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軍綠色的帳篷內,旁邊的人在走來走去,腳步匆匆。
帳篷內外嘈雜得厲害,中文、英文、還有她聽不懂的尼泊爾當地方言。
“好吵……”
她頭疼得厲害,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
“你醒了?”
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穿著淺粉色護士服的女孩,戴著口罩,低著頭看著她。
意外的是,這位護士說的是中文!
林溪想在發聲,卻發現嗓子里像堵了一口痰,她清了清嗓子,沙啞的聲音問:“我這是在哪兒?”
護士說:“這是位于博卡拉的中國救援隊的醫療中心,你昨天晚上被送到這里。你的左手臂骨折,已經打了石膏,活動的時候要注意點。身上有些擦傷,還有些腦震蕩。現在你會感覺頭有些疼,但是無大礙,不用擔心。”
護士的聲音輕柔,林溪從未覺得中文這么好聽,這么讓她安心。
“是誰送我來的?”
“一個男的,高高的,中文不太好。”
“他人呢?”
林溪環顧了四周,帳篷里擺滿了病床,躺著跟她一樣在地震中受傷的人,并沒有看到雅克的身影。
“他知道你沒事之后,參加救援去了。他說如果你醒了讓我告訴你,晚上他會回來。你別多說話了,好好休息。”
護士離開之后,林溪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傍晚。
還是沒有見到雅克,護士給她送來米粥,護士說:“你男朋友下午來看過你,待了一會兒又去救援了。”
男朋友……
他們好像還沒正式確立關系呢!
林溪左手打著石膏,由于護士太忙照顧不到,她只能自己用右手艱難的吃完粥。
頭已經沒那么疼了,但是身體各處傳來的傷痛卻越發明顯。
她并不是像護士說的“有些”擦傷而已,腿上、腰上、手臂全是被樹枝和石頭劃破的傷口,血跡從紗布中滲透出來,臉上也掛了彩,希望不要破相才好。
當時被手推車扶手甩下山,在山坡上滾了好多圈,身體下面是尖銳是石頭和樹枝,地震震落的石子也打在她的身上。當時殘留的想法就是“千萬不要死在這里”!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識,自己什么時候被送過來的,怎么送過來的都不知道。
趁著護士給隔壁病床的人換藥,她問:“請問和我一起被送過來的人在哪里?度假村送來的人?”
護士說:“送來的人太多了,我們也分不清是從哪送來的。這里的輕癥病區,重癥傷者在別的區域。”
護士給隔壁床的換完藥,又給林溪送來口服藥。
“你再觀察一晚上,如果沒事明天就可以離開了。這里病床很緊張,你知道……”
林溪點點頭。
“我男……男朋友……知道我明天要離開了嗎?”
“他知道,他說明天會來接你。”
可能是藥效的作用,吃過藥之后,林溪又很快睡著了。
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看見雅克就趴在病床旁邊。
他的頭發已經粘膩在一起,衣服上裹著一層灰。
他看起來很累,林溪本不忍叫醒他,可是她要盡快離開這里,好給需要的人騰床位。
“雅克……雅克……”
她輕拍他的肩膀,他才醒過來,眼里布滿了紅血絲,滿臉疲憊。
“你總算醒了!”
雅克的聲音有些沙啞,那是連續四十八個小時不眠不休導致的。
“我都醒了兩次了,你不在……”林溪嘟起了嘴。
“對不起……”雅克的表情有些愧疚。
“不要說對不起,我知道你去救人了,你是好樣的!”
那天雅克從重傷人員一個個送到醫院再回到度假村時天快黑了,他發現度假村內多了一些人,一些手推車,那是附近村子送來的重傷人員,等著轉移到醫院。
林溪躺在其中一輛手推車上,渾身是傷,早暈了過去。
程歌哭哭啼啼地跟雅克講述林溪的遭遇。
一行人又開著車將這批重傷人員送往醫院,由于道路中斷的地方離醫院還有三四公里,必須由四個人抬著傷員一個個步行致醫院,花費很多時間。
當時雅克心急如焚,但是他不能要求別人先抬走林溪,因為車上還有比林溪受傷更嚴重、危在旦夕的人員,他只好獨自抱著林溪,步行幾公里趕往醫院。
幸運的是當天晚上中國救援隊已經到達博卡拉,當晚新送來的受傷人員都被分流到中國救援隊的醫療中心。
博卡拉市區的樓房較多,倒塌之后救援難度比郊區平房難得多,在得知林溪無生命危險之后雅克就加入了中國救援隊的行動。
“我們昨天救出了五個被困人員,他們被困了五十多個小時,但是……也有不少人失去了生命……”
雅克的表情有些難過,沙啞的聲音有點哽咽。
林溪無言以對,輕拍他的手背。
離開醫療中心之后,他們沒在回度假村,而是去了市區的安置點。雅克已經將他們的行李從度假村帶出來。
“機場跑道已經在修了,中國很快就會派專機來接中國游客回家。”這是雅克打聽到的消息。
林溪瘸著手,身上還帶著傷,不能再參與救援。她在安置點待著,定時去醫療中心換藥。
雅克依然去參加救援,一出去就十幾個小時,偶爾回到安置點,靠在林溪身邊睡上幾個小時,又出去救援。
日子又過去了兩三天,救援工作接近尾聲,轉為救治和災后重建。
接中國游客回家的專機終于來了。
工作人員查驗雅克的證件,發現他是法國的護照,說:“對不起先生,現在是特殊時期,運力有限,我們這趟飛機優先搭乘中國公民。”
林溪向工作人員求情:“他是我愛人,雖然是法國國籍,但他是中國人。”
雅克見狀,攬過林溪的肩膀,用中文說:“我是中國人,你不能因為我的國籍將我和我媳婦兒分開!”
工作人員看他會說中文,又是黃皮膚黑眼睛黑頭發,便也給他出了登機牌。
“媳婦兒……這詞你跟誰學的?”林溪白了他一眼。
“嘻嘻,跟老大哥學的,山西鄉下那個老大哥。”
好不容易登上回國的飛機,大家的心情比較復雜。不少人身上都帶著傷,或重或輕。
大家都在跟身邊的聊地震時遭遇,說到尼泊爾人民遭受的傷亡和損失,又難過不已。
雅克靠在林溪的肩上,睡得很沉。來尼泊爾的這幾天他真的很累很累,現在才能放心睡個安穩覺。
本來這應該是一場旅行,但這次經歷比任何一次旅行都讓人難忘。
飛機在LS機場降落,在等待轉機回BJ的期間,雅克用機場的充電設備給手機充了電,林溪立馬給家里打電話。
“媽,我是小溪……”
在失去聯絡的這幾天,她知道家人肯定擔心壞了。
“小溪?你現在怎么樣了?”林媽媽聽到女兒的聲音又驚又喜。
“我回到國內了,現在在LS機場。”
“你總算回來了!你不知道這幾天我跟你爸天天擔心得睡不著覺……電視上網絡上報導這次地震好嚴重,死了不少人……”林媽媽的聲音有些著急。
“你趕緊回家!你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擔心你,回來看看他們老人家。”
林溪看了看自己還打著石膏的手臂,不想讓家人知道她受傷。
“我積攢了好多工作,好多稿要寫,我就不回去了。”
“回家就不能寫稿了嗎?”
“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嘛!你讓外公外婆爺爺奶奶放心,我春節再回去。我還要跟旅行社面談討論工作呢。”
怕是自己這石膏到春節還不能拆,到時候還得找個借口不回家。
說到工作,回BJ之后她還要去修相機,買手機,補辦手機卡。現在還瘸著一只手,可怎么寫稿?
掛斷電話,看到手機上彈出的未讀信息,最上面一條用法文寫的:“我好擔心你,希望你不要有事。看到消息之后請給我回復。”發信人是鐘艾麗。
“嘁……”
林溪翻了個白眼,將手機摔回到充電臺上。
雅克顯然還看不懂中國女人的眼色,他拿起手機查看了信息,很多來電提醒和未讀信息,他給家里回了電話,告訴他們自己已經回到中國,又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你什么時候回去?”
“回哪兒?”
“法國。”
“你想讓我走嗎?”
“不……我現在傷成這樣,我想我需要人照顧。”她舉了舉自己的手臂。
雅克眨巴著眼睛,調侃她:“呵呵,你想讓我做你的護工?”
“可以嗎?”她不想再像上次那樣輕易地放他走。
“我很貴的,甚至要一萬美元一個月。”
雅克豎起了一個手指頭,在她面前晃了晃,那是他之前雇她做陪同翻譯的價格。
“這么貴?那算了,雇不起。”林溪假裝失望低下頭。
“我沒說我要收錢……”
“那你能養我嗎?”
林溪可憐兮兮地抬起頭,眨著無辜的雙眼,說:“你看我這樣,至少兩三個月不能工作……”
以她的積蓄,兩三年不工作都餓不死,她只是想逗逗他。
他笑著說:“樂意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