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輕彈在窗沿上的雨滴，我看見倒影里的我是一條咸魚...??

　　1.?

　　我是一條咸魚。?

　　我早已忘了在成為咸魚前自己是什么樣的，只知道現在的自己是被一根紅繩穿起，掛在某二樓的擴建陽臺。?

　　紅繩穿過我的兩個腮蓋，讓我時刻呈現出一副上吊中的姿勢，模樣極喪。?

　　但是，一條咸魚又哪會在乎這些。?

　　我只是一條咸魚，擺蕩隨風的咸魚。?

　　?

　　2.?

　　掛我的這戶人家白天都沒人在家，大部分時間陪伴我的只有一只貓。?

　　她是一只白色的貓，是一只有著不同顏色眼睛的貓，眼睛一只是藍色，一只是黃色。?

　　藍的好藍，黃的好黃。?

　　家里沒有人的時候，貓小姐喜歡端坐在窗臺邊，歪著腦袋打量我，時不時伸伸舌頭，還咂巴嘴。?

　　她這樣的表情，讓我一度以為我與最終的宿命只差一只貓能跳躍的距離。?

　　然而一天天過去了，她卻始終只是盯著我看，唯一不同的只是她腦袋歪向的方向。?

　　都取決于我身體的擺向。?

　　其實，宿命一詞對咸魚來說實在太高攀了，我這樣的咸魚最多配得上的詞應該是--結束。?

　　被她看久了，我甚至開始認為，或許能被一只貓吃掉也不乏為一種好的結束。?

　　3.?

　　再后來，被貓小姐盯得久了，我竟然開始有些不自在。?

　　?

　　于是我開口了。?

　　“喂，你看夠了么？”?

　　貓小姐明顯被嚇了一跳，我見到她慌亂跌落窗檐，模樣可愛。?

　　“你…你怎么會說話？”貓小姐身子退到墻邊小心翼翼地望著我。?

　　“你不也在說話么。”?

　　“可…可你已經死了啊。死魚怎么會說話？”?

　　“我是咸魚…”??

　　“…這么說你還沒死？”?

　　“……應該…是死了。”?

　　“…………”?

　　4.?

　　貓小姐和我都是話癆，她喜歡找我說話。?

　　因為我找不了她。?

　　她不在我身邊嘮叨的時候我就只能隨風擺蕩，這讓我很是羨慕她。?

　　“我很羨慕你，可以自由地奔跑。”我告訴她。?

　　“你活著的時候一定是一條喜歡奔跑的魚。”她歪著頭安慰我。?

　　我想那應該是安慰吧。?

　　所以我告訴她：“你特么傻吧，我是魚誒，我是用游的！哈哈哈哈。”?

　　?

　　貓小姐對我齜了齜牙，生氣轉身走開了。?

　　我望著她的背影，繼續(xù)咯咯咯的笑。?

　　不知道為什么，我喜歡看她炸毛的樣子。?

　　?

　　5.?

　　貓的生氣周期一定很短，因為她總是又會馬上來找我，當作我們之間沒有拌過嘴一樣。??

　　她來了，我們便繼續(xù)癆，反正我是咸魚，最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有時，她也會給我講在電視上看到的故事。?

　　“你可知道，電視上說曾經我們貓的遠房親戚被人抱走，還當上了人類的太子。”說完貓小姐便端坐，撅起高傲的三瓣嘴看著我微笑。??

　　“那有什么，我的祖先還當過人類的尚方寶劍呢。太子他爹都能砍。”我不甘示弱。?

　　“真的嗎？！你聽誰說的？”貓小姐驚訝地看著我。?

　　“也是電視上。”?

　　“瞎說，你那個角度根本看不到電視機。”貓小姐轉頭不屑。?

　　“我有耳朵，我聽到的。”?

　　“………”?

　　我張得開開的鰓蓋此時一定顯出一副得意的模樣。?

　　“那…你也會有一天成為尚方寶劍嗎？”貓小姐睜大眼仰著頭望我。?

　　我想了想。?

　　“呵呵，我……只是一條咸魚啦。”?

　　還好此時一陣微風吹來，幫我背過了身，好使我不用再對著她的眼睛。?

　　后來，那天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6.?

　　除了電視，貓小姐偶爾也會跟我聊聊外面的世界。?

　　她會兩只腳踏在紗窗上，輕輕告訴我，外面有青青草地，有小河，有各種動物。

　　“有像樓下那只整天嚎叫的傻狗么？”我問她。?

　　我倆相視，然后大笑。?

　　她又告訴我其實她向往的是外面的空氣里有她渴望的味道。?

　　她還告訴我，曾幾何時她也去過外面的世界。?

　　那一次出逃的經歷最終導致她被主人狠狠教訓了一番。從那以后，她和外面的世界最近的距離，是隔著這扇窗。?

　　一般這個時候我都不會說話，因為我有限的記憶都只跟這個屋里發(fā)生的一切有關。?

　　我是沒有資格談論外面的世界的。?

　　所以此時我都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7.?

　　我就喜歡這樣靜靜地看著她。?

　　她便會轉頭告訴我。“誒，我在跟你說話呢，你能不能回應一下人家。而且，請你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我的沉默似乎令貓小姐很不滿。?

　　“什么叫這樣的眼神？”??

　　“用這種死魚眼！”?

　　“………”?

　　TMD，我竟然很難定義這是不是魚身攻擊。?

　　于是我強忍一股氣，繼續(xù)眼神呆滯望向她，用咸魚慣有的語氣回答：“呵呵，有本事你咬我啊。”?

　　我看見…貓小姐雙眼瞇成兩條線，眼里泛著雙色寒光。?

　　她的下一個動作打消了我一度對貓?zhí)S能力的質疑。?

　　那鋒利的牙齒緊緊咬上了我的左臉。?

　　但好在俗話說得好，死豬不怕開水燙。?

　　咸魚也是一個樣。?

　　我臉上一點感覺都沒有，反倒是在她咬住我臉的時候胸口的位置會有點癢癢的。?

　　下一秒，我便見到貓小姐趕緊松了口，落回地面。?

　　“噗…噗…呸呸。”她一邊吐著沾著鹽粒的口水一邊在前掌上不斷擦拭著舌頭。?

　　“你太咸了。”貓小姐嗔怪看著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紅繩上的我仰天長笑。?

　　“哼，你這只死魚！臭魚！”?

　　“咸魚，咸魚…”我糾正她。?

　　?

　　8.?

　　慢慢的，在聊天和拌嘴中，日子這么一天一天慢慢過去。?

　　這一天，貓小姐依舊端坐窗檐上，歪著腦袋看著我。?

　　靜靜的，沒有說一句話。?

　　我忍不住開口問她：“誒，你到底總在看什么，這樣盯住一條咸魚看很不禮貌的。”?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很面善。”?

　　“我是咸魚，又不是木魚，有什么好善的”?

　　“我說的面善不是這個意思…”?

　　我橫了她一死魚眼，繼而說道：“不管怎樣，你別老是盯著我看好不好，你每次盯著我看都讓我覺得胸口的位置癢癢的。”?

　　“啊…？”貓小姐表情驚訝。?

　　“你說，這是不是電視里說的心動啊？”我痞笑著問她。?

　　這只貓居然低扭下了腦袋。?

　　貓小姐臉蛋紅撲撲，囁嚅道：“又騙貓，你哪里有心…”?

　　“沒道理啊？可是真的癢癢的誒……不信你看看？”我口氣一本正經。?

　　貓小姐小心翼翼抬起頭睜大了眼睛仔細看向我。?

　　還是那雙眼睛，一只藍色，一只黃色。?

　　藍的很藍，黃的很黃。?

　　都是我喜歡的顏色。?

　　…………?

　　“死魚，原來是你胸口沾了水腐爛了，招蒼蠅啦。”貓小姐笑了…?

　　笑得極好看。?

　　9.?

　　貓小姐最近又迷上了韓劇，時常會哭得稀里嘩啦。?

　　“你說人類的故事怎么這么感人？”貓小姐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問我。?

　　“也感貓。”我沒好氣地接到。?

　　“懶得和你說，你這個沒有眼淚的家伙。”?

　　“眼淚不就是水從眼睛里漏出來而已。下雨天你把我掛出去試試，哥能給你哭一天。”?

　　“哼！你懂個什么，你這條咸魚。”?

　　“唷嗬，咸魚怎么了？！我咸魚，我驕傲，我為國家省佐料。”?

　　“噗呲～～～”我看見貓小姐破涕為笑。?

　　那笑容，不知怎么突然讓我想起聽說過的…春天。?

　　笑聲過后，停留的卻是長久的沉默。?

　　“我是說……你畢竟是條咸魚，哪懂愛情是什么。”?

　　說完她默然轉身，看向了窗外。?

　　看著玻璃里貓小姐的倒影。?

　　我突然突然，突然有點小遺憾自己沒有一雙人類的臂膀。?

　　或許，一雙像泰坦尼克號里杰克那樣的臂膀？?

　　就夠了。?

　　會這么想，我特么一定是電視看多了。?

　　我是只咸魚誒。?

　　咸魚有的只是一雙死魚眼。?

　　……?

　　但下一秒我又無法克制地感到，即便只有一雙死魚眼，我也想用它們告訴她點什么。?

　　于是我看向她，不轉睛，也不眨眼。?

　　“轉過來，看著我眼睛。”?

　　貓小姐轉身，有些訝異地望向我：“做什么？”?

　　我微笑著，“誰說 咸魚 不懂 愛情。”一字一字，戲謔又堅定。?

　　“你懂嗎？”?

　　“我不懂么？”?

　　“你真的…懂？”?

　　她看著我的眼睛，語氣動搖。?

　　而我，只是盯著她看，死魚眼般地盯著。?

　　…………又是長久的沉默。?

　　“喵！～～～”?

　　我聽見貓小姐尖叫了一聲后……跑開了？?

　　她蹦蹦跳跳又跑去了屋里某個我看不見的角落。?

　　留下一條納悶的咸魚。?

　　難怪連人類都稱呼貓為貓星人，她真的真的是一只奇怪的貓。?

　　10.?

　　之后的日子，貓小姐還是會時常來找我聊天。只是似乎她沒有從前那么健談了，說起話來總愛支支吾吾的。?

　　我有時故意刺激她叫她呆頭貓，出乎意料的她卻沒有罵我死魚臭魚，更多的只是回一句“討厭～～”?

　　我想她真的是韓劇看多了。?

　　貓小姐偶爾還會把自己盤子里的小魚擺在我面前，美其名曰共進午餐。?

　　我想想就覺得很惡心，就算我活著也干不出同類相食這種事啊！！！?

　　?可貓小姐告訴我“魚就是吃同類的啊。”?

　　她甚至得意地告訴我，“我們是那么那么那么的不同，或許都吃魚是我們唯一相同的事情。”?

　　我實在不明白她為什么得意。?

　　吃魚這件事我想想都惡心，還好我是只咸魚。?

　　我不吃魚，我只吃風喝雨。?

　　還有跟貓聊天。?

　　??

　　11.?

　　貓小姐有時還會問我她漂不漂亮這種問題。?

　　我都會很認真的打量她一番然后告訴她，“嗯，你的胡子挺拔性感。”?

　　“噫～～～～”她這個時候又會再次罵我死魚，臭魚，爛透魚。??

　　這時候我卻莫名的會開心。?

　　會不會一條咸魚其實由衷喜歡被叫作咸魚之外的任何稱謂呢？?

　　12.?

　　夜開始越來越長。?

　　我不喜歡太長久的黑暗，它總讓我看不清想看的貓。?

　　這一個深夜，我又一次注視著窗外的星空。?

　　我會突然很納悶為什么天上的星星那么多，那么亮，卻沒有一顆能像眼睛一樣漂亮。?

　　像眼睛一樣漂亮的天上倒是有一顆，月亮。?

　　可是月亮只有一顆，遠比不上兩顆在一起時那般漂亮，我想。?

　　想到這里，作為一條從來不必睡覺的咸魚，我第一次感覺自己似乎失眠了。?

　　而就在我還在繼續(xù)思考關于眼睛的問題時，我聽到了屋內的對話。?

　　“老陳，還有些天就要過年了，陽臺上那條咸魚該切塊了吧。”?

　　“行，我這兩天就處理了……”?

　　這本來是我并不會在意的對話，一條咸魚的宿命本該如此。?

　　可是，我卻又總覺得這些天胸口多了點什么東西，聽到這番話，不知道為啥那里膈應得慌。?

　　我又看著天上的月亮，居然開始想它是不是離我比剛才更遠了。?

　　13.?

　　第二天屋子的主人一出門，貓小姐就來了。?

　　?她看著我，表情嚴肅。?

　　“你一定也聽到了吧。”她問我。?

　　“聽到什么？”?

　　“你別裝了，咸魚都不用睡覺的，你不可能沒聽到。”?

　　“………”?

　　“你要死了。”?

　　“我本來就已經死了。”?

　　“這次是真的要死了！”貓小姐語氣惱火。?

　　“哦。死就死吧。我本來就是咸魚啊。”?

　　“你不在乎嗎？”她語氣突然有點失望。?

　　“在乎什么？”?

　　她表情顯得有些意外，我見她一時頓了頓，貓唇輕啟，又閉上了。?

　　之后她便轉身，沒有多說一句話，一步步踱去了屋里我看不到的角落。?

　　背影落寞。?

　　還是說，我其實該回答“在乎誰？”?

　　??

　　14.?

　　如果昨夜是我經歷過最長的一夜，今天就是我經歷過最長的一天。?

　　一整個白天，她始終沒有再來找我。我則感到有許多蒼蠅在我胸口旁飛了一天。?

　　到了深深的深夜，好在她終于還是來了。?

　　“我不想你死。”貓小姐說。?

　　“可是，這就是咸魚的宿命啊。”我提醒她。?

　　“你不能死。”貓小姐說。?

　　我很想告訴她我并不怕死。?

　　可是，我怕告訴她。?

　　特別是當我看著她的眼睛時。?

　　這是我第一次在月光下看她的眼睛，那雙有著不同顏色的眼睛。?

　　一只藍色，一只黃色。?

　　藍的好藍，黃的…也好藍。?

　　也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緣故，此時她的雙眼里泛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光。?

　　“那…我該怎么辦？”?

　　作為一條咸魚，我問出了一句無比諷刺的話。?

　　“跟我走。”說著這句話的貓小姐眼神里似乎突然又有了火。?

　　“可我是咸魚誒。”?

　　“我?guī)阕摺！?

　　她眼里有我無法拒絕的力量。?

　　……?

　　“嗯吶。”我說。?

　　那一秒她好像哭了。?

　　一條咸魚被帶走了，也不過還是咸魚嘛，干嘛搞得這么煽情，我心想。?

　　?

　　15.?

　　可貓小姐很顯然是非常認真的，我見她果斷地一躍攀上我頭頂的竹竿，開始低頭在紅繩上用力地磨牙。?

　　一根能拴住咸魚宿命的紅繩，必然不是輕易能被咬斷的。?

　　但黑暗中我聽到牙齒和線繩摩擦出的堅決。而在這一次次摩擦聲中，我又一次感覺胸口癢癢的。?

　　這么晚了還有蒼蠅么？?

　　我靜靜地聽著。隨著摩擦聲而來的有一股細微的力量，從線繩上傳遞而來，一條咸魚的身體隨之輕顫。?

　　我聽著，顫動著。?

　　靠，為什么有鹽粒從眼眶漏出來。?

　　16.?

　　終于，隨著最后“啪“的一聲斷裂聲，我的視線從高處跌落到了地面。?

　　之后的畫面滿是凌亂。屋內有燈亮起，我聽見屋主人的對話聲，穿鞋的聲音，走路的聲音。?

　　我看見貓小姐銜住我肚皮的部分，吃力將我提起，幾次跳躍之后我們來到了頂層的窗口。?

　　她橫叼著我，蹲坐，微微點頭，似乎是在詢問我準備好了嗎。?

　　我忘了回答，那一刻只是緊緊注目著月光下挺立的她。?

　　注目著，那似是站在世界盡頭的，女王。?

　　而我，只是一條咸魚誒。我突然無法不去這樣想。?

　　此時被她叼在嘴里我感到自己和以往那么的不同，似乎像是成為了其他的一些什么。?

　　但我一時怎么也想不起來到底像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

　　“嗯吶。”我說。?

　　??

　　17.?

　　風，從耳邊呼過。月光下，我們在飛翔。?

　　我身上的鹽粒隨風披散，在她身后留下一條長長的尾巴，星空下晶瑩，閃耀。?

　　當月亮出現在頭頂時，我看見了一條咸魚一輩子都不敢奢求的畫面。?

　　那是月亮下的，那雙眼睛。一只藍色，一只黃色。?

　　藍的好美，黃的好美。?

　　月亮好美。?

　　而我另一邊的眼睛，端詳著我倆月光下的投影，我終于終于，想起自己像什么了。?

　　原來那是…?

　　?

　　?

　　?

　　翅膀。?

　　?

　　18.?

　　外面的世界很好，有綠草，有小河，最重要的是，我聞到了她說過的，她渴望的味道。?

　　晨曦從林子里穿過，束照在草地上還在酣睡的貓小姐。?

　　她睡著，皸裂紅腫的嘴唇流著哈喇子，一點都沒有了女王的風范。?

　　“起床了，懶貓。”我用她聽不見的細微說著。?

　　她繼續(xù)睡著。?

　　我便就安靜，奢侈感受著草叢中的點點陽光。?

　　20.?

　　接下來的日子，她帶著我穿過大街小巷，走過林道泥塘，我們一起見聞了許許多多故事。?

　　雖然，慢慢的我發(fā)現，原來外面世界的故事并沒有電視上那么精彩，也沒有透過窗戶看來的那么美好。??

　　但，我們都一起路過。?

　　?

　　21.?

　　這一天貓小姐跳來我身邊，一臉興奮地告訴我：“死魚，我終于知道你姓什么了！”?

　　“嗯？”我繼續(xù)仰望天空。?

　　“我偷聽到那些對你指指點點的人說，你姓李。”?

　　“哦。”?

　　“喂，你不覺得很神奇嗎？你居然姓李。李世民的李，跟電視上皇帝一個姓呀。”?

　　“有什么意義么？咸魚，或是李咸魚…”?

　　“是李魚，不是李咸魚。他們叫你李魚。”貓小姐得意洋洋。?

　　“那跟皇帝又有什么關系，太監(jiān)小李子不也是姓李么。”我有氣無力地接著話。?

　　“噫～～～你這死魚，臭魚，僵尸魚。不想跟你說話了～”?

　　貓小姐轉了過身。??

　　但不一會兒她又回過頭。眼波流動，難掩情不自已的微笑，瞇著眼睛試探道：?

　　“李魚？”?

　　“………………啥？”?

　　“嘻嘻！”?

　　貓小姐開心地跑開了。?

　　出于禮貌最終我被迫接受了這個姓，從此我總在想……我這么懂禮貌，會不會我其實姓禮。?

　　22.?

　　日子越來越冷，也越來越難。?

　　我看到，貓小姐的笑容少了。眼淚，也少了。?

　　多了的是對如何生存下去的思考，對于一只來到新新世界的貓。?

　　一只拖著咸魚的貓。?

　　白天，貓小姐總要花很多時間想辦法喂飽自己。晚上，我們才能依偎在一起看星星。?

　　而我，為她唯二能做的事情就是，擋風，遮雨，還做得很有限。?

　　甚至，夜晚我們依偎在一起的時候都不能互相取暖。?

　　因為，寒冬中的一條咸魚不會比覆蓋著雪的垃圾箱，或路邊的一灘殘羹剩飯更有溫度。?

　　然而，對一條咸魚而言，這都不是最可悲的。?

　　最可悲的恰恰是，她每次看我時，那從未失卻過光彩的眼神。?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去，貓小姐消瘦了，毛發(fā)也不再光鮮整潔，甚至有些臟了。?

　　她依舊會叼著我，踩遍每一寸陽光。?

　　而我則時常會懷念起，貓小姐曾經那些無憂的日子中，肆意的笑和淚。?

　　在她吃不飽肚子的一個夜晚我問她“你有后悔過么？”?

　　“后悔什么？”說著這句話時她轉過頭故意沒看我。?

　　我便沒有再說話。?

　　她真的真的是一只很善良的貓。?

　　?

　　23.?

　　春天終于來了，貓小姐興奮地帶我來到公園，我倆都很喜歡，空氣里那復蘇的味道。?

　　我已經好久沒看到她這么開心了。?

　　她在草地上打滾。?

　　我在草地上，平躺。?

　　貓小姐突然蹦蹦跳跳趴來我身邊，歪著腦袋問我。“李魚，你說幸福是什么？”?

　　“貓吃魚，狗吃肉，奧特曼打小怪獸？”?

　　“不對～～是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

　　“……………馬德，我沒有腳好不好。”?

　　“你～一點～都不浪漫～”說完貓小姐親了一下我干癟的魚臉，又蹦蹦跳跳去滾草地了。?

　　?

　　我胸口又癢癢的。?

　　難道，這就是春天么？?

　　?

　　24.?

　　……?

　　春天各種小動物都出來活動，填飽肚子更難了。??

　　貓小姐更常餓著肚子回來，她也更消瘦，更邋遢了。?

　　星空下的她守著我睡著的時候，我曾清晰聽到她肚子咕咕的叫。?

　　如果說，有那么一只守著魚餓著肚子睡覺的貓。?

　　最難過的一定不是那只貓。?

　　路燈下，看著她的側臉，她依舊是我心中的那個女王。?

　　只是，是失去了城堡的女王。?

　　雖然我一直不太明白她到底為什么選擇離開了城堡。?

　　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帶著一條咸魚，在她所有憧憬的未來里一定都不會比不帶一條咸魚，更容易。?

　　因為…沒有誰比一條咸魚更理解作為咸魚的意義。?

　　?

　　25.?

　　這一天，貓小姐像往常一樣帶著我尋找食物。?

　　?這是一座小車一樣高的垃圾山。??

　　貓小姐把我從嘴里放下，說“李魚魚，你看那里有半個爛魚頭誒～～”?

　　我沉默。?

　　她興奮地跑了過去。?

　　就在此時，垃圾堆后竄出一只黑灰的花貓。?

　　花貓第一時間盯住了我，眼神兇狠。?

　　好笑的是，那一剎我居然從他炙熱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作為食物的尊嚴。?

　　“喵！！！”貓小姐驚叫一聲，迅速轉身奔了回來，擋在我和花貓之間。?

　　我從未見過她這般花容失色。?

　　我看出，花貓的眼里明顯沒有她，一只家貓拿什么挑戰(zhàn)他奔波一生的生存欲望。?

　　而我，眼里同樣也沒有他，一只野貓又拿什么丈量一條咸魚的對宿命的覺悟。?

　　我只是看著我女王的背影。?

　　我看見她在顫抖，那是發(fā)自內心的顫抖。?

　　“呵呵，有本事你咬我啊。”我主動挑釁花貓。?

　　花貓先是一驚，但立馬恢復了鎮(zhèn)定，嘴歪歪一笑，壓低了身子。?

　　我瞥見了爪尖的寒光。卻又被一襲白色身影隔開。?

　　“滾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小姐。這條魚我?guī)ё叨恕！被ㄘ埧跉饫淠?

　　“喵！！！”貓小姐炸了毛。?

　　我見她躍起……與那一夜陽臺上的一躍同樣堅決。?

　　兩團身影纏斗在一起，嘶叫聲。?

　　旋轉，跳躍，我恨不能閉上眼。?

　　我恨看見血染紅了白色的毛，映入我眼中。?

　　那一剎突然，我滿是恨！?

　　我恨不能有手有腳！?

　　我恨不能是把尚方寶劍！?

　　我恨我哪怕是他媽的一條活魚！?

　　可我自始至終只是條咸魚。?

　　我只能嘶喊著“死貓！你不是要吃我么，有本事來啊！！！”?

　　奈何他都充耳不聞。?

　　我看著貓小姐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自己的胸口竟也隱隱作痛。?

　　冷靜，冷靜。我強迫自己冷靜。?

　　……?

　　“你們打斗得這么響，馬上就會招來別的貓的。”我大聲說道。?

　　花貓明顯聽明白了我的話，我見他身子一頓，跳出了纏斗。?

　　我見他略打量了一遍一旁喘著粗氣的貓小姐，接著閃電一般地竄向我。?

　　下一秒，我聽見牙齒嵌入骨骼的碎裂聲。?

　　這混蛋咬哪里不好，咬我英俊的臉。?

　　“咳咳……噗…噗……呸呸呸”下一秒我聽見了他后悔的聲音。?

　　“哈哈哈哈咯咯啊哈哈哈哈。”我笑岔了氣。?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我又聽見發(fā)自肺腑的傷心。?

　　貓小姐，我見她的眼淚奔流而出，灑落一路來到我身邊。?

　　她低頭看著我的臉，滴落的淚水洗刷著我的胸口。?

　　止了疼，也止了癢。?

　　奈何…這樣的溫柔我還沒享受三秒，那天殺的花貓就又作惡了。?

　　“該死的咸魚！！！”花貓將所有的憤怒都發(fā)泄在爪尖，在我身上述說著剛才經歷的羞辱。?

　　我悠然自得，他并不知道，我其實寧愿…他的兇惡都是發(fā)生在我身上。?

　　可偏偏有只貓不這么想。?

　　那只痛哭中還拼了命去阻擋的貓。?

　　我真的開始有點怕了。?

　　……

　　幸運的是，打斗聲沒有招來別的貓，倒是招來了一只狗。?

　　在陽光下，我看見一只二哈，向這邊一騎絕塵地過來了。?

　　我承認，我從來沒有像此時更喜愛過一條狗。?

　　26.?

　　最終，花貓被趕走了。留下我，貓小姐，和二哈。?

　　“我記得你啊，以前住在我樓上的貓。呵呵”二哈說。?

　　“謝謝你。”貓小姐沒有多說話，只是看著我，心疼寫在臉上。?

　　貓小姐的舌頭在我臉上一遍一遍舐過。?

　　“別舔了，好咸的”我說。?

　　“習慣了。”?

　　習慣了……是啊。?

　　……?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貓小姐的眼淚又不爭氣了。?

　　偏偏這句話，字字錐心。?

　　?

　　27.?

　　這一夜好漫長好漫長。我也思考了好久好久。?

　　我盯著天上的月亮，此時已在天邊幾乎淡不可見?

　　就像一旁貓小姐緊閉的雙眼。?

　　………?

　　“一只爛了臉的咸魚今天還是不要出去丟魚現眼了，我也想和二哈兄敘敘舊。”?

　　我以這理由讓自己留在了街角的紙盒下。??

　　貓小姐走時，我始終盯著她遠去的背影，直到看不到她。?

　　……?

　　“二哈哥，麻煩幫我一個忙。”我言辭諂媚。?

　　“啥事兒。”?

　　“你看見前面那個下水道口么？麻煩你把我放進去。”?

　　“啊？為啥？”?

　　“嗯……躲貓貓啊，你沒玩過？”?

　　我說的是實話。?

　　“嘿！有點意思。”?

　　二哈叼起我。“哥們，你真特么咸！”?

　　“哈，真是不好意思啊，勞駕你了。”?

　　……??

　　“是這里嗎？”二哈問我。?

　　我看著下水道的入口，水面下，似乎深不見底，我很滿意。?

　　“對，麻煩你把我丟下去。”?

　　“你確定？”二哈看著污濁的水面有些疑惑。?

　　我想了想。?

　　一條咸魚可以不信自己的宿命，但是不可以沒有一條咸魚的堅持。?

　　……?

　　“嗯吶。”?

　　?

　　28.?

　　……?

　　?風，從耳邊呼過。陽光下，我在飛翔。?

　　?

　　飛翔過后，便是黑暗。?

　　黑暗中，我卻慢慢感受到了熟悉。??

　　暗流里，我似乎找回我還是一條魚時的記憶。?

　　……?

　　那時，我還是一條小魚，有我的爸爸，媽媽，許多兄弟姐妹。?

　　我在河中自由的暢游，就像我羨慕的那樣。?

　　然而，只懂得玩耍的小魚哪知道天高地厚，原來上了岸是會憋死的。?

　　烈陽下，我感受生命在枯竭。?

　　是什么時候，身邊出現了一雙眼睛，一只藍色，一只黃色。??

　　藍的好藍，黃的好黃。?

　　一只稚嫩的肉爪將我緩緩推回有水的地方，我才看清了她。?

　　我看著她。?

　　她也好奇地看著我。?

　　……?

　　黑暗中，水不斷從我的眼眶中流過，流過，流過。?

　　……?

　　我兩歲了，爸爸媽媽早已離開了這條河。?

　　哥哥也對我說，走吧，越過前面的那坎激流，再逆流而上我們就能去大江，那里是一個新的世界，那里有自由。?

　　走吧，走吧。?

　　可他們不知道，我卻哪里舍得，舍得下那雙眼睛。?

　　于是最終我還是留下了。?

　　……?

　　下沉中，我抬眼看向那遠去的下水道口。?

　　好似一輪明月。?

　　明月中，我感到那里似有美麗的光暈。?

　　一藍，一黃。?

　　藍的好藍，黃的好黃。?

　　----------------------------------------?

　　如果你遇見一只尋找咸魚的貓，請告訴她。?

　　我終于明白了，從來從來就沒有什么蒼蠅。?

　　那其實就是，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