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諭界,隆冬
1
我們回到客棧之后已經(jīng)到了傍晚,街上的行人穿梭于各個大街小巷,兩旁的柳葉不斷的干枯脫落,干枯的枝條僵硬的刺向天空,客棧里那些舞女們依然編織著如夢的歌舞升平,街邊的小販不斷販賣著自己廉價的笑容,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一樣的,不過是換了一個人,一個朝代,千奇百怪的容貌也改變不了枯燥一律的靈魂。
我坐在茶幾上,看著嵐,嵐同樣看著我。
“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回到雪神山嗎?你是圣靈,是雪族萬載的延續(xù)才能誕生的存在,你回去會很好的,你的爺爺也會同意的。”
“我哪也不去,姐”嵐望著我,眼神堅定。
“為什么?”
“我回不去了”嵐用憂傷的眼神望著我。
“這怎么可能?你是萬年難遇的圣靈,為什么回不去?”
“原諒我,姐,我不能說。”
我坐在窗戶的旁邊,月光像水銀一樣淌滿了地面,偶爾能聽見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破空的啼鳴,但又立即被滾滾的喧囂沖散,我沒有在問下去,我相信我如果一定要問,嵐也會告訴我,但嵐那憂傷的的眼神讓我不忍心去詢問。
……
我回到了我的房間,手里浮現(xiàn)出了一個白色卷軸,里面有老師的下落。
我把自己的精神融入其中,大團大團的雪花落下,組成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夢境,在這片夢境里,老師手里拿著外觀奇特的劍,尖銳的劍氣隔著夢境都幾乎將我割傷。
黑色的頭發(fā)在空中不停的舞動,整個人像一柄劍一樣筆直,表情嚴肅如磐石,眼睛盯著一個方向,在一片空原上格外的矚目。
我順著老師方向看去,但前方一片空虛,雪花在那里飛舞,想要拼湊出畫面,但卻不停的潰散,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樣的東西,但他已經(jīng)超越了占星范圍。
在之后,雪花翻轉(zhuǎn),畫面一轉(zhuǎn),老師轉(zhuǎn)過頭來對著我站立的地方露出了微笑,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老師知道我在這里!
老師轉(zhuǎn)身,提起了那把劍,與那片空虛之地對峙,眼神滿是落寞和悲傷,隨后沖入了那片虛空。
最后的畫面是大片的藍色忘憂草長滿了平原,像海洋一樣隨著風(fēng)涌動,但在離離的藍色花海后面卻有著隱隱的猩紅。
可是老師呢?老師又在哪里?我對著卷軸發(fā)問。畫面不斷的向前,深入這片藍色海洋,最終停在了一個小空地里,那里有一柄斷裂的劍,殘缺的劍身似乎在訴說著一個故事。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沖入我腦海里,四肢無力的癱坐在地面,大腦一片空白。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我一味的搖頭。
“老師可是天尊,經(jīng)過了無數(shù)的劫難,怎么會停在這里?”
面對一柄殘破不堪的劍,故事的結(jié)局仿佛已經(jīng)注定,但我依舊不肯相信,雪花再一次飛舞起來,紛紛揚揚的吹起來,老師的身影在次出現(xiàn),漂浮在空中,長袍在空中不斷的翻飛,我都能想到老師的長袍像一朵薔薇般綻放,但在那之后我卻看到了無比震驚的畫面。
整個天空被撕裂,破碎如同玻璃,一雙又一雙的手從縫隙里伸出,不停的擺動,想要進入這個世界,和我的那個猩紅幻境幾乎一模一樣。
老師依然在這里,獨自一人面對著詭異,我知道這是什么,和讓父皇和各族族長擔(dān)憂的極北之地的漏洞里出來的暗界敵人一樣,是被黑暗侵蝕之物,我們更愿意稱之為穢魔。
老師就在終焉海里獨自面對著穢魔的進攻。
“有什么辦法進入終焉海嗎?”
……
這次畫面很久都沒有變化,卷軸在不斷抖動,承擔(dān)著莫大的壓力,在背后的璣子開始發(fā)出清輝,穩(wěn)定著卷軸,最后雪花們只拼出了一個字
“等”
在那之后卷軸上瞬間爬滿了裂痕,就像枯樹上纏繞的藤蔓,最后整個卷軸在空中燃燒起來。
2
時間在不斷的流逝中漸漸趨于穩(wěn)定,我遵循著卷軸上的指引,在這個城市里長期居住了下來,我清晰的記得我把一大把錢交到店小二手里時他的震驚,對于一介凡人這樣的錢財或許是他們一生都難以拿到的,但對于我們卻不過爾爾。
我向母親用紙鳶傳遞了消息,我會很長久的在南諭。
嚴冬悄然而至,南諭一旦進入了冬季,鵝毛一樣的雪花就會從天邊落下,一直持續(xù)到整個冬季的結(jié)束,就這樣紛紛揚揚的落下來,然后轟轟烈烈的撞向地面,我把自己的手從窗戶口伸出去,雪花就會落到我的手里,頃刻間融化。
我有時會想起幻森,在幻森里永遠溫暖如春,飛鳥總是從老師頭頂極速略過,在他們巨大的陰影里面隱藏著一整個春天。
嵐總是站在樓下的庭院里出神的望著天空,白色的頭發(fā)在寒風(fēng)里吹的獵獵作響,任憑風(fēng)雪的吹打,依然固執(zhí)的望著無際的鴿子灰的天空,我會走過去,為他撐傘,當(dāng)雪花不在落到他的身上時,他會忽的把頭轉(zhuǎn)過來,望見是我總會面帶笑容的喊我姐。
我總是會因為嵐叫我姐而感到滿足,就像老師為我遮雨時,我轉(zhuǎn)過頭喊老師時,老師也會滿臉笑容,在老師寬大的衣袖下總是溫暖如春。
每到了夜晚,街道上總會燃起爆竹和璀璨的煙花,噼里啪啦的響著,一直傳到空曠的郊外,一陣尖銳呼嘯的破空聲穿過天空,然后在黑夜里爆發(fā)出流嵐一樣的光彩,普通人的孩子們手里會拿著燃著的小煙花,刺啦刺啦的燒著滿大街的跑,眼睛里充滿了笑容。
我有一次問嵐,問他喜歡煙花嗎,我記得嵐沉默了一會然后用他無機質(zhì)的眼睛望著我對我說他不喜歡煙花,每次看見煙花的熄滅總是讓他想到了爺爺,嵐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煙花在就他身后炸開發(fā)出奪目的光彩,但也沒有遮下他眼角的淚光。
我一下很心疼嵐,這么小卻經(jīng)歷了常人難以忍受的苦楚,世界好像就是這樣,給予了就要付出。
3
有一天的早晨,我從床上醒來,習(xí)慣性的看向窗外。
嵐依然起的比我早,筆直的像一顆樹一樣站在地面上,大雪落到他的瘦小的肩膀上,但是卻沒有融化,空氣里似乎彌漫著奇怪的氛圍。
嵐意識到了什么,回過頭來看著我,眼里充滿了快樂,輕聲的喊我“姐”。
然后在那一瞬間,無數(shù)的飛雪如同蝴蝶一樣在他身旁飛舞,把嵐緊密的包裹著,從我這里看就像是一枚巨大又散發(fā)著瑩瑩白色的蛋。
……
百草齋,子依一席藍色衣服,趴在窗前蠻有意思的望著嵐的方向,眼里含著笑。
“雪族…圣靈,呵呵有趣。”
一枚巨大的由雪花凝聚而成的蛋靜靜的佇立在地面上,安靜而又祥和。
我快速下樓,站在這枚蛋前,記憶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腦海里不斷的翻滾,關(guān)于雪族,我似乎知道這是什么,但怎么都想不起來。
我用手去輕輕觸碰瑩白的蛋殼,很冷,很光滑,嵐在里面。
腦海里依然在不斷回想著這枚蛋的原因,輕微的雪被踩碎的響聲從里面?zhèn)髁顺鰜怼?p> 隨后一道細微的裂隙出現(xiàn)在了光滑如白玉的殼上,以這道裂痕為起點然后快速蔓延覆蓋整個蛋殼,就像大樹上的藤蔓一樣。
“咯”
一聲淡淡的響聲從頂端響起,然后整個蛋殼突然碎開,紛紛揚揚的雪花飛舞在嵐的身邊。
而在中間的嵐,已經(jīng)分明是大人的模樣了。
又長又白的發(fā)絲像水母的觸手一樣飄揚,眉毛筆直如劍鋒斜斜的飛入兩鬢,眼睛明亮如同清輝流淌的星辰,臉上有著被寒風(fēng)刻出的深深輪廓。
雪花和光雨在身上形成了白色的衣物,散發(fā)的朦朧的光。
嵐看著我,我望著嵐,現(xiàn)在嵐已經(jīng)比我都要高了,現(xiàn)在是我望著嵐了。
嵐面朝著我,太陽從他背后升起,嘴角微微上揚,露出雪白的牙齒,對我微笑。
直到了很久以后我都相信原來人的微笑真的能比太陽更加燦爛。
“早上好,姐”
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吹來的風(fēng),把我還沒束好的頭發(fā)在空中吹的不斷抖動,那一瞬間,我把嵐看成了老師,長大后的嵐和老師竟是這樣的相似。
天空傳來了飛鳥的破鳴,即使是在這樣的隆冬,也會有飛鳥不會離開生育他們故鄉(xiāng),而我卻離開了皇殿很久了。
我忽然感覺有點冷,嵐也看了出來,用靈力幻化出了一把傘,像我為他一樣遮蔽滿天的大雪。
是啊,嵐長大了,我記起來了,在雪族的孩子永遠沒有青年和老年,會在生命的某個時間里突然變成大人呢。
“嵐,你長大了,比我都高了。”我笑著望著嵐。
嵐卻蹲了下來,把傘柄放在我的手里,這樣我就又高過嵐了。
4
“比我高的,還是姐”
5
嵐蹲下來望著我。
那一瞬間,熱淚幾乎流滿了我的臉頰。
嵐站了起來,用他纖細的手指為我揩拭眼淚,我一下抱住了他,他似乎很驚訝,但又很快安靜下來,用手摸著我的頭發(fā),我把頭埋在嵐的衣服里,輕聲的叫他“嵐”“嵐”“嵐”。
“我在,姐”輕柔又溫暖的聲音飛進我的耳朵里。
在那天夜里,我做了一個美夢,看見老師和嵐走在一起,我在他們中間,左手拉著嵐,右手拉著老師,我們一起躺在幻森湖邊看那里的花開花落,我露出了微笑,平靜又美好,在我的生命里,老師和嵐就是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
6
南諭的大雪一直都下著,似乎永遠都不會停下來,新春的氣息已經(jīng)淡淡的過去了,但依然能聽見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悠遠而又清脆的爆竹聲和孩子們單純的笑,有時面對已經(jīng)變成大人的嵐我總會覺得有些不習(xí)慣,但是嵐溫柔如水的眼神總讓我感到快樂。
我依然在等。
等到某個溫暖如春的早晨亦或是一個寒冷刺骨的夜晚,我能在大街上,客棧的某一個地方看見那位讓一切等待都值得的人。
我依然在等。
等到太陽從東邊升起,又從東邊落下,從那些編織著歌舞升平的女子身上,從街邊叫賣著的商販身上,能讓我再一次聞到到熟悉的香氣,憶起往昔和老師在一起的時光。
四季輪替,光暗交替。南諭幾乎永不停息的冬季終于在某一天的早晨,被一縷和曦的陽光,在一聲候鳥歸來時高亢的鳴叫,一片柳樹新開的嫩芽里所肅殺
冬天總會過去,春天總會過來,可是在人群里,茫茫的人海之中卻依然沒有熟悉的身影。
我也曾去過卜族的駐地里,想再一次從天璣長老那里占到老師下落,可我到了塔頂時候,卻發(fā)現(xiàn)長老和滿天繁星都已經(jīng)不在,我詢問了這里的總管,原來是邊荒的人手不夠,尤其是卜族,所以天璣長老和其他的長老都被請去了邊荒。
邊境戰(zhàn)爭相當(dāng)緊張,但在南諭,普通人依然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在他們眼里,從來沒有過世界破滅的想法,有誰在乎那些在戰(zhàn)爭中流亡的血統(tǒng),有誰在乎那些所謂的成敗。
有時候在夜晚睡不著,我會坐在屋頂上,看著天上撒下清輝的月亮,蟬鳴和青蛙的鳴叫也開始此起彼伏的出現(xiàn),偶爾有一片樹葉落到我的頭發(fā)上,我會輕輕的摘下來,耐心的折好,含在嘴里,吹著不知名的音樂,在中途我總會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我把頭深深埋進我的腿里,頭發(fā)安靜垂到腳邊。
“老師,夏安很想您,您在哪里”
“夏安找到了一個朋友,我總是把他看成您”
……
有一天夜晚,嵐也睡不著,在庭院里面散步,蒼白的月光在他發(fā)間舞蹈的是那么讓人懷戀。
“你怎么不回去睡覺”
“我做了一個噩夢,睡不著了。”
“怎么?剛剛長大就開始愁起來了?”我笑著責(zé)罵嵐,讓嵐回去回去睡覺。
“姐,夢見你漂浮在一片海面上,周圍寂靜的像子海,無數(shù)的手從海底伸出,把姐重重包裹,拖進了海里,我怎么喊都沒有用。”嵐用憂傷的眼神看著我,我心里一糾。
嵐卻突然伸出手,拭去我眼角的淚。
不知道是什么的時候從眼角落下的眼淚。
……
“為什么,姐,我長大以后你變得愛哭了呢?”
嵐就這樣說著,眼神一晃一晃的。
之后,每當(dāng)我睡不著想去房頂看星辰的時候,總會看見嵐站在屋頂,就像在等我一樣。
從那天起,嵐就和我在夜晚看星河,一直看到很晚。
7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流逝,從我蒼翠的年華里不斷跑過,他們不斷踏過我的身體,我甚至能從黑夜里聽見自己的身體在不斷運轉(zhuǎn)中出現(xiàn)磨損的斷裂聲。
在這樣的日子里,時間這個概念在腦海里幾乎淡化了。
有一段的時間里,我和母后的通信變得很頻繁,因為極北的裂隙出現(xiàn)了變故。
根據(jù)母后紙鳶上說的,有一天在城墻對面出現(xiàn)了兩位實力為帝級的生物,但是他們已經(jīng)變?yōu)榱朔x魔,墮化成了黑暗大帝,在他們出現(xiàn)后,詭異但浩大的帝威彌漫了整個北諭角落。
無數(shù)的星辰簌簌的從天空落下,就算是星河也失去了光輝,以星骸為骨架,母金為血肉的城墻在他們的進攻下竟如同薄紙,大批大批的穢魔如潮水涌入,我們死傷慘重,就連族長也有死去的,其中也有我的哥哥夏朧。
……
據(jù)說那片大地都是黑紅色的。
在最后,父皇提著自己的武器從無盡的沉思里醒來,一人獨站雙帝,但雙拳終是難敵四手,為了保住邊荒,打開了神話時代的遺物,朝天闕,將自己與雙帝送了進去,再也沒有出現(xiàn)。
關(guān)于朝天闕,在母后的解釋里我終于明白了,它就是神明們離開的地方,神明們從朝天闕里離開了神諭界,去往了未知之地,但是據(jù)說朝天闕里有成為神的隱秘。
但是進去的帝者,古往今來……沒有一人歸來。
我緊緊的捏著的來信,我從上面的字體感受到了母后的絕望,一旦隨著王的倒下,一切的故事都會結(jié)束。
我在窗戶邊望著北諭,風(fēng)把我的眼睛掛的生疼,但我依然盯著北諭方向,想到了哥哥離開那天跨上戰(zhàn)馬時的笑容,想到以后再也見不到哥哥的笑容,心里就不斷的下墜,眼淚從眼角流下,滴到了地面,然后凝聚成冰。
在后面和母后的來信里,我知道了我的哥哥夏東,在剩下的族長和一位自稱是來自于另外一個有神世界的神秘人打開了一扇通向最終點的世界,在那里依然有神。
兩位帝者同時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也只有在有神時代才會出現(xiàn)的事,現(xiàn)在父皇不知所蹤,如果再出現(xiàn)一位黑暗大帝……
但是有關(guān)父皇和那一天發(fā)生的任何事都沒有流傳出來,被天尊們壓了下來,如果讓人們知道王離開了,恐懼就會淹沒一切。
我看著窗戶外面的太陽,人來人往的街道,還有那些欣欣向榮的柳樹,我忽然覺得真實竟然這樣脆弱,宛若幻夢,一觸即破。
那些早已經(jīng)沉淀下來的記憶又被攪動起來,回憶就像一顆一顆晶瑩的玻璃珠,在心里咕嚕咕嚕的滾動,發(fā)出了沉重又枯寂的回響。
想了想,還是一整章發(fā)看起來舒服,之后的章節(jié)有點繁瑣,可能會間隔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