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正是許言,或者說,未來的王衡。
他非常清楚接下來的事情,兩人之間的嬉笑怒罵、點點滴滴,不理解與理解,家中的插曲,愛戀的情緒,一切的一切,他都知道得很清楚。
但是,正因為知道得太過清楚,他才愈發地自責。
“如果不是我,事情又怎么會變成那般啊!”
“如果沒有我,幸韻是不是就不會那樣啊!”
不忍再看接下來的劇情發展,許言痛苦地蜷縮,雙手牢牢抱著自己的雙腳,將頭埋住哭了很久很久,哭到一個略帶威嚴的熟悉聲音響起。
“小韻,那邊已經找到了。跟我回家吧。”
許言抬起淚痕未干的臉,意識到已經過去了四天,義父幸守元已經找到了王衡和幸韻。
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許言突然從樓頂跳下,趕往公園。
許言趕到公園時,幸韻已經語出驚人驚住了包圍住他倆的十來位西裝男,而后利用他們的投鼠忌器逃出公園,和王衡搭上一輛出租車跑掉了。
十幾位西裝男紛紛散去,追查那倆出租車。
而許言則雙膝猛地落地,以跪著的姿勢滑到了幸守元身前,不住磕頭,頭破血流。
可是幸守元根本看不見許言,任許言磕得頭破血流,也只是自顧自地嘆了口氣。而后,幸守元絲毫不顧形象地坐在路邊石上,拿出一根雪茄點著火。然后,他抽著煙,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
他抽一口煙,嘆口氣。再抽一口,又是一聲嘆息……
而許言則根本不在乎幸守元看不看得到他,自顧自地一直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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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了七輛出租車,繞了一大圈,王衡最后牽著幸韻回到了學校附近。
翻進學校,爬上教學樓,踹開天臺的門,吹著冷風,王衡沉聲問道:“現在可以告訴我真相了吧?”
“最開始,你說你是因抑郁癥才會被關在水晶屋里。所以,關于那間奇怪的水晶屋,乃至于一切脫離常理的東西,都是為了治療抑郁癥采取的手段。我這么理解,也就沒多問。可你剛在公園說的又不一樣。到底是為什么?你從小隔離,封閉在那間屋子里,翹家出來你爸爸又帶那么多人跑來抓你……這一切,是為什么?”
少年試圖保持平靜的語調,可是只要稍微用心聽,就能聽出其中不休的顫抖。
少女仍然淡淡微笑著,云淡風輕中透著古靈精怪的樣子,可愛極了——可是她越可愛,他越怕,怕急轉直下的劇情,怕美夢成噩耗。
“全是沙子的庭院,水晶構筑的屋子,全都只是一個女孩任性的要求。至于女孩為何如此要求……”幸韻一步躍起,墜入王衡懷里,“你可知道我有多么落寞?”
兩人自然而然地擁在一起。
王衡后退兩步才勉強穩住重心,他感覺到,少女在自己的手心里塞了一張紙條。他正想說什么,嘴巴卻被封住了。
她吻了他,長長的,讓她近乎窒息,讓他心亂神迷。
吻了不知有多久。
直到幸韻背后響起幸守元的聲音:“小韻,這樣子夠了吧?”
“未來很美好,你要一直往前,不能被擊倒放棄前行的勇氣喲。”幸韻挪開她的臉龐,深呼吸,再深呼吸,放開環住他的雙臂,轉身對她父親道,“好了,走吧。”
少女隨著她父親走了。倩影離去之前,戀戀不舍地回首看了他一眼。
王衡呆立原地。
寒風徹骨,入心。
許久,許久之后,他攤開手心里的紙條,只看到四個大寫字母——“SC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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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ID,重癥聯合免疫缺陷病,患者體內沒有任何免疫系統,沒有任何抵御細菌、病毒的能力。
當王衡點開搜索頁中名為“泡泡男孩”的詞條默讀后,淚水盈眶,視線模糊時,許言徒勞地朝著幸家的方向走去。
這個世界,一片荒蕪,除了王衡附近的世界宛若真實,別處都只是荒蕪空間,沒有日月星辰,沒有實形之物。
許言朝著幸家方向走去,走了千步萬步都只有一步,只要回身就是王衡所在之地,可他仍在走著,他想看看幸韻的手術究竟發生了什么,而她又想什么,在哭還是在笑。
可是最后的最后,他只能無力地跪倒在地,就如同四年半前那樣,什么都無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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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沒哭過了。
他明白了為什么她會從小被隔離,生活在水晶小屋里。
他明白了為什么她說自己的生活遠遠不算絕境。
他明白了為什么她說“我死也要死在外面”。
他明白了一切,卻無從改變。
冬日里,透徹唯美的冰晶,崩裂,粉碎。
……
手機響了,他接通,聽到幸韻父親的聲音。
“你叫王衡是吧?小韻逃走后,我一直在找她,今天才找到。你帶著她跑掉的時候,我理解你,因為我清楚小韻她有多惹人憐愛。現在,你能不能理解我?作為父親,我嫉妒你。”
“我……我明白了。你是她父親……你會想殺了我吧。”
“沒有,我不想殺你。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之所以偷偷跑出去,是因為我告訴她,合適的骨髓干細胞找到了,手術正在準備。所以你明白了吧,馬上就要手術了,就算染上細菌病毒也沒關系,只要手術成功,她有了免疫細胞就沒問題。雖然小韻這樣做給醫生添了不少麻煩,不過,就當了她的心愿吧。”
灰色的世界突然透下一絲陽光,王衡小心翼翼地問:“如果手術失敗了?”
“必死無疑。”
“那……手術成功的幾率……”
“四成。在手術之前,小韻給你寫了一封信,她說,如果手術失敗了,就要我把那封信寄給你。但不是手術后馬上給你,而是在今年高考后。如果手術成功,她活著,一樣會寫一封信在六月份寄給你。你得等到看了那封信才知道結果。在那之前,她希望你為了她而努力。”
電話掛斷了。
王衡呆坐在原地,在他看不到的前方,許言跌坐在地,用一種痛苦而復雜的眼神看著他。
就好像要殺了他一般……
而就在許言復雜的眼神下,王衡喃喃道:“我答應你,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會一直往前,不放棄前行的勇氣,我……不會被擊倒的……”
許言的眼神愈發復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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