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蹲在房梁上,嘴里叼著一根草莖,百無聊賴地數著底下巡邏侍衛走過的次數。
這是她本月第七次替四皇子盯梢御書房——
任務內容永遠一成不變:記錄陛下和大臣的談話,重點提及江南賦稅的部分。
她掏出小冊子,潦草寫道:
“巳時三刻,陛下又雙叒減稅了。”
頓了頓,補上一句:“四殿下,再減下去,您明年封地的收入怕是連我的酬金尾數都付不起。”
云昭第三次調整蹲姿時,房梁年久的積灰簌簌而落,正巧灑在下方侍衛的鎏金頭盔上。
云昭在內心罵罵咧咧:這破梁木比五皇子的辣椒彈還嗆人!
那侍衛猛地抬頭,手已按上刀柄——
她的呼吸瞬間凝滯。
要是被發現了,就說自己是來修房頂的啞巴?
正當侍衛瞇眼細看時,檐角突然傳來野貓廝打的動靜。云昭趁機輕吹口哨——
“喵~”
那聲調轉了三轉,活似發情的母貓。侍衛啐了一口“晦氣”,收刀繼續巡邏。
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這才發現她叼著的草莖早已嚼爛,苦味彌漫舌尖——像極了這個月還沒到手的傭金。
屋檐下的宮女們正嘰嘰喳喳討論新到的蜀錦。
而頂著“千面閣首席刺客”的名號,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無影針”,此刻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太平盛世的刺客,比戰亂時的白菜還不值錢。”
懷里的傳信符突然發燙,六道不同紋路的微光閃爍,云昭險些從梁上栽下去。
符紙上的朱砂蜿蜒如血,最上方那行赫然是“逾期罰俸”。
“……這幫祖宗當刺客是騾子嗎?”
云昭捏著符咒的手微微發抖,意識到兜里僅剩的三枚銅板早被汗水浸透。
罷了,牢記《刺客行規》第一條:銀錢落地,人頭不保。
她正盤算著先接哪單,鼻尖突然嗅到一絲甜香。
“云娘,嘗嘗新摘的‘朱顏劫’?”
樹下站著個月白衫子的公子,拎著竹籃仰頭看她。陽光透過葉隙斑駁落在他臉上,照得那對酒窩像是盛了蜜。
他舉起一顆猩紅欲滴的草莓,陽光穿透果肉,在他掌心投下蛛網般的血絲陰影。
云昭的針已經抵在他喉間:“七殿下,您該知道——刺客不吃來路不明的食物。”
蕭晏濯眨了眨眼,拿起一顆草莓咬下半邊:“現在路數明了?”
鮮紅汁水順著他唇角滑落,像極了云昭上個月任務目標的死狀。
“云娘不愿嘗,最近莫非是…囊中羞澀?”
蕭晏濯微微偏頭,唇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修長的手指輕輕一翻,不知從哪兒變出一袋沉甸甸的銀子,指尖一挑,銀錠碰撞的清脆聲響在寂靜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他抬眸看她,眼底映著細碎的陽光,像是盛了一汪清澈的泉水,可偏偏那笑意未達眼底,只浮在表面,讓人摸不透真假。
“三倍酬勞,只要幫我盯個人。”
這菜農皇子什么時候這么闊綽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云昭瞇起眼,警惕地盯著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銀針。
“誰?”
蕭晏濯不緊不慢地蹲下身,指尖蘸了蘸方才被她捏碎的草莓汁液,在青石板上緩緩寫下——
“四皇兄”三個字。
鮮紅的汁液在石板上蜿蜒,像是一道未干的血痕。
他寫完,又慢條斯理地用袖子擦去,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拂去花瓣上的露珠,可偏偏那抹殘存的暗紅仍刺眼地留在石縫里。
云昭內心:這小子真是翅膀硬了,居然敢教唆我背叛雇主?絕對不……
她惡狠狠地盯著他,眼神銳利得像刀子,恨不得在他那張人畜無害的臉上戳出幾個洞來。
可偏偏,蕭晏濯依舊笑得溫潤如玉,甚至還好整以暇地從籃子里又摸出一顆草莓,慢悠悠地咬了一口。
她盯著他指尖殘留的草莓汁,忽然想起昨夜啃的硬饅頭,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云昭的指節攥得發白,銀針在袖中微微震顫,像是隨時要飛出去。
“對了,包吃包住。”他補了一句,語氣輕快得仿佛只是在談論今日的天氣。
一陣風過。
她的肚子,比她的職業道德先給出了回答。
“咕——”
一聲悠長的抗議在兩人之間回蕩。
云昭的表情瞬間僵住,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紅。
……這具不爭氣的身體!
蕭晏濯眨了眨眼,眼底笑意更深,甚至帶著幾分無辜的關切:“云娘餓了?”
云昭內心掙扎:要不……先答應?反正只是盯一下,大不了到時候參點假情報就是了……
她后槽牙磨得咯吱響,像在嚼碎某位皇子的頭蓋骨,目光在銀袋和七皇子之間來回游移,最終,在肚子再次發出抗議時,她悲壯地閉了閉眼。
“……行。”
這一聲,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蕭晏濯唇角微揚,像是早就料到這個結局,慢悠悠地將銀袋拋給她。
“合作愉快。”
云昭一把接住,沉甸甸的銀子墜得她手腕一沉。
她掂著錢袋轉身時,沒看見七皇子用沾滿草莓汁的指尖,在石板上畫了個小小的叉——
正在“四”字殘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