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倏倏而落的翠葉如同天落大雨,從淚流滿面的女子和滿身瘡痍的黃皮狐貍邊飄落,杜鵑啼血般的悲戚在林間傳蕩,壓抑了太久的感情在親手殺掉竹飛苓之后爆發(fā)了出來,小啞巴絲毫不顧忌自己的嗓子,凄厲的聲音足以讓聞者傷心落淚。
三年前她藏在屏風后,親眼看到自己的母后被闖入的黑袍人們分而食之,看到跟隨在自己身邊的女官被折磨到發(fā)瘋,皇兄們站在皇宮大殿,在竹飛苓戲謔的目光中自相殘殺,那些曾經(jīng)唯唯諾諾的內(nèi)侍,有的誓死不屈,有的卻搖尾乞憐,但他們最終都只得到了一個結(jié)果,那就是死亡。
唯有大殿之上端坐于皇座的父皇,目光空洞,雙目失神,對血染的皇宮毫不在意,仿佛他的靈魂已經(jīng)被掏空,只剩下毫無作用的軀殼注視著天空,漠然無視著被刀劍貫穿的皇子們。
最終小啞巴還是被抓了出來,十七歲的她被人稱作小郅國最美麗的明珠,這并不是謊言,就連這些平日里對人類不屑一顧的妖怪們,也露出了動心的貪婪神情,他們爭搶著小啞巴的所有權(quán),直到黃皮三尾狐聞訊而來。
自那時的尸山血海已經(jīng)三年了,如今她終于手刃了第一個仇人。
在她哭泣的時候,站在一旁的姜長墨點燃了拾來的枯枝,丟到黃皮狐貍的身上,干枯的毛發(fā)和火焰相遇,瞬間便化為一團火球,火光之下的小啞巴抿緊了嘴唇,不發(fā)一言地看到了最后。
“感謝公子,給小女子報仇的機會。”
當黃皮狐貍的尸骨已經(jīng)完全焦黑之后,付瀟湘轉(zhuǎn)過身來,朝著姜長墨盈盈下拜,她緩緩掀起擋住半張臉的黑發(fā),露出一張未施粉黛便足以稱之為仙子的面貌。
玲瓏而懸直的鼻梁搭襯著兩片桃花瓣一般的嘴唇,光華而紅潤,雖然略失光澤,但卻沒有半點兒褶皺,兩只眼睛既不下垂也不上揚,讓姜長墨想到了精細的素描畫,短而密的眉毛下,是一對閃爍著茫然光芒的眼睛,但也正是這半分色彩,為眼前的女孩兒增添了幾分憨態(tài),喂聳的顴骨撐起小臉,珠玉般的輪廓下,是抹了一層紅霞的白羊脂。
這是個格外干凈的女孩兒,說美人如玉也不過如此,雖然有些營養(yǎng)不良的瘦弱,但這也給了她一種弱柳扶風的嬌態(tài)。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回到小郅國可不是什么好的選擇,這次雖然殺掉了竹飛苓,但魔宗還在,他們一定會派人檢查竹飛苓的死因。”
姜長墨自然想到了這一點,雖然此番殺掉了竹飛苓,但魔宗魔子的消失,一定會引來魔宗中人的探查,到時候付瀟湘一定首當其沖被懷疑,一旦被抓住,那就必定會死在魔宗的手里,姜長墨可不想看到她死在魔宗的手里。
“小女子能夠手刃一位仇人,是天見可憐,剩下的,已不做他想。”
付瀟湘說完,不再言語,她現(xiàn)在非常迷茫,親手殺掉竹飛苓也僅僅只是讓她的情緒獲得了一瞬間的釋放,隨后涌現(xiàn)的,是深深的迷茫,回到小郅國什么的,她也不做想法,畢竟那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用“魔巢”兩個字來形容,想要報仇,憑借她自己也沒辦法做到。
“那就跟著我吧,我在魔宗人的手里死過一百多次,最愛的人也在魔宗的手里受盡苦楚,可沒有讓他們活下去的道理,”姜長墨朝著付瀟湘伸出手去,嘴上說著足以讓人驚愕到瞪大眼睛的事情,“兩個滿心復仇的人待在一起,才是正常的,不是嗎?”
驚訝的付瀟湘抬起頭來,明亮的眼睛里倒映出姜長墨的模樣,男子刀削般的面容上依舊掛著看不清情緒的微笑,更分不清他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但付瀟湘輕輕點頭,她愿意相信眼前的男人,畢竟,
于是身著布衣的女子,輕輕握住了男子的手,在這個破落的小村里,兩只心存仇怨的復仇鬼,就這么站到了一起。
“走吧,在擁有實力之前,我們需要一個能遮蔽風雨的地方。”
姜長墨極為熟稔地握住付瀟湘的手掌,仿佛這般去做,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習慣,一種不分彼此的溫度在兩人的掌心間交融,情緒有些不定的付瀟湘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逐漸安穩(wěn)了下來。
“姜大人······”
不再理會焦臭的黃皮狐貍,兩人轉(zhuǎn)身朝著仙云門走去,付瀟湘似乎是有什么話想要問,于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叫我姜大人也太生分了,直接叫名字,或者叫小瞎子······還是算了,就叫我姜長墨吧。”
走在前方領(lǐng)路的年輕男人張了張嘴,說了一行讓付瀟湘聽不懂的話,她將這些記在心里,但也將新的稱呼說出口來。
“公子,這樣的稱呼如何?”
這樣的稱呼讓姜長墨忍不住苦笑出來,他可不習慣這樣的叫法,尤其是付瀟湘這樣喊他,更讓他滿身不適了,正打算勸說付瀟湘改變稱呼,身后的女子倒是抿唇輕笑,圍繞著她的陰霾,就在這樣的淡笑聲中消散。
她感覺到了姜長墨的不適,于是眨了眨眼眉,將稱呼給確定了下來。
“那就叫你姜公子了。”
姜長墨聳了聳肩膀,如果是付瀟湘這樣叫自己,他也可以欣然接受,最多在沒人的時候請她喝點小酒。
“公子,你為何會被竹飛苓抓來?又怎么會有張山的尸骨呢?還能用一段項鏈獲得夏枯棗的幫助,還有,你是怎么解開子母蠱和魅術(shù)的?”
只有付瀟湘自己知道,張山的尸骨什么的,都是姜長墨給自己的,他在被竹飛苓帶到這里之后,讓自己拿著黑布袋和項鏈去往仙云門后山,在那里遇到一個跪倒在地的白衣女修,將這些東西和一句“仙云門肖白雪為魔宗魔子竹飛苓”帶給女修之后,事情的發(fā)展便如同秋日野草,遇火焚燒,一發(fā)不可收拾。
竹飛苓直到死去,依然固執(zhí)地以為這一切都是付瀟湘的算計,但她也不想想,那時的付瀟湘,就算是心有不甘,但又哪里敢背著她藏下張山的尸骨,更不可能知道她逃出生天的技巧。
“都是假的,張山的尸骨是假的,我又不知道你把他埋在哪里,而且,”姜長墨的語氣稍稍一頓,接著說道,“你也知道,竹飛苓吃過的人,哪有那么完整?至于子母蠱和魅術(shù),這種東西可影響不了我,說是天生免疫也不成問題,那段項鏈,其中有不少的淵源。”
沉默了片刻,姜長墨的話似乎也讓付瀟湘回想到了記憶中的內(nèi)容,那一幕幕足以化為永難忘卻的噩夢,她緊了緊手掌,攥得有些用力。
“那公子是怎么知道竹飛苓身份的?甚至她會‘復活’的地方都一清二楚?”
“很簡單,”姜長墨伸手撣開擋在面前的枝丫,待付瀟湘穿過才松開手來,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回應道,“因為這一天,我已經(jīng)度過了很多次,多到連那些波瀾之下的暗潮,也無處遁形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