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一前一后,麻利地鉆進狹窄的駕駛艙。
“坐穩了。”戴思亞向顧凡簡單交代一聲,戴上了全息操作手套。
他全神貫注,輕輕轉動左右兩支虛擬手柄,將吸盤慢慢地斷開。小小的偵察艇從努阿克運輸船底脫落下來,好像一片在風中飄蕩的落葉。
顧凡面露焦急之色,目光片刻不離他的雙手,心里不停地念叨:穩住!一定要穩住!千萬不要驚動了敵人!
“可以加速了。”戴思亞終于說道。
“好嘞——”顧凡喜形于色,“加速度10,目的地火星基地1號船塢——出發!”
兩人身體同時猛地向后一仰,陷入座椅之中。
三小時后,他們并肩走進會議室,發現除夏開勝外,作戰指揮班子其他人都到齊了,有幾位正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見到他們,立刻閉上了嘴巴。
戴思亞沖顧凡擺擺頭,那意思是讓他先入座,自己則直奔發言臺。
“時間很緊,我開門見山。偵察結果已提前發送回來,諸位想必也都看過了。再補充一點:回來的路上,我已與尤金將軍交換過意見,一致的看法是:鑒于敵吞噬體船隊航速很低,且恰好位于其艦隊前鋒和中鋒之間的防衛空虛地帶,應該抓住這一有利時機,迅速發起進攻,目標是將全部吞噬體繳獲。”
話音剛落,會議桌邊已舉起好幾只手來。
“同意。”
“我也同意。”
“時不我待,機不再來,不要猶豫了,趕緊動手吧!”
“謝謝思亞,請大家安靜,我談談看法。”鄧拓疆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語速依然不疾不徐。
“資料顯示,努阿克人的運輸船平均速度為1000馬赫每秒。為什么這次卻只航行在一百馬赫上?并且不安排任何護航?”
戴思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對方有詐?”
鄧拓疆點點頭:“至少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
顧凡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心中暗想:“拓疆說的也不無道理。那些布撒器里究竟裝的是什么?又或者干脆空的,這個還真是說不好。咳,要是能弄一只回來就好了……不行!真要這么干,動靜肯定小不了,一旦被敵人發現,那可就打草驚蛇啦。我們的任務是偵察,偵察自有偵察的規矩,不然的話,撤離之前思亞又何必把那個洞口重新焊好?”
“可問題的關鍵在于,已經沒時間組織第二次偵察了,必須當機立斷?不是嗎?拓疆?對了,我還要提醒大家,一旦努阿克船隊開始加速——他們絕對有這個能力,留給我們的時間只會更少,機會窗口也更渺茫。”
他從戴思亞口氣中的咄咄逼人,希望他不要繼續站在那里,而是回到作戰會議桌,坐進那個屬于他自己額固定座位上。這樣至少在場面上會好看一點,雙方不至于顯得那么劍拔弩張。
鄧拓疆剛要說話,不料馬東方卻先一步開口道:“你們兩位的意見我聽明白了,無非就是兩種選擇。其一,按既定計劃繼續布放磁力炸彈,任你風吹浪打,我自穩坐釣魚臺,這吞噬體船隊呢,就當它不存在;其二,既然已經送上門來,索性順勢而為,來個主動出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奪了吞噬體再說。說實話,突然遇到這樣的局面,我也感到很為難。”
他停下來,看看左右兩邊,繼續道:“但是,有一點我卻絕對可以肯定,這要是擱在過去,我軍肯定毫不猶豫,第一時間就撲上去了。為什么?因為吞噬體是人類的心腹大患,多年來害得我們吃盡苦頭,卻始終找不到克制的辦法,所以只要一有機會,必定會竭力奪取,哪怕……”
“哪怕什么?”
戴思亞和鄧拓疆聽得入神,同時問道。
馬東方微微一笑。“哪怕明知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哪怕明知是個圈套,也要拼上一把、賭上一回。”
鄧拓疆爭辯道:“可是,這種情況如今已不復存在——彌林送來了足夠的抗吞噬體材料,我們的飛船也完成了涂裝。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冒險調整戰術,去攻擊那些運輸船呢?”
“因為有人希望我們這樣做,這才是問題的核心。”
“誰?”
“蘇魯。”
“蘇魯?您的意思是說,這支吞噬體船隊本身就是一個誘餌?”
“是的。”馬東方轉向戴思亞,目光炯炯有神,直看得他心里發緊,不由自主挺直了身體。
“你再仔細想想,老老實實回答我,這次偵察行動是不是特別順利?順利得有些異乎尋常?”
聽他這樣一說,顧凡立刻回想起現場的種種細節:他們怎樣登上了飛船,爬上頂層,割開甲板,看到一排排吞噬體布撒器……是的,整個過程行云流水,除了艙門無法打開,沒有遇到其它任何麻煩,就好像那船隊早就安排好一切,然后一直慢吞吞地航行,耐心地等我們前來……
他望著戴思亞,見他正慢慢走向會議桌,邊走邊思索。雙眉緊鎖,臉上的表情十分凝重,顯然與自己一樣,被馬東方的話深深地震撼了。
“被您這樣一點破,我覺得還真是這么回事兒。”戴思亞坐下來,看看顧凡,似乎想要征得他的認可,“看來我們確實有些大意了,差點上了敵人的當。你說呢,顧凡?”
“我也同意馬爺爺的分析,這很可能是蘇魯設下的圈套,用吞噬體船隊吸引聯軍艦隊的主力。另外我想向會議補充一點,是關于那些吞噬體布撒器的。”
聽他這樣一說,鄧拓疆便以會議主持人的身份說道:“請講。”
“是。眾所周知,真正的布撒器在制造時,必須摻入某種特殊的元素。過去我們并不了解那究竟是一種什么元素,只知道它來自銀河系中心地帶,直到吳越勝楠她們將抗吞噬材料發送過來,才終于搞清楚那種元素的特性。”
這家伙不是要將抗吞噬體的制備工藝吧?戴思亞著急起來,忍不住插嘴道:“直接說結果……”
“我用三維空間掃描儀分析了那些布撒器并發現了那種特殊元素,二者的質譜曲線完全吻合。結論就是,那是如假包換的、真正的吞噬體布撒器!考慮到吞噬體只能存放于布撒器中,因此,運輸船上的確裝載著巨量的吞噬體。”
鄧拓疆道:“現在全都清楚了。看來,這回蘇魯是下了血本,想用吞噬體誘我上鉤——在他看來,這是個穩贏不輸的計劃,因為就算不成功,吞噬體反正也運到了前線,或許戰斗中還可以繼續發揮作用。”
顧凡問道:“既然如此,下一步我們該如何應對?”
馬東方接過他的問題。“這個就需要好好琢磨琢磨了。剛才說了,有兩個選擇……”
忽聽有人高聲道:“依我看,倒不如將計就計,一面布放磁力炸彈,設置埋伏圈,一面進攻運輸船隊,奪取吞噬體。來個雙管齊下,畢其功于一役。”
眾人順聲音望去,見說話的正是沉默許久的陳宇。
馬東方面露喜色,拿他打趣道:“剛才我還納悶呢,陳宇這是怎么啦?都過去半個多小時了,就這么一直干坐著,一句話不說。原來是在長考出大招啊!哈哈哈哈。”
鄧拓疆也笑了。“我忽然有種預感,就是思亞和顧凡的這場偵察行動,客觀上為我軍提供了決戰決勝的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不如這樣,陳宇,接下來就請你給大伙兒詳細說說,這場仗要怎么打,才能畢其功于一役。”
散會的時候,戴思亞故意磨磨蹭蹭落在最后,直到眾人都已離開,才走到馬東方面前,低聲問道:
“馬爺爺,夏叔叔跑哪里去了?怎么沒有來開會呀?”
馬東方面露悲傷之色,語氣變得格外沉重:“是這樣的,孩子,昨天我們收到來自卡瑪的報告。原來,早在四五年前,那里便發生了極大的變故,鄧鈺和劉知雪被卡瑪國王所害,全體地球人被放逐到北極地區,歷經磨難,損失了一多半人口之后,終于頑強地生存下來,建立起一小塊棲息地,又與當年張選隱藏在深空的太空七號取得了聯系……那是一份很長的報告,里面還有許多細節。事有湊巧,昨天指揮部的值班首長偏偏就是夏開勝。情報部收到電文后,年輕的參謀因為不了解其中的內情,便按慣例將報告發送給他……據我后來了解,夏開勝當時大叫一聲,昏厥在地,醒來后吐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便陷入一種又癡又呆、不言不語的狀態。”
戴思亞大吃一驚,急不可耐地追問道:“馬爺爺,夏叔叔現在何處?還有,這消息劉海洋爺爺和鄧拓疆知道嗎?”
“我派人將開勝送到戴氏莊園,囑咐婉秋和思歐好好照看。至于那份報告,我也有同樣的擔心,怕它再惹出什么亂子,已嚴令所有知情人不得外傳。剛才,我見你故意不肯離開會議室,便料到要問夏開勝缺席的原因,想一想還是告訴你的好,畢竟他孤身一人,眼下又在你們家里養傷,同時也希望你和思歐夫婦多多撫慰,幫助他早日從喪妻之痛中走出來。”
“明白了,馬爺爺,我這就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