娘娘,奴才失禮了。”杜襄兒識趣地出列,垂首行了禮,道:
“奴才并不是覺得王爺好笑,只是奴與鄭氏相識一場,也算對她妄稱頗為了解。鄭氏素來最以圣意為先,陛下的旨意,在她眼中可是天大的事。”
鄭漪漪可是進冷宮第一夜就來個自掛東南枝的倒霉蛋兒,簡直可以稱為乖巧聽話不給領導添麻煩的道德楷模。杜襄兒腹誹著,聲調忽然提高:
“王爺堅持認為鄭氏替嫁?奴才覺得,以她的膽量,十有八九是做不出來的。”
說罷,杜襄兒面向燕惠帝再次行了個大禮,朗聲道:“奴才不愿鄭氏蒙受不白之冤,求陛下圣明決斷,裁決真偽。”
肅王誤認為她是宮女,她就演謙卑,反正除了幽磐所的常住居民,誰又會關心冷宮里的生態鏈呢?
在這個北燕的領導結構體系里,燕惠帝無疑是位置最高的那一位,想要利用二把手出頭,得先獲得一把手的支持。
似乎是她的馬屁沒拍對地方,燕惠帝淡淡瞥了她一眼,語氣不冷不熱:“朕是天子,不是捕快。再說,你二人各執一詞,讓朕如何判斷?”
“陛下,您忘了您身邊的瀟妃娘娘了嗎?”杜襄兒笑得春光燦爛:“瀟妃娘娘可是鄭氏的嫡姐,自家妹子長什么樣子,應該是最清楚不過的吧?”
燕惠帝冷哼一聲,鄭瀟瀟霎時間紅了眼圈,旋即撲通一聲跪地,抽泣道:“臣妾……臣妾有罪……”
“哎呀,瀟妃娘娘先別急著認罪嘛。”杜襄兒上前一步,吃力地攙扶住弱柳扶風的鄭瀟瀟,推搡著強行將她架起來:“有沒有罪,娘娘得先看了里面的人再說嘛。”
好家伙,鄭瀟瀟像是塊黏在地上的強力膠,貌似柔柔弱弱,實際卻是吃了秤砣般鐵了心,在地表拖泥帶水。也幸虧幽磐所日復一日的體力勞動,給了她增強體魄的充分鍛煉,要是沒點三分力氣,沒準真拖不起來。
鄭瀟瀟多年自詡光風霽月,何曾見過杜襄兒這般死皮賴臉的女子?俏臉微紅,試圖撇清這趟渾水的鄭瀟瀟急聲道:“陛下,若是臣妾出言指證,恐有損圣名天威……”
“無妨,就依她所言。”燕惠帝無視鄭瀟瀟的掙扎,緊盯面前那位維持著謙恭有禮人設的馬屁精,道:“杜襄兒,你是拿你的命,與朕賭一把么?”
“陛下,北燕律法第五卷第三十三條明文規定,公共場所,禁止賭博。”杜襄兒裝傻地望天。
“好,好,很好……”燕惠帝大笑出聲,收回了方才的死亡視線。
在他看來,肅王與鄭瀟瀟異口同聲指認替嫁一事,絕非空穴來分,可見證據分明,指向清晰。然而不知怎的,杜襄兒的淡定,給了他拈花一笑,扭轉乾坤的錯覺。
這自作聰明的女人,若是男兒,必是狡詐異常,是成為亂臣奸佞的潛力股。
“肅王叔既然一口咬定,朕主導了鄭氏女替嫁一事,那么這樁婚姻,自然是不作數了。既不作數,遣回宮闈。”不待肅王回話,燕惠帝繼續道:
“不過,這丫頭說得也不是全無道理。鄭氏有嫡姐在此,是否替嫁,一看便知。瀟妃,你可愿往?”
“臣妾……愿往。”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鄭瀟瀟恨恨地瞪了一眼杜襄兒。這刁鉆古怪的丫頭,害她無法坐享其成。
“吱呀———“房門被杜襄兒推開,燕惠帝、肅王、鄭瀟瀟與一行吃瓜的宮人根據長幼尊卑,分別邁了進去。
屋內的新娘蒙著蓋頭,尚且不知發生了什么,只聽得人聲嘈雜,聲勢浩大,小小的喜房內,似是烏泱烏泱擠滿了人。
“王爺?“沒聽到對方的回復,新娘起身行跪拜禮,怯怯道:“妾身不知王爺大駕光臨……“
“漣漣,你糊涂吶!“鄭瀟瀟率先搶白,痛心疾首道:“長姐知道你與漪漪姐妹情深,然而違逆圣意,便是牽連整個鄭家……“
“長姐?“蓋頭下的聲音似乎十分疑惑:“入宮不滿一年,您就分不清漣漣與我了嗎?“
守門員杜襄兒不禁暗暗叫好,不愧是她看中的白切黑,這叫以其茶之道,還治其茶之身。
“鄭漣漣……你……“
“鄭氏,肅王叔執意抗婚,朕已收回成命。現在,“燕惠帝冷冷地凝視著那方火紅,道:“揭下蓋頭,抬起臉來!“
新娘乖巧地掀起蓋頭,火紅的喜帕下,露出一張迷惑的晶瑩小臉。
眾人皆驚,鄭瀟瀟瞬間變了臉色,喃喃道:“怎,怎會是你……”
“瀟妃,你可看仔細了?”燕惠帝將她的異常盡收眼底。
沉吟片刻,鄭瀟瀟咬了下唇,沉吟再三,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深深呼出一口氣,用眾人都能聽見的音量囁嚅道:“回稟陛下,她是臣妾的大妹,鄭漣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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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白術背手立在窗邊,做遠眺狀。
“白先生。“傅顯大約不自在,只能沒話找話。
暫避書房屬于權宜之計,盡管摘掉了私自結交權臣的帽子,然而書房里處處透露出的不對勁,使他莫名滋生起想要逃離的念頭。
按理說,今日是自己首次登門肅王府,只是陳設……為何這般眼熟?
“傅大人?”白術轉過身來。這位靠前妻與外戚身份飛黃騰達的尚書大人,在他眼中,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平日里無事不登三寶殿,與肅王沒什么交情。今日被迫與他同處一室,想必也是無奈之舉。
晚風習習,遠處似乎傳來忽遠忽近的鴿哨聲,又如同杜鵑啼血,隱約之間,聽不清楚。
“傅大人,老朽暫去更衣,失禮了。“白術頷首向傅顯行了一禮,邁著匆忙的步伐離開了書房。
人有三急,傅顯也不好阻攔。等得久了,傅顯索性尋了桌案坐下。案上擺著盤棋,或許是肅王的對弈殘局。
傅顯是客,自然深諳做客之道,不便破壞原有的棋盤,一時技癢難耐,從右側的棋缽里抓了枚黑棋出來。
“嘎!”窗外忽的一聲鴉鳴,棋子便溜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地面上。傅顯忙不迭蹲下撿拾,卻發現棋子掉落的地磚,花紋似乎與周圍地磚不大相同。
大著膽子,傅顯直勾勾地盯著那塊地磚,試探性地踩了下去。
“咚!”地磚陷落下去,竟開辟出一條隱秘的密道出來!
傅顯一咬牙,沒想到自己今日貿然前來,居然還有意外收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打定主意,傅顯跳下密道,順著沿途的石壁一路向前,直至一道石門前。
如果他沒有猜錯,這道門的后方,必然藏著不可告人的密室。
環顧四下,密室左側橫著根兩人合抱粗細的石柱。柱上纏著條栩栩如生的巨蟒,兇神惡煞地瞪著眼前的陌生來客。
傅顯咽了口口水,鬼使神差握住蟒蛇塑像吐出的蛇信子,硬生生向右扭轉了五圈,接著在厚重的石門上,以兩宣一矩的方式叩了三下。
如果機關是相同的,那么……
“吱扭吱扭”,在一陣零件的摩擦聲中,密室的門轟然打開,對傅顯露出了它的廬山真面目。
一人高的迦藍佛像,幾點慘白的長燭,燭淚積滿了燭臺,閃爍著似是而非的詭異光芒。
傅顯瞳孔地震,面如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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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口尿遁的白術踏出房門,逡巡左右,卻沒有發現前來報信的門生。定情一瞧,只見來人一身勁裝,腰間一把彎月長刀,櫻粉劍穗垂于其下,與他的形象格格不入。
“哎呀,白先生,看到我很失望么?”近兩年王府的墻頭都快被他翻倒了,湛飛白早就將白術特殊的傳信方式學得有模有樣。眼見對方面有異色,湛飛白以不速之客的身份,友好地打了個招呼。
“疾閃大人,久仰大名。“白術收斂了神色,淡定自若地與湛飛白回了一禮。
世人眼中,湛飛白是相府的病弱貴公子;然而根據白術的情報網,來去無蹤的天子暗衛“疾閃”,才是這位小公子的真實身份。
單說輕功,北燕境內,無人能及。
“哎呀,白先生先別失望,讓我猜猜——”湛飛白煞有介事地掐算一番,道:“半個時辰前,您發現了鄭家姐姐替嫁的事,我說的可對?”
白術只是淡然一笑,一言不發。湛飛白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登堂入室,必然有他的目的。
“先生可知,換魂之法?”
湛飛白神神秘秘地從腰間摸出一塊玉佩,香氣如茗似桂,不正是他印象里鄭漪漪的那塊南越穗陽玉?
“這玉佩啊,有個說法。”湛飛白擺弄著手中的騰蛇玉佩,端詳了一下對面的聽眾,開始了他的科普時間:
“如果將這玉佩放置于在百會穴十二個時辰,再將其附在他人的涌泉穴上,兩個時辰后,二人的靈魂便掉轉了個兒。”
“所以啊,你以為你看到的是鄭家姐姐,實際上,里面裝著鄭漪漪的靈魂呢。”
“疾閃大人說笑,老夫不敢茍同。換魂一說如此荒謬,老夫聞所未聞……”白術眉頭緊蹙,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
想他闖蕩江湖幾十載,從未聽過有什么換魂之法。即使有,那也是鄉野村夫裝神弄鬼,騙財騙色的把戲罷了。
“信則靈,不信則不靈……”湛飛白一臉老神在在,小心翼翼地吹了口氣,將玉佩收回袖帶之中。
“白先生。”門生忽然進來,在他耳畔低語幾句。白術臉色微變,不改恭敬道:“老朽有事,暫且失陪了。”
白術已走,湛飛白不再停留。方才的臨場發揮可以算得上神來之筆,可惜他的小西施不在,沒能親眼欣賞自己的巧舌如簧,玉樹臨風。
一躍出了肅王府,順手牽了匹不知誰家馬車上的駿馬,毫不猶豫跨了上去,向他的下一站目的地,炎都永樂坊疾馳而去。
畢竟,小西施可是把渾水摸魚的重頭戲,交到他手上了。

蜜桃烏龍兔
鄭家三姐妹: 老大是嫡長女鄭瀟瀟,鄭夫人所出,先嫁傅顯,和離后成為寵妃瀟妃,住所叫做青絲宮; 老二是庶女鄭漣漣,曲姨娘所出,嫁天一書局的繼承人姚睿風; 老三是庶次女鄭漪漪,曲姨娘所出,是爺爺鄭蠡最喜歡的小孫女,先入宮成為漪嬪,后失寵進了幽磐所,然后就被拉上了女主杜襄兒的賊船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