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逃兵
渭水清澈晶瑩,靠近岸邊處水面上已經結了冰,只剩下河中還有少許的流水。
堤岸上寒冷異常,少有行人。
一隊人馬沿著北岸河堤策馬奔騰,人數雖然不多,卻是有些奇怪。
一個錦衣公子衣著華麗,騎著一匹純白色的駿馬,馬鞍以花梨木為胎骨,條紋分明,在馬鞍下則是一張虎皮制成的韉,飾有美玉,攀胸、鞦繩皆是色澤艷麗,富麗堂皇。
緊跟在其身后的八名奴仆模樣的大漢,長得十分健壯,胯下駿馬也都是膘肥體壯,非是普通人家所能擁有的。
而馬背上另還有兩人,在這隊伍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們卻是被健仆帶著,硬生生的按在了馬背上,如同是被俘虜了一般,但是并沒有被捆綁起來。
眼看著他們的方向,卻是涇陽與萬年縣的交匯之處。
時間剛剛好,兵卒剛吃完午飯,正在營區里休息。
迪夫卻是交代完了事情,正準備往莊子里走,才走出營區小一段距離,正好就碰上了這支隊伍。
才瞅著一眼,迪夫卻是原地站著不走了,瞇起了眼睛。
來人卻似乎是認得迪夫的,在十多步遠就止住了馬。
把韁繩放給了快步走上來的健仆,錦衣公子則獨自走了過來,面上含笑,拱手作了一揖。
“在下武功崔元朗,對迪將軍的大名可是仰慕已久。”
聲音中氣十足。
迪夫卻也不回禮,就這么地看著他。
“迪某是個無名之輩,卻是不敢當得崔郎君的仰慕。”
崔元朗卻絲毫沒有惱怒之色,笑容依舊。
“迪將軍卻是自謙了,那日各處京縣張貼告示,說是要募兵訓練,卻是恰好我外出訪友了,不曾在家,否則定會前來投軍。”
“那可是真的不巧了,現在軍中卻已滿額,不再招募新員了。”
“確實是太不巧了,我回來之后聽聞此事后,覺得十分的遺憾,因此,突然聽到莊中已經投軍的人歸家當了逃兵,我是不能忍受的,所以特地將他們縛來聽從將軍發落。”
雖然口中如此說著,但是迪夫卻沒有從其臉上看出有任何羞愧、憤怒的表情。
“哦?但是從我軍中歸家的兵卒,卻都是已經準了假的,是他們未曾對崔郎君說清楚,還是即便是說了,依舊被崔郎君綁了過來?
再說了,這是我軍中事務,即便真的是逃兵,也亦當由我軍中司法處置,崔郎君莫非是要插手我軍中的事務?”
崔元朗目光一凝,直視迪夫,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起來。
“將軍說笑了,我不過是一介布衣而已,軍中事務哪里輪得到我的。只不過他們均于我莊中田地上勞作,卻并非是編戶,依照著律令他們卻是投不得軍。”
迪夫卻是回想著此時的制度,唐代戶籍可以分成編戶與非編戶兩類,除去了奴婢以外,其余的人都應當編戶入籍,佃戶自然是不例外的,怎么會是非編戶呢?
況且非良民不得從兵,募兵時必定會翻看各兵員的戶籍,這也不會有所紕漏的。
突然,迪夫卻猛地想起了其中的一條紕漏,戶籍可是三年一造的。
為了逃避租庸調以及戶稅,許多的佃戶都是附屬在主家的戶籍中,成為類似于部曲一般的存在,這些就是俗稱的逃戶,有的甚至避入寺觀中。
以前萬元雖然也曾有跟迪夫說起過,不過迪夫當時卻是不在意的,畢竟怡然莊富裕,佃戶們也都能用錢財來抵消掉,而戶籍對于他們卻是彌足珍貴,也就沒人提起這件事情。
“崔郎君跟我說這些又有什么用,我所招募的兵員文書戶籍皆有抄錄,各縣也都有印記為證,即便是有問題,那也是各縣的事情,與我何干?”
“迪將軍說的是,些許幾個人丁而已,當不得什么大事,我也并不在意。只是他們現在入伍應了征,我卻是有些不好辦了。
按著律令,一旦入了兵籍,該戶便可免掉租庸調等賦稅,且可分得田地以此來養兵。但現在他們卻并未分有田地,仍舊租種我家的田地。即便我心懷好意,但這也是十分不妥。”
迪夫眼神一凝,這一下子卻是被抓到了痛處。
為什么要招募佃農來當兵,不就是因為他們沒有田地,處于時刻被壓迫的階級嗎?
若是他們都有了田地,一下子奔了小康,這隊伍的人心就會立馬就散了,要想將信念理想塑造出來,那可就太過困難了。
當然迪夫也可以提高軍餉,讓兵卒們用有足夠的錢財,但對于此時的人來說,田地擁有著錢財無可比擬的吸引力,那可是傳家之寶,命根子一般的存在。
看著迪夫似乎是被說住了,崔元朗臉上重新掛上了一抹微笑,并有意的緩解氣氛。
“方才不過是說笑罷了,迪將軍莫要在意,兵士們奮勇殺敵,清剿盜賊,方才有了一方的安寧,我雖然不才,卻也會盡上一份力量。
此處天寒風大,并非是談話之地,我來時曾路過一個長亭,離這也不過百步遠,不如去那里避下寒風?”
迪夫想了想,便答應了下來,卻也是在想著,他來找自己所為的到底是何事。
而禮下于人,必有所求,經過這一番試探,迪夫卻是知道了這崔元朗或者其背后的勢力對于自己的態度。
現在找了個借口來找自己,必定是有所圖謀的,但也僅此而已,他們并不愿意為這個圖謀付出多大的代價。
換而言之,就是自己對于他們而言,雖然是值得去拉攏,但也并沒有多么的重要。
而且今天恰巧了李君羨并不在營區內,挑了這么一個時候,雖然有著些偶然,卻也令人生疑。
因為迪夫碰上他們的時候,他們的速度并不快,似乎是有意而為之。
且時間上也正恰好趕上了昨日的飯點,這說明了要么是昨天回去的,要么是今天回去的兵卒,怕是已經經歷過一場審訊了。
而這種情況,怕是今日幾乎所有準假回家的兵卒,都是會遇到的。
當然迪夫現在并不會因此而怪罪于他們,因為迪夫早有預料,對于他們來說,他們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被掌握在了讓他們租種的田地的東家手中。
東家有令,他們不敢不從。
但迪夫也不會不管,在任何時候,保密都是十分有必要的。
所以,迪夫準備一個月之后的拉練,用來震懾四方,給兵卒們以信心。
這么想著,迪夫突然想起了李君羨,不知道李二現在會是個什么表情。
也許會是驚愕,無奈,惱怒,恨其不爭?
但一定會是非常有趣,迪夫忍不住噗嗤地笑了一聲。
“將軍?”
“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