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進得門來才發現門后竟是一個小院。小院的左邊是一個茶亭,亭前正在煮茶。右邊是一些木制的孩童玩具,而小院正對著門的那一側卻是一條暖廊通路。
“鷴兒姑姑正在內室,大爺可要去找姑姑說說話?”鷸兒問道。
“原來這是她們倆人的住處,她們不用服侍老太太嗎?還是這里也和公司一樣,八小時工作制,這是下了班回自己住處了?”小日心里想道。
“好香的茶啊……”小日聞到一陣茶香。
“大爺吃杯茶?”鷸兒笑道。
“如此我可要叨擾姐姐了。”小日隨玉一脫鞋上了茶亭的床榻。玉一取來軟墊放在榻邊請小日坐下。
鷸兒一邊沏茶,一邊笑道:“如今大爺這樣說話,雖然中聽,卻少了一份親熱勁兒。我自五歲入府,便服侍大爺,從大爺剛會說話,直到大爺始齔,老太太讓大爺別院而居,這六、七年,咱們都是通吃同住過來的。如今怎么大爺睡醒一覺和我說話就如此生分起來?”
小日心中詫異,這鷸兒原是服侍我的?不過他嘴上仍說道:“那我更應尊稱姐姐了,我肯定自小頑劣,姐姐照顧我定是吃了不少苦。”
鷸兒笑道:“頑劣倒是沒有,只不過大爺小時候有不足之癥,平日里為大爺煎藥哄大爺喝藥倒是常事。”
鷸兒將盛茶的托盤放在了小日身邊,囑咐道:“放涼些再喝。”她又從床榻內側取來一條薄毯,輕輕地蓋在了小日腿上,說道:“如今這天還是早晚寒涼,你穿的這樣少,小心再凍病了。一會兒多穿件衣服再回去吧。”
小日見鷸兒做這些時,神態平和,動作熟練,的確像是對他伺候慣了的樣子。
小日心中感慨,“這樣溫柔體貼的人如今怎不在我身邊……我身邊卻只剩下那些尖牙利齒之徒!”
“唉……”小日嘆息了一聲。
“怎么了?”鷸兒不解道。
“姐姐既然在我幼時照顧我,為何如今卻不管我了?”小日有些哀怨。
“呵呵,你呀……如今你都大了,那還需要我在身邊伺候呢。你房中那四美都是老太太給你萬里挑一的人。”
“哪有四美?只有兩個惡奴!”小日抱怨道。
鷸兒笑道:“紋、瑟、琴、弦是哪個惹了你了?”
“琴、弦?沒見著,紋、瑟倒是真厲害!”
鷸兒聽后輕輕點點頭,若有所思,繼而又說道:“茶溫了,可以喝了。”
小日喝了一口茶覺得清爽幽香:“這比我屋里的茶好喝多了。”
“那是自然,這是御供的社前茶,今年收成較往年少了不少。供給了宮里后就所剩無幾了。連那些王公貴胄還有好些個喝不著的,咱這府中,只有我們這一處還有些。”
“老太太,太太那里也沒有嗎?”
“老太太覺得社前茶味道清淡不喜歡,太太喜歡喝甜茶。”
小日心里想道:“原來如此。”
他又看到那些木質玩具,又想到這府中應該只有稚兒那個混小子還喜歡玩這些,心中便不大高興起來,問道:“這些玩具到精巧,是誰玩的?”
“這些不都是你幼時玩的嘛,怎么也不記得了?你那時身子羸弱,不能出去玩,便在這院里玩這些木馬,木劍,竹飛車……玩累了,鷴兒姑姑便抱著你在這榻上哄睡,等你睡著了再把你抱進姑姑房中。”
“哈哈,原來都是我玩的!我還以為是稚兒那混賬小子玩的呢!”小日一高興說話便沒了分寸。
“哪有兄長如此說兄弟的?”鷸兒說道。
小日便把剛才在太太那稚兒又尿了他一身說了一遍。
鷸兒笑道:“小爺定是見了你這當哥哥的醒了高興,只是他貴人語遲,到現在還未開金口,尿你兩次也算是表達了親熱之意了。”
“稚兒原來不會說話!”小日心里詫異道,隨即他心中又竊喜起來,“原來他是一個小白癡!太太對他這般憐愛,不過是老娘親疼傻兒子!”隨即問道:“那稚兒現在也來這里玩這些?”
“小爺在太太院里,有的是人哄他陪他玩,來這里做什么呢。”鷸兒笑了笑。
“那我小時候怎么在這玩呢?”小日不解道。
“太太那時剛生完你,落了月科病,你身子又羸弱,老太太便讓鷴兒姑姑照看你。”鷸兒笑道:“你到底醒了沒有?怎么還是什么都不明白的樣子。”
“哈哈!”小日心中無比高興,想道:“如此看來,那鷴兒姑姑和這鷸兒姐姐是只和我親近的了!”
“你這丫頭,也不讓他進屋!這日頭落了,天便涼了,再凍壞了他!”不知何時鷴兒姑姑從暖廊里走了出來。
“鷴兒姑姑好!”小日起身行禮。
“不過才吃了一杯茶的功夫,腿上也蓋著了,大爺如今又不是小時候那樣……”鷸兒分辨道。
“就知頂嘴!櫟兒快下來進屋坐著。”鷴兒姑姑幫小日穿好了靴子,拉著他的手進了暖廊,說道:“都這個時辰了,你也別回去了,就在我這吃吧。”繼而又回頭對玉一說道:“茶別煮了,你先去老太太那,說大爺留我這吃飯了。再去廚房那,取了菜來。”
“姑姑不必讓玉一去老太太那,我今兒晚飯本就不過去吃。”
鷴兒姑姑笑道:“讓她去知會一聲,萬一老太太找你,又不知你在哪兒?豈不心急。”
小日心想道:“鷴兒姑姑果然考慮周全。”
小日隨著鷴兒姑姑順著暖廊走了數步,便來到了一個十字岔口,在暖廊左右兩側又各通了一條單廊。
原來這里左邊通向的便是鷴兒姑姑的住處,右邊通向的是鷸兒的住處,而暖廊直走下去通向的是白府花園。
鷴兒姑姑拉著小日往左邊去,小日從單廊右側的窗戶向外望去,見外面是被竹柵欄圍起來的一小片花圃。他又向左側望去,在白墻之上,每隔數步便有一小窗。因窗狹小,小日看不清外面是何種樣貌。
他們走了大概五十多步便來到了鷴兒姑姑的居室。這是一個內外套間。外間臨窗擺了一張可坐四五個人的床榻,床中間設一幾,床下擺了兩個腳踏。床榻邊上放了一鏡臺。鏡臺上放了妝奩等物。
床榻對面放了一排矮柜。矮柜上擺了許多精巧之物。只是矮柜后面的白墻和墻上的小窗竟與剛才路過的單廊一樣。
鷴兒姑姑幫小日脫了靴子,讓他上了榻,又從柜子中取了幾樣果干蜜餞還有一小罐李子干,笑道:“愛吃也別貪嘴,吃多了喉嚨又該痛了。”
“那就多吃點茶。”鷸兒提著茶壺進來了,“老糊涂了吧,也不拿著水,給大爺吃這些東西,干渴著大爺?”
“姐姐我不渴。”小日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鷸兒敢和鷴兒姑姑如此說話,連忙打圓場。
“她這是惱我剛才說她。”鷴兒姑姑到不生氣反而笑道。
鷸兒將茶壺放在小幾上,從柜子中取出了四只小茶碗,斟了兩碗茶,放在小日與鷴兒姑姑面前,然后又從柜子中取出四副碗筷擺好。
沒多時,玉一提著食盒回來了。將火腿燉肘子,醪糟雞,鹵全鴨,五色丸子湯一一在床幾上擺好。鷸兒取過酒壺笑問道:“我給大爺倒酒?”
“哼,拿著魚饞貓,還問我做什么。櫟兒,你身子剛好,少吃些吧。”鷴兒姑姑笑道。
鷸兒也笑道:“中午在老太太那已經吃過酒了,我才敢問的。”
鷸兒給大家倒酒,玉一在邊上伺候著。
小日笑道:“你鷸兒姐姐碗筷都給你擺好了,上來坐著吃吧。”
玉一未動。
鷴兒姑姑笑道:“今兒沒外人,平日里咱怎么著你還怎么著就行。
玉一這才坐了上來。
小日中午在老太太那吃得都是清淡之物,看到這些肉早就饞得不行了,大快朵頤起來。
鷴兒姑姑見小日吃得這樣著急,一會兒說:“慢點別噎著。”一會兒又說:“喝點湯吧。別吃肉了,小心存了食。”
小日吃得盡興,看到玉一吃東西小臉鼓的圓圓的,更顯得嘴小,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問道:“你為什么叫玉一?和姑姑她們名字都不一樣?”
玉一快速地嚼了嚼嘴中的東西,囫圇著咽了下去,回道:“我是玉字科的,排第一個,便叫玉一。”
“玉字科?”小日不解。
“大爺怕是這些也都忘了。服侍主子的丫鬟奴仆入府前都要去咱家的教習所學規矩。玉一入所時第一個分到了玉字科。便叫了玉一。日后跟了自己的主子,再由主子賜名。”
“玉一不在這里一直跟著姑姑?”
“我這只是她暫留之地,跟著我再多歷練一下而已。”鷴兒姑姑笑道。
“那把玉一給我吧……你以后就叫,就叫……”小日看著玉一這一身翠綠,雪白稚氣的臉上點了一個桃紅色的小嘴,便說道:“測測輕寒翦翦風,杏花飄雪小桃紅。你就叫翦翦吧。”
“大爺也太霸道了!你房中有了那么多服侍的人,來我們這又想拐帶一個!玉一日后去哪兒是要由老太太做主的!不過老太太就算再疼大爺也不能把好的都給了你,大爺就別惦記了!”
“我哪有什么好的!”小日突然傷感起來,嗚咽道:“我這大夢初醒,前塵舊事很多都不記得了。在這府中我還以為只有老太太疼我呢……這碰巧來了這里,才知道姑姑姐姐原是和我這般親近的。可姑姑姐姐如今卻不能常陪在我身邊,這小玉一也不給我!”小日說著眼睛便紅了。
鷴兒姑姑起身取來手巾幫小日擦了臉,揉著他的胸口,柔聲道:“你這是睡久了,這里纏亂。老太太、老爺太太哪個不是真心疼你,視你為寶?只是你如今大了,父子母子之間不能像小時候那般親近而已。你這回昏睡不醒,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就算是心疼著急,也不過只能求神拜佛,跟著哭幾回罷了。可老爺卻將這城里城外的名醫都給你請遍了,宮里的御醫都請來了好幾回。咱家雖承蒙皇恩,然祖上訓誡不可以功邀寵。平日里除了公事以外,咱府上從不因私事與宮中有過牽扯。老爺為了你可是連祖訓都不顧了。”
鷸兒笑道:“大爺這是還沒清醒過來,再吃些酒醒醒神就好了!不過這天黑了,就別讓玉一出去取了。姑姑,把你那藏著掖著的好酒拿出來吧。”
“就知道你一早就惦記著那酒。”鷴兒姑姑笑著瞥了一眼鷸兒說。
“什么好酒?”小日問道。
“還不就是你上次走商帶回來的。姑姑當成寶貝收了起來。我們是不知道那是何等好酒,只聽你說什么皇帝老兒喝了那酒也只想抱著酒壇子……”
“住口!這話也亂說得?!”鷴兒姑姑嗔怪道。
“這又沒有外人,不過就多了一個小玉一,姑姑若擔心,那就戳破她的嗓子眼兒,讓她沒得可說。”鷸兒笑道。
玉一連忙捂住了嘴。
“真真是個小壞蹄子!唉,去取吧。”鷴兒姑姑無奈笑道。
鷸兒取來了酒幫小日倒了一杯。小日喝了一口,心道:“這味道……”他猛然想起,這不就是一間酒樓里的酒嗎?是了,皇帝老兒也只想抱著酒壇子就是酒樓莫掌柜說的。我這才離開那里沒多久,那里的事在腦中怎就模糊起來……
“小日,快醒醒吧!你還找不找錢去?”錢錢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