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夏天，聲聲蟬鳴打破巷口多日的寂靜，不遠處的狗吠叫囂著今年比往年更熱了些。

　　“小音啊，好好學習，爭取考個清華北大過來啊?！弊≡诹忠舾舯诘牧制牌琶糠炅忠袈愤^她家門口總愛說句“考個清華北大上來?！毖劾镉兄f不出的自豪和柔軟。

　　今兒個，小林音來找自己說會話，又忍不住說了清華北大的事。

　　林音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因為姓氏相同，林奶奶總愛和她玩騙她說她是林奶奶的小女兒，每次這樣說林音都會回家哭著找叔叔。二十幾年過去了，以前那個愛哭的奶娃子在她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覺都成了大家閨秀。雖然林奶奶家中已有三子，但隔壁家的林音像是她第四個孩子一樣，所有的期望和祝福一遍一遍的放在她身上，希望她的人生如蜜一般甜膩。

　　他們都說林音是個學習的料，讀書的時候每年都會得獎學金寄到家里，別說林音的親人，一來二去的鄰里街坊知道林音的成績也會沾沾自喜，兜兜轉轉十來年她早就記不清已經對柳音說了多少年要考清華北大了。

　　“林奶奶，你放心，小音會考上的?！绷忠舾┥砜吭诹制牌哦洗舐曊f道。

　　林婆婆像個孩子得了蜜糖一樣拍了拍她的背笑笑又好像想起什么說道：“好好，要考上清華大學……不要早戀啊，早戀害人啊?！?p>　　林音微微一愣，想起了那個人的面龐，熟悉又陌生，可惜我早就過了初戀的年紀。

　　林音不經意間苦笑一聲，又說道：“林奶奶，小音去上學了，咱們下次見?！闭f完，林音便向林婆婆身后的兒媳婦點了點頭，示意離開。

　　“叮咚——你的祖宗再找你，快點接電話！”林音兜里的手機沒有預兆的響起，拿出一看——是林澤。

　　“姐，3:50前過來接我，我第三節課走。你趕得來嗎？”手機那邊傳出沙啞的聲音，細聽一番仍能聽見稚嫩，不放心的問了句。

　　“放心趕得及，給我二十分鐘。”林音離開林婆婆的家后趕忙跑去家里提車，畢竟在學校里還有個祖宗等著，慢不得。

　　 25分鐘后。

　　紅色的奔馳SLC急速沖向“紹南一中”校門口，本就擁擠的校門口更是因為這位重量級人物的出現變得更加熱火朝天，更甚者舉起手機一睹車主芳容。

　　“滴——浙CP0010歡迎進入?！?p>　　機械閘門應聲打開，汽車駛入，留下一陣風沙。

　　幸好提前跟林澤的班主任溝通，林音得以提前進校門。紹南一中還是她過去所看到的一樣，只是物是人非，當年在紅跑道揮灑汗水的藍校服變成了公式化的制服，青春變為人生。

　　林音看了看手機，3:23，還早。

　　教學樓旁的室內體育場正熱鬧著，林音隨聲走進一看，無數個羽毛球在他們手上不斷向高處踴躍，籃球投過籃筐，汗水浸濕校服，是青春的模樣。

　　青春永遠在，

　　只是換了批人而已。

　　林音笑著看他們，目光轉移到一旁的理想墻，是新裝的，原本學校是為了讓學生們寫下自己的理想，可理想墻太小，寫不下他們的理想，只得寫些七七八八的瑣事。林音走近理想墻細瞧，那里除了有幾個龍飛鳳舞的連筆字，剩下的就是一些明星的名字和幾個大膽表白的字眼。

　　離開體育館，林音順著自己的記憶走到了河邊，即使學校已經裝修多次，但河邊的這塊地方依舊是曾經的模樣，她的禁地。

　　林音倚在欄桿上，望著風吹來的地方，柳枝隨風搖曳，水波不興，下午的太陽很烈，但幸好偌大的體育館擋住一半的炙熱。還未下課，這里人煙稀少，望著江邊，許久沒吸煙的她此時居然煙癮犯了，終究是歲月勾起煙癮。

　　林音從包里拿出煙和打火機，欲點火卻又搖搖頭放回包里，算了，這是學校。

　　“林音？是你嗎？”身后傳出一陣清爽帶有試探性的聲音，有些熟悉。

　　林音應聲轉身，偏頭要看來人。

　　陳坤從體育館中走下來，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竟脫口而出名字。

　　“你是……陳坤？原來是你??！”林音先是微微皺眉又看清來人，看見許久未見的熟人，不免有些激動。

　　“是啊，這么多年，終于見到我們的學霸了，你還是一樣沒變。對了！重新介紹下，我叫陳坤，紹南一中高二七班新班主任?！标惱ぷ呦聵翘?，離林音更近一步，學著林音的動作背靠欄桿，挑著眉望著她，還是以前的樣子。

　　林音低頭失笑思考著年份，點頭道：“是有七八年了，怎么？陳大帥哥改邪歸正回母校當起了老師？不是說好出了社會后去當古惑仔嗎？”林音偏頭看了看體育館又瞧了陳坤，開起了學生時代的玩笑話。

　　“是啊，社會浪夠了，古惑仔也當夠，到頭來才發現回家才是最爽的，現在我可是正牌教師，有證的。”陳坤字里行間充滿了驕傲，他望天長舒一口氣說?！澳隳?，來這干嘛？接你的男朋友？”

　　即使當了老師，也改不了陳坤亂說話的毛病。

　　林音心想。

　　“男朋友不敢當，我是來接我未婚夫而已。”林音順著陳坤的話接來下，抬眉看見陳坤扭曲的臉，不忍發笑。

　　“我去，你你……你，未……未婚夫？講真的？”聽到這話，陳坤耐不住了，指著林音的手微微顫抖。

　　“這你都信？當老師當傻了？”

　　“幸好幸好，講真的，你來接誰？你弟？現在想想，你弟也該高中了，我猜猜，他今年高一？”陳坤思索一番，擼起袖子就說：“這個學校的，幾班？讓我好好跟他敘敘舊?！?p>　　“何止，他高三了，好像是四班。”林音學著陳坤的動作背靠欄桿想了想，白了一眼忍不住吐槽說：“瞎套什么近乎，都過了九、十年了，誰還認識你，續個屁的舊。”

　　“那不一定，我就還記得，你不也是？你們家林澤我可記得太清了，簡直就是第二個你。”陳坤裝作瑟瑟發抖的模樣，搖頭說道：“你們林家姐弟是我游戲史上的恥辱，帶不動帶不動?！?p>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你還記得，你也太記仇了吧?！绷忠艨吭跈跅U上看著他的動作，扶額大笑。

　　“對于你們我始終記憶猶新?！?p>　　不過全是你們一起送人頭，害我被舉報的記憶。

　　“叮鈴鈴——”3:50的鈴聲順著風響過，高三段放學了。

　　“下課了，我要去林澤班里，一起嗎？”林音放下靠在欄桿上的手看了眼手表，不好丟下陳坤自己走，便指向教學樓抬頭看陳坤。

　　“走吧，反正我也是閑著無聊，和你弟會會舊也挺好。”陳坤忘記了身后體育館中揮灑青春的高二七班同學以及想拉進師生之間關系的目的，正過身跟著林音就往教學樓去。

　　高二七班同學們表示“？”，這一定是親的班主任，親的！

　　教學樓很近，走幾分鐘就到，林澤的教室在二樓，他們站在走廊上，踮腳看著滿面墻的作業，明明只有一天半的假期，卻活脫脫像一個星期的作業，縱使他們二人早已脫離苦海許多年，其中一個還當了班主任也不免汗顏。

　　他們看著滿墻作業入迷時，林澤背著單肩包走出教室站在林音陳坤面前。秋季校服松垮的搭在手肘處，180寬大的夏季校服在他身上穿出了修身的意味。

　　“姐，來了？回家嗎？”林澤掃了掃眼前的碎發，有些煩躁。

　　“??？嗯，回家，你……算了，一邊走一邊說?！绷忠魭吡搜哿譂缮砗?，三兩個女生窩在一起好像再說些什么，又看看林澤一臉不耐煩的表情許是知道一二。

　　“走吧?！绷譂陕赃^陳坤好像就當沒這個人一樣。

　　“這孩子性格有點悶騷，還有點怕生，你別在意啊?！绷忠艮D身尷尬的向陳坤解釋。

　　“沒事，小孩子都這樣?！标惱さ淖旖俏⑽⑸蠐P。

　　這小子，一如既往的高冷啊。

　　陳坤心想。

　　林澤帶著后面兩個人遠離擁擠的過道，輕車熟路的拐幾個彎走到了堆扎著林蔭的小路上，方才停住腳步轉身詢問林音身后的陳坤。

　　“你是……？”林澤看著陳坤，緊皺眉頭，眼里悄聲無息的蕩出波瀾。

　　“咳咳，小林澤，你還記得你坤哥不？我記得你幾年前玩游戲和你姐一樣菜，不知道這八年過去了，技術可好些？”陳坤嬉皮笑臉的說著話，一旁的林音聽到這話笑著用手肘輕輕推了推他的腰側，以示警告。

　　陳坤說完之后，林澤也不接話，就看著陳坤，與記憶中的模樣相比較。

　　“記得，坤哥，你老了?！绷譂牲c點頭，一臉無辜的說。

　　“……”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陳坤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绷忠魡问挚吭陉惱ど砩闲澚搜?，她好像許久沒看到陳坤吃癟的樣子了。

　　“屁，你哥我叫青春永駐！你個小屁孩毛都沒長齊就瞎講，我說林大小姐你就這樣管教你弟的？！”

　　林澤聽到這話也不惱，甚至有點想笑，還好，跟以前一樣。

　　“好了好了，我的錯，誒……”

　　“公司來事了來事了！快接快接！”包里的手機沒有預兆的響起，打斷了林音的話語。

　　“等一下啊，你們聊?！绷忠魪陌锬贸鍪謾C走到角落里，用手勢讓他們自己聊。

　　“那個小澤啊，這么久不見了，長挺好，比你哥我還高。”陳坤拍拍林澤的肩膀，望著他184的身高，不禁感嘆歲月漫長，現在小孩子營養都變好了。

　　“嗯。”

　　林澤看著他搭上來的手，眉頭微皺，只回了擬聲詞。

　　二人相顧無言，空氣中彌漫著尷尬。

　　“小澤，咱倆加個微信吧，以后好聯系，而且我是高二七班新來的班主任以后指不定會有什么接觸，先做好準備不是嗎。”陳坤胡謅了個借口，拿出手機說要加好友。

　　林澤遲疑了一會，從搭在手上的秋季校服里拿出手機，點開二維碼讓陳坤掃。

　　掃完后，陳坤看著林澤的微信有些震驚，這年頭小孩子都這么干凈的嘛。

　　與其說干凈，還不如說是懶得弄。

　　林澤的微信頭像就只有純白背景和兩根紅黑線相交，就連微信名也是一個點，朋友圈也只有幾朵香檳玫瑰的模樣。整個屏幕最多字的也是他的微信號。

　　兩個人加了微信后，陳坤和林澤都給對方改了備注。

　　“林澤，林音他弟”

　　林澤手停在半空想了會，最后簡單的在備注上打下幾個字母。

　　“RFL”

　　加完好友之后，陳坤又閑著無聊扯了幾句有的沒的，林音就急匆匆跑過來說公司有事，他們倆要先走就拉著林澤上了車，陳坤知道后體諒她的工作，一直陪著他們直到他們走出校門。

　　其實也不是公司什么大事，只是那個墓地管理員催著她來，每年這個時候，都要來催一遍，像是趕著見最后一面一樣。

　　路上。

　　“小澤，你怎么回事，過了幾年就把陳坤給忘了？還那么冷淡。”車上，林音手握方向盤對在副駕的林澤追問道。

　　“沒忘，只是……算了，我這幾天不想說話而已不是冷淡。”林澤看著微信“RFL”的聊天界面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么辦。手指在空中停頓半刻意外點進陳坤的朋友圈看見了他最新的一條動態：

　　配圖是街道上好幾對情侶牽手，作為單身狗的他豎起來中指。情侶面前一個人是多么的悲慘，看到這林澤不忍發笑，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容就收斂了些。

　　沒忘，只是怕他忘了我而已。

　　“姐，你今天化妝了?！绷譂蔀榱瞬宦娥W，偏頭不懷好意的看林音說著。

　　“嗯，化了淡妝，好看嗎？”林音目視前方聽到這話嘴角微微上揚。

　　“丑?！?p>　　“……”原本勻速運動的車子突然減速，林音抓著方向盤用力的捏著。林音越想越氣，猛踩油門加速回到家。

　　這小子一如既往的欠打，早知道趁他年紀小多踹幾腳好了，虧了！

　　林音心想。

　　學校離他們家很近開車大約20分鐘就到了，一路上暢通無阻，連時間都在為他們拉進度條。

　　“行了，到家了，給我滾蛋，晚飯自己做，晚上我不回來了，不做就餓死?！绷忠魧④囃Ｔ谙锟?，沒好氣的對林澤說。

　　“行，走了，回來的時候給我發消息?！绷譂梢膊豢蜌?，下車就走。

　　林音心里謾罵這小屁孩青春期的叛逆就乘車而去。算了，今天的事比誰都重要。

　　回到家后，林澤躺在沙發上不停地刷新朋友圈，大約過了兩分鐘，陳坤發了條很奇怪的動態。

　　——

　　 RFL：

　　第十次了小顧，生日快樂，別把我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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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蛋糕的上面插著18只蠟燭，正中間還用淡藍色奶油寫著「一程」。

　　今天有誰生日嗎？

　　林澤想。

　　林音開了許久的車，不知繞過多少彎駛入一個老胡同，一塊褪色的布上印著“老王花鋪”，縱使是這樣那里依舊熱絡，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里面的品種和品質都是有名的。

　　在現代化的城市里，總有一處留著年華歲月，保持緘默，記得返璞歸真。

　　“大爺，我要的花還在嗎?！?p>　　“誒誒誒，在呢在呢，在門口那里，我給你拿去。”

　　林音來這兒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跟他們熟到每年這個時候有什么花都會給她留著，讓她自己挑一束走。

　　末了，林音從花鋪里簡單挑了八只香檳玫瑰走，走時王大爺還往林音懷里塞了幾朵薰衣草干花，轉身要走，走時還處之泰然地向她揮手，最后逐漸走遠，留下一臉茫然的林音在原地。車上，林音透過后視鏡看著車后座橫躺著的薰衣草撫了撫額頭，不免失笑。

　　 5月05日4:33pm

　　林音抱著兩束截然不同的花，左手帶著一扎啤酒走進了“上陽墓地”，剛才在車上剛換的高跟鞋不停地發出與地面的碰撞聲，耳墜上的掛墜不停搖擺，胸口的熊貓胸針閃閃發亮。

　　顧易之，我來找你了。

　　林音進去后熟練的找到第21號，將花和酒放在一旁，從兜里拿出一個黑盒子放在他前面，然后俯身輕輕用手撫摸照片上年輕人的臉龐，沒有溫度，只有一層灰。

　　“顧易之，生日快樂，我來晚了別生氣，今年不要向日葵了，給你帶了玫瑰，很香。今年我沒忘，你的耳釘?！绷忠粜χ鴮Α邦櫼字闭f。

　　第九年了，你還是那樣的年輕，可惜我老了，我很慶幸，你依舊是這個模樣。

　　林音簡單的將顧易之墓前的臟東西清理掉，坐在他的墓前，一邊喝酒一邊靠著墓碑看著太陽緩緩垂下的那處，假裝她跟以前一樣依偎在他身邊。

　　“顧易之，如果你還在就好了?！蹦贡缘目站票絹碓蕉啵忠艟官€氣一般說起了胡話?！邦櫼字乙Y婚了，你要來嗎？”

　　林音偏頭看著照片上面他笑的燦爛的樣子，顧易之，這些年，你還在嗎？林音從包里又拿出兩根煙放在它前面，強顏歡笑地說：“這是國外買的煙，你應該很喜歡吧，我特意為你帶的?！?p>　　“有煙嗎？給我一支……這煙不好，下次別抽了。”

　　“我們的小學霸不會累嗎？要累了就靠我身上，顧大帥哥的肩膀永遠對你免費。”

　　“我是你的靠山?！?p>　　“聽林奶奶的，我們家阿音要考清華北大?！?p>　　“林音，好好學習，不要早戀?！?p>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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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朧間，她感覺她回到了從前，微涼的河畔曾有個桀驁不馴的少年奪走她的煙，笑著勸她改邪歸正，好好學習。

　　夏日的風總是不那么善解人意，貼心送來回憶與憂愁。

　　今天的風跟以前一樣煩人，總讓我想起他。

　　林音心想。

　　“顧易之，你還在嗎？”林音望著落日，不甘心地問著。

　　你……還在吧。

　　“顧易之，生日快樂?！绷忠糇眭铬傅霓粝麓蚧饳C，赤色的火焰燃起又被她吹熄，就勉強充當蠟燭吧。

　　“我不喜歡說再見，所以，顧易之，生日快樂?！?p>　　很巧，顧易之的生日和忌日是同一天。

　　顧易之，我們重逢了，生日快樂。

　　我活了這么久是因為你的和阿澤的存在，現在你不在了，阿澤也長大了，你說，我是不是可以來找你了？

　　顧易之，你想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