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公子，這葉玹硯和歐陽公子的過節你可知曉？”

　　雖然柳勇沒明說其和唐辰逸的關系，但大抵也能猜出來。

　　唐辰逸看了眼一旁的柳勇，后者點了點頭，又看了眼陸羽，才開口道。

　　“這就說來話長了，據我所知，葉府原本和歐陽家乃是世交，但后來歐陽選卻和葉玹硯鬧了矛盾，兩家從此斷絕了往來?！?p>　　唐辰逸盞了一口魚花酒，說出了這些陳年舊事。

　　雖然唐辰逸和葉玹硯看起來臭味相同，但本質上卻有著區別，陸羽心中明白這唐辰逸和柳勇亦有些不簡的瓜葛。

　　陸羽心中不由得無語，我自然也知道兩人有矛盾，不然問你作甚。于是聽完想了片刻，又道。

　　“原來如此，那唐公子可知道其中緣由？”

　　本來也沒有指望這唐公子能說出來個所以然，陸羽隨口一問，但沒有想到唐辰逸卻給出了驚人的回答。

　　猶如一聲雷鳴炸響！

　　唐辰逸看了眼柳勇，后者點了點頭，開口道。

　　“嘿嘿，這葉玹硯有次醉酣之際，說起過此事?！?p>　　唐辰逸還未開口便大笑了起來，只聽得他又說道。

　　“四五年，葉玹硯在順天府的什么寺里頭玷污了歐陽選的妻子，那次還對我說些什么真是美哉，我看那家伙就是食髓知味，后來那婦人就死了，自此兩家結了仇怨?！?p>　　陸羽道：“當時歐陽家沒有尋仇嗎？”

　　唐辰逸笑著回答道：“那蠢婦人事發后居然不敢說，后來被小廝告了密，自覺羞愧，自殺了，但都過了一年半載，再去尋仇，人家怎么會認呢？”

　　柳勇聽到一半，忍不住拍案而起，大罵道：“畜牲不如的東西。”

　　雖然此種事情在修文時候，柳勇也是略有耳聞，縣里頭那些富戶家，又有多少是干凈的。

　　一旁的陸羽聽完嘆了口氣，不禁同情歐陽選，如此才俊，奈何家門不幸，碰到這起事。

　　人世間有四種難以忍受的“不共戴天之仇”：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亡國之奴、滅門之仇。

　　歐陽選自然不會像羅祖那般，但報仇雪恨卻不是一時半會能實現的。

　　陸羽嘆了口氣道：“歐陽公子難怪如此激動?！?p>　　三人皆是各懷心思，陸羽單純的細想詢問一番；但柳勇卻對此絲毫不關心，盡管此前和歐陽選侃的火熱，但此事上，他一點兒也不想插手罷了；唐辰逸顯然是看笑話般的簡述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但這葉二公子的確在貴陽可就是無法無天的存在，要不是近來順天府傳來消息，還能鬧呢，你們多虧趕上時候了?！?p>　　唐辰逸似乎為陸羽感到慶幸，挑眉看了看一旁的柳勇。

　　“這葉玹硯其父便是貴陽知府，葉聰大人?！?p>　　說畢，柳勇又補充了一句。

　　難怪今日晚間攔著丑俊，要是那時候和葉玹硯再打起來，后果不堪設想，畢竟，只要是在貴陽，毫不夸張地來說，葉家就是天。

　　如此一解釋，陸羽便明白了，歐陽選的家世也不簡單，自己只不過小小的童生，還是力量太小了，心中不由得憋屈。

　　“是啊，本來我也不想多說丑俊，但我們來了貴陽，還是需要謹慎小心點，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著我們。”

　　柳勇又是緩緩開口。

　　“確實如此。”

　　聽完柳勇的言語，陸羽自然明白，一行人經過此事后已經是身心疲憊，三人又閑敘了兩句，便各自回房安睡。

　　…

　　翌日，辰時三刻，高升店。

　　“快點快點，還睡懶覺，都什么時候了。”

　　陸羽早起過回到房里頭，沒想到丑俊還裹著被子不肯起身。

　　“還早呢，陸羽哥，再讓我睡會兒，困死了。”

　　丑俊睡眼惺忪地說著，翻過身子，又枕著頭朝另一側睡去。

　　“行吧，今日我要去拜訪一趟沈公，中午就不回來了?！?p>　　陸羽整理完書篋，里頭自然不少是近月作的八股，更是精心挑選一番，希望能得到沈公的指點。

　　畢竟沈丘能教出詹惠那樣的社稷之臣，自然本身亦是博學多才的。

　　詹惠何許人也？

　　明正德三年進士，歷任大理寺觀政進士、許州判官、順德知縣、南京云南道監察御史。

　　欽命南郊（交），代天巡狩，直言敢諫，鐵面無私，懲辦腐敗，一生清廉，剛毅守節，謹守家風，史稱“詹御史”。

　　在一年前的蕭山文會擔任評判，其對甚為賞識。

　　文會之后，沈公特意叮囑陸羽，若是來了貴陽，一定要來自己府上一番，情真意切，毫不做作。

　　因此乘著此次機會，一是感謝當年知遇之恩；二是求教一番，若是能指點出自己的不足那便更好了。

　　“陸羽哥，路上小心點。”

　　走過隔間，里頭的柳勇說了句，并未抬頭。

　　“放心，我明白?！?p>　　陸羽笑了笑，雖然柳勇瞞著自己不少事情，但誰又沒有一點兒秘密呢。

　　下了樓，柳方已經等候多時，旁邊停著一輛驢車，倒是和來的時候不同。

　　紅棕色的驢子不停地叫喚著，似乎等急了。只聽見“啊呃啊呃”的聲音傳到陸羽的耳畔。

　　“陸公子，您來了。”

　　柳方露出著一口黃牙，呲牙笑著說道。

　　“嗯，麻煩柳叔了。”

　　陸羽笑著點頭。

　　“您客氣了，陸公子，老朽本來就想逛逛貴陽府，也算是沾了您的運氣啊?！?p>　　柳方奉承地說了兩句，陸羽笑了笑沒有接話。

　　上了驢車，陸羽本想瞇上一眼，奈何路上顛簸的厲害，貴陽府內還算稍微好上些許，但快到新貴縣的時候，卻是一路上的坑坑洼洼，要不是陸羽扶著車架，頭上早就頂著大包了。

　　“陸公子，您再忍耐些，快到了?！?p>　　外頭駕車的柳方呲著黃牙，神采奕奕地說道。

　　“我沒事?！?p>　　陸羽勉強笑了下。

　　“陸公子，要不要歇息會兒？”

　　柳方忽然回頭問了句，手上的韁繩卻是抓得穩穩的。

　　陸羽探出腦袋，往前方的官道上看了眼，開口道。

　　“也行，前面有處茶坊，我們稍作休息一下。”

　　說是茶坊，其實就是兩間茅草棚子，給過路的客人歇息準備的。

　　兩人下了驢車，柳方眼疾手快扶住了差點摔倒的陸羽，心中不由嘆息“怎么這些讀書老爺都是這副病怏怏的。”

　　“陸公子，小心點?！?p>　　陸羽方才在車上做麻了雙腳，因此差點跌倒，多虧柳方及時出手扶穩。

　　柳方在外頭拋住驢車，陸羽則先進了茶攤，眼見只有三四個破舊桌椅斜歪擺放，茶攤上卻是一片熱熱鬧鬧的模樣。

　　“這位公子，招待不周，只有些舊茶，要來一壺嗎？”

　　腋下夾著破布的小廝笑著上來問道。

　　“一壺熱茶就行了?！?p>　　陸羽拂袖擦了擦長木凳上的灰塵，一邊對著小廝說道。

　　“好嘞，收您十文?！?p>　　小廝眉開眼笑道。

　　“十文？貴陽府里頭才賣五文?！?p>　　陸羽不禁反問道。

　　“這位公子爺，這都是官道上的行價，我們小本買賣，也沒有辦法，一年到頭來，還要交給官府不少稅錢，幾乎賺不了多少?！?p>　　小廝連忙解釋。

　　聽了茶攤小廝的抱怨，陸羽又問道。

　　“既然官道上生意難做，為何你們還堅持在這兒？”

　　小廝難以置信地看了看陸羽，甚至懷疑自己碰到假的讀書人。

　　片刻遲疑過后，又開口道。

　　“貴陽府里頭生意更是難做，這里雖然稅多些，但好在在這官道上人來往，偶爾多些銀子，足以養家糊口就行了。”

　　聽完小廝的回答，陸羽心中明白。于是點了點頭，回過身子，見柳方一臉嚴肅地站在自己不遠處的棚下。

　　“柳叔，你也過來坐?！?p>　　陸羽招呼了一聲。

　　但柳方只是拱手走了過來，卻沒有落座，站于一旁。

　　再多勸說亦是無用，陸羽只得盞了一杯茶水，好說歹說才讓柳方接過來，但陸羽卻沒有注意，柳方捏在手里，遲遲未肯下杯。

　　一旁的小廝看了眼柳方，又對后上一漢子使了個眼色，猛然，只聽得一聲嘶吼聲傳來。

　　“動手！”

　　那桌上倆個漢子抄起桌下的短刀，朝著陸羽和柳方就是砍過來。

　　陸羽眼湊著就要被短刀捅上腦袋，柳方猛地跳起來，一腳踢翻木桌，拉著陸羽就是往外頭一推。自己卻維持著詭異的身姿，從腰間掏出一把長鏈，緩緩纏在手掌里頭。

　　“老東西，有兩下啊。”

　　其中一個渾身冒著熱氣的高壯漢子結結實實地被桌子砸到一旁，反手一撐起來，又舔了舔嘴角的一絲鮮血，眼睛里透著貪婪的光芒。

　　陸羽知道留在這里反倒成了耽誤柳方的負擔，被推出去的瞬間就爬了起來，朝著驢車跑去。

　　但萬萬沒想到，剛剛碰到車架時，里頭一只腳透出車簾猛地踹了出來，結結實地實踢在自己腦袋上，那一瞬間，陸羽忽然覺得死亡離自己不遠了。

　　“砰”的一聲，陸羽眼前一黑，恍惚間聽到一女聲傳入耳中：“廢物?！?p>　　“陸公子小心?！?p>　　茶攤內和倆漢子正對峙著的柳方眼見陸羽被抓，心中慌了神，柳勇公子可是在三叮囑自己保護好的。

　　“臭老頭，還有心思管別人?！?p>　　另一瘦矮漢子趁柳方回頭的一瞬間，毫不留情地劈了過來。

　　只聽得“咣”的一聲，瘦矮漢子手中的刀刃竟然起了卷。

　　“媽的，賠我刀。”

　　瘦矮漢子怒吼著又是一下。

　　柳方且戰且退，口中突然道。

　　“你們是葉玹硯派來的是嗎？我們可以付十倍?！?p>　　聽了這話，瘦矮漢子明顯一愣，轉著眼珠。

　　“哼，別廢話，先殺了這老頭?！?p>　　高瘦漢子卻沒有絲毫猶豫，刀法愈發猛烈。

　　柳方畢竟年事已高，方才的一番激戰，耗費了不少體力，口中隱隱喘著粗氣，眼神中卻透著冷意的，倆漢子亦是虎視眈眈地對峙著。

　　“哥哥，先別急，這老頭要是真有錢，咱也能少做點?！?p>　　瘦矮漢子忽然笑了起來，朝官道上看了幾眼。

　　“老朽出門在外，的確帶了不少銀子，不過你們今天可沒有命拿了。”

　　柳方眼見兩漢子故意嘲弄，自然也不掩飾，好在自己還能敵上一手。

　　說著便一鏈子抽了過去，重重地砸到矮瘦漢子的脖上，再一拉，只聽見那漢子慘叫一聲，“砰”的一聲倒在地上，卷起陣陣灰塵。

　　“二弟，小心?！?p>　　高壯漢子滾身壓住鐵鏈，猛地一拽，柳方半邊身子飛了起來，聽得“咳咳”的兩聲，柳方左手虎口裂開殘血。

　　柳方正欲抬頭，腦后忽然一痛，眼前緩緩地黑了過去，勉強轉頭，只是瞥見一抹黑影。

　　…

　　…

　　申時三刻，高升店內。

　　柳勇端坐在桌前，擺著筆墨紙硯，皺著眉頭，緩緩謄寫著陸羽所作的“君子之守”的八股文。

　　“哈…哈，真搞不懂你們這些讀書老爺?！?p>　　一旁坐著的還有一人，正是唐辰逸，左手中把玩著墨扇，右手撐著本公案小說，一邊擺弄，一邊打著哈欠。

　　“你沒事就出去喝酒彈曲，別在這煩人?！?p>　　柳勇面不改色，手中的動作卻忽然停住。

　　“哎，我說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可是為足下著想啊?！?p>　　唐辰逸故意拔了個伶人的姿勢，笑著說道，一點兒沒有在意柳勇的話語。

　　“滾?！?p>　　柳勇頭也沒抬，隨手扔過去一團桑皮紙。

　　“等等，我有件事情和你說說。”

　　唐辰逸正了正臉色，敏捷地躲過柳勇的“暗器”。

　　“什么？”

　　柳勇心中忽然閃過一絲不安。

　　話說唐辰逸昨晚是徹夜未眠，雖然回了房中，但想到葉玹硯臨走時狠毒的眼神，待巡夜的老頭打過梆子，偷偷摸摸地下了樓。

　　“老何，幫忙傳個信?！?p>　　打更的老頭認清是唐辰逸，隨即點了點頭，迅速接過竹紙，頭也不回地進入了黑暗。

　　…

　　“陸羽出事了。”

　　唐辰逸緩緩開口道，面不改色地展開墨扇。

　　“你早就知道了？”

　　柳勇猛地站起來質問，手中的狼毫甩了一桌。

　　但唐辰逸卻是笑了笑，沒有作答。

　　“你說啊！”

　　柳勇又是怒吼道。

　　“你我只是同盟關系罷了，其他人與我何干?！?p>　　說著便出了門，頭也不回地哼著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