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堂。
太子被刺殺后刑部尚書萬峰、大理寺卿李泰、御史中丞何書星夜收到圣旨,三人快馬加鞭一路疾馳齊聚大理寺。
武朝律法規定,凡遇重大案件則實行實行“三司推事”制度,遇有呈報中央的申冤案件,由門下省給事中、中書省中書舍人、御史臺御史等小三司審理;重大案件由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御史中丞共同審判;對于地方上未決、不便解決的重大案件,則派監察御史、刑部員外郎、大理評事充任“三司使”,前往當地審理。
端坐著的刑部尚書萬峰,此刻正慢悠地吹著泛起熱氣的紅蟒袍。右手不緊不慢撥動這茶蓋,悠長地飲上兩口。
這人一老就容易回想起往事,他還清楚地記得上一次聞到紅蟒袍的茶香還是在二十年前,那時候的他還是個芝麻大點的官,可如今的他在武朝卻是一位著紫色圓領服的正一品官。
“歲月不饒人啊。”萬峰感慨道。
與萬峰截然不同的是,大寺卿李泰、御史中丞何書眉頭緊鎖,在堂前來回踱步。二人是典型的理科男,認死理。
來回踱步的過程中時不時看向桌上的匕首和其他出人教坊司人的口供。
該匕首六寸長,劍身龍骨是以韌度良好的黑金打造,握手處有一個月牙形護手刃,劍柄以滄楠木雕刻,匕首喚作“烏月”。
他們二人心中清楚:雖然兇手已經找到,但此案仍然迷霧重重。周游認罪后問他是如何行刺太子的,又是如何在門外將門反鎖的,可這周游一問三不知,只是一個勁地嚷嚷著“太子是我殺的”。
太子貴為一國儲君,仵作自然無權對其解剖,所以尸檢的工作只得在太監小信子與花魁懷薇二人的尸體進行。懷薇的尸體炭化嚴重,卻依然可以判斷出她是死后被焚尸還是生前被焚尸的。
事實也正如周游所想的那樣,他們三人都是死后被焚尸的且生前沒有中毒,可周游忽略了小信子背后那把直入心臟的匕首,那也是破解此案的一條重要線索。
“李大人,這匕首的來歷可查清了?”何書停下腳步,心情沉重。
李泰聞言眼眶微陷,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寫滿了大大的無奈,只得無奈地搖搖頭。
這匕首雖然材料特殊,可每個行伍之人都配有有這么一把匕首,就連尋常的侍衛也都有這種匕首。哪怕武朝對兵器的管理十分嚴格,每一把刀具都要在當地官府報備,可要找到這匕首的主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那大人可想清楚了這殺手行刺太子后又如何逃離現場呢?”何書深吸一口氣,再次追問道。畢竟找到了這匕首的主人,很大程度上就可以確認兇手了,如今這條線索無法繼續尋找下去,他心里難過啊。
萬峰面色一凝,這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問題,這三日來他聽了無數遍,也想了無數遍。殺手周游行刺太子結束后是如何逃離現場,想到此處他的腦袋隱隱作痛,雙手不自覺地揉揉了腦袋。
“你問我,我問誰去呀?問那個周游?”李泰擺了擺手,甚是郁悶。據周游的口供當時屋內全都是反鎖的,他也很想知道兇手是怎么殺完人后逃之夭夭的。
萬峰眉頭一皺,既然已經找到了兇手也可以向皇上交差,再糾結這個問題能干嘛?能成為皇親國戚嗎?更何況自己是此次案件的主要負責人,皇上是一個時辰一道圣旨,迫切地想知道破案進度。肩上的擔子壓得他這個年近天命之年的老人喘不過氣。
體內爆發出驚人力量的萬峰拍案而起,道:“二位大人不必糾結于此了,這行刺太子的兇手便是這教坊司三級侍衛周游。他不僅在殿下屋前逗留半盞茶有余,更是第一個沖進屋內,他不是兇手誰是兇手?他自己也在堂前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李泰心中隱有不服,老匹夫你不知道就少說點,可官大一級壓死人!深吸一口氣,只得恭敬地問道:“那萬大人覺得他是如何行兇的呢?”
萬峰早就想把藏在心中的答案公之于眾,正了正衣襟,慷慨道:“周游假借巡視之名,行不軌之意,殺先人后焚尸!具體過程為:他事先藏身于屋內點燃迷香,太子與花魁進入屋內后待迷香發生作用,先將殿下與那花魁殺害。太監小信子因為出去打水才進來的原因受到迷香的影響不大,等小信子回來之時發現倒地的殿下與花魁,此時藏于墻角的周游,靠近小信子從他背后插入匕首。”
他喉嚨微動,咽下一口痰。繼續解釋道:“周游確認他們三人死后再起火焚尸,等火勢沖天后再進入屋內將尸體搬出!更重要的是,他的佩刀早在前幾日消失,這不是早有預謀是什么?這不是蓄意謀殺這是什么?”
李泰琢磨萬峰的推理過程后,將自己的疑惑和盤托出。開口道:“既然大人如此篤定這周游是兇手,下官心中還存有些許疑惑,還請大人為我解答。”
萬峰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輕時的狀態,大手一揮自信道:“李大人,請講。”
“這周游是如何得知太子的身份的呢?”李泰瞇了瞇眼道。他可不認為周游事先知道太子的身份,別說周游知道了,他親爹皇上也不知道!誰能想到一向深居簡出的太子會去教坊司呢?
何書不可置否地點了點,問道點子上了。
萬峰一時語塞,面色微紅,言語間中氣不足猜測道:“興許是他在教坊司巡視之時便發現太子的玉佩呢?”解答后的他覺得這個答案天衣無縫,自己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天才。
看著這兩位上司聊得熱火朝天,潛水的何書趕忙加入群聊,也說出自己的疑惑道:“大人,我們調查過周游的背景。此人落地秀才之后,自幼棄文從武,認識的字巴掌都數的過來。哪里會認得這四爪金龍的玉佩?更何況就算他認識,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完成行刺殺。事發五天前匕首丟失的他也向其上級匯報過,又如何用這匕首去行刺呢?”
群主萬峰被這二人問的一愣一愣的,老臉也不免有些發燙,這到嘴邊的話就是出不來。
群聊龍王李泰再次道:“后續我們趕到案發現場時,除了無法燃燒的物件之外,其他的木質物品已被焚燒殆盡。除了剩下金屬的器物,諸如酒杯臉盆等,現場唯一有價值的線索就是小信子的殘留的血跡。”
何書點了點頭,順著李泰的話補充道:“李大人所言甚是,小信子留在地上的大部分血跡是因為血液與水相互融合,再加上小信子是面朝天倒下的,所滲出的血液得以被身體所保護,大火才沒有燒干他的血液。”
萬峰臉上掛不住了,這二人表面上贊同自己,一唱一和間卻是處處拆自己臺子。拂了拂衣袖輕哼道:“兩位大人果然明察秋毫,那請問這兇手行刺后如何逃離現場呢?難不成他還憑空消失了不成?”
二人哪里聽不出萬峰言語之間的責怪之意,只得搖搖頭。
“既然這周游已經認罪,又何必做事后諸葛呢?況且我們在收到圣旨后可是在圣上面前立下軍令狀,勢必在三日內找到兇手的。”萬峰苦口婆心勸道。這要是破不了這案件,他辛辛苦苦摸爬滾打幾十年的努力便付之東流了。
李泰沉思良久,只得點點頭。其中的利害關系,他哪里會不曉得。
何書見李泰如此也長舒一口氣,苦笑道:“既然真兇已認罪明日便可伏法,那我等便可向皇上稟告了。”
死牢之內。
“既然吃飽喝足,那就好好推理。”周游目前掌握的第一手線索只有兩條:一是花魁的慘叫,二是房間內的布置。
推理的過程就是將細節放大,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個就算多不可以思議,都是事實的真相!
“那不如轉換思維,將外部這個殺手排除掉!真正的兇手在他們三個人中間。”周游轉換思維繼續推理。
“三人的關系只有太子與太監是一伙的,花魁是另一伙的。”他兩眼放光,這個思路可以有!
因為進入教坊司的女人一般都是朝中犯錯誤大臣的女性家屬們,只要進了教坊司那就跟進了青樓差不多。花魁在和太子洗牌的過程中發現了他的玉佩,隨后二人打牌的時候將太子與太監殺了,然后自己再自殺前放火焚尸!
“花魁的殺人動機有了,殺人手法也有了,也解釋了那個叫聲。”周游覺得這個行得通,可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花魁的聲音可是由享受轉向凄厲的,若是真的蓄意謀殺的話,那聲音不會是那樣的。太子與花魁尸體的燒焦程度是差不多的,短時間內一個女人殺死兩個成年男子,實際上很難做到。
“也有可能是太監受太子很大的氣,對這個太子仇視。再加上太子在他面前跟女人打牌,自己沒個鳥用。惱羞成怒之下用毒殺死這兩人,最后在是自殺前放火焚尸。”
太監這種人,心里扭曲是很正常的,也不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這有可能是殺人動機。
“可這太監拿什么殺呀?毒?”
想來那兩具尸體也沒什么外傷呀,而且當日審問仵作時他也在場,只不過他們一個被抽打,一個被盤問而已。
就憑仵作的一根銀針插入尸體里面沒有變黑就說沒有毒,周游是打死也不信的。可他不知道的是,仵作早就將太監與花魁的尸體解剖了,要不然也不會信誓旦旦地擔保他們沒有中毒!
他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檢驗水平怎樣,從這牢獄只中猜測自己是來到古代了。這原本的周游是指望不上了,除了會寫自己的名字之外啥也不知道,整個就是個武夫。
周游調動自己其他的感官,只憑視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人的感覺有很多種,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等。
“為什么只有那個太監身后有把匕首?而太子花魁卻沒有呢?”
周游想起來自己第一次接觸太監時,手上并沒有感到熱。在一個升起大火的木房子里,手不覺得熱。當時的他只顧著撈人去了,并沒有細細感受觸覺的變化。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縮大喊道:“對了,那太監的背后是濕的,而且濕潤的范圍很大!”彼時的周游沖破門栓進去的時候,注意力都在太監的尸體上,自然沒有注意到地上濕潤的地方。
原來太監的背后的刀是這樣啊。
他沉下心將所得到的所有線索,終于厘清太子被刺殺的始末了。
“來人,來人啊!我知道兇手是誰了!”
天幕翻起了白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