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拓疆和馬東方不斷向戴思亞發來詢問，全部是關于搜尋蘇魯的進展情況，都知道像這種類似于大海撈針的事情，成功與否大半要靠運氣，所以字里行間并沒有直截了當的催促，但是焦急的語氣和問話頻率能說明一切——顯然，大本營對失去蘇魯的蹤跡感到了越來越強烈的的焦慮與不安。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又不想將壓力轉嫁給弟弟和弟媳，只得枯坐于駕駛臺前，雙眉緊鎖，一言不發地盯著空氣顯示器，腦子里思緒翻滾，卻想不出任何辦法來。

　　指揮臺上寂靜無聲，參謀們默然不語，連那幾臺機器人也都停止行動，躲到角落里充電去了。

　　目光掃過四周，眼前這間曾無比熟悉的指揮艙忽然變得狹窄、擁擠，充滿壓迫感……戴思亞心煩意亂，索性爬下座椅，走出艙門，背起雙手在走廊里踱來踱去……

　　饒是如此，馬東方還是準確地找到了他。

　　“思亞，距全體升空時間還有最后十五分鐘，大本營需要知道，你們有沒有找到蘇魯和那粒高密度球？也沒有確定他們的行動方向？此時此刻，半數聯軍戰艦就在火星高軌待命，準備隨攔截它的撞擊……但是，這一切都需要時間?！?p>　　是的，時間。盡可能多的時間。想象一下吧，一顆直徑近百公里的高密度球體突然從冒出，在很近的距離上高速撞向火星……仿真模擬結果他看了好幾遍，結論確鑿無疑，既冰冷又堅硬：最短預警時間為1500秒，少于此，高密度球與火星間的撞擊將不可避免。

　　他遲疑著，不知該如何回答馬東方。

　　或許應該直接向大本營建議，立即命令全體人員升空，躲避即將發生的災難。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拭去，至少他自己已不抱多少希望。

　　按照模型給出的預測，存在一定的概率，撞擊點不在赤道，而是偏向兩極——在這種情況下，火星并不會解體，它會幸存下來，損失掉大約百分之十五的質量，變成一只咬了一口的蘋果，再用十幾年的時間慢慢恢復平衡與靜穩。

　　他說得很慢，仔細斟酌著每個單詞。

　　“報告大本營，截至目前，我們已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的空域搜索，沒有發現強引力波源，對目標的定位還在進行中，我個人的建議是……稍等，思歐那邊突然要求通話。”

　　他轉身跑向指揮艙，站在指揮臺前，空氣顯示器里，戴思歐和李婉秋肩并肩坐在那里，正對著鏡頭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什么。

　　“剛才出去了一下?！彼懔σ恍?，臉上流露出些許歉意，“快說，是不是有所發現?！?p>　　“我們找到了高密度球。它就在這里——距離火星表面一千一百萬公里，當前速度3500公里每秒，其軌道面與火星赤道面完全重合，必須立刻組織攔截，遲了很可能就來不及了。”

　　李婉秋補充道：“我們還測出了它的質量、直徑和加速度，初步推算，撞擊將發生在2400秒之后?！?p>　　“太好了！思歐、婉秋，這下你們可立了大功！既然已經掌握了它的軌跡，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攔截它。放心吧，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大本營，通信船，有關高密度球的探測數據是否收到？請確認?！?p>　　十幾秒鐘后，他先收到了顧凡的回答：“收到，已轉發各處。”

　　馬東方的聲音接踵而至：“收到。正在安排攔截，由陳宇負責指揮?！?p>　　“還有件事，劉海洋爺爺已經出發趕往艦隊，他老人家主動要求協助陳宇完成對高密度球的攔截?！?p>　　“明白。思歐，哥哥想過了，不管發生什么，你和婉秋都要老老實實呆在空間實驗室，專心致志，好好研究那個什么曲速推進技術，聽到沒？這東西很有用，給我們把它搞定，好不好，婉秋？”

　　不等戴思歐開口，李婉秋搶先答道：“我們都聽哥哥的。關于曲速推進引擎的研究，最近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相信要不了多久，基于這一引擎的人類第一艘空間扭曲飛船就能試飛了?！?p>　　聲音清脆悅耳，飽含某種掩飾不住的喜悅。

　　“那就預祝你們盡快取得圓滿成功！越早越好！哈哈哈哈！這件事情既然辦完了，我也該回去復命了，再見！”

　　戴思亞沖他一抱拳，臉上笑意盎然：“哥哥再見！注意安全！”

　　屏幕和圖像消失了。戴思亞意氣風發，滿臉的愁云慘霧消散得無影無蹤，雙手搓動幾下，忽然想起一事，便又撥通了通信船。

　　“顧凡，能能不能聯絡到陳宇或者尚武，問問那些吞噬體運輸船現在何處？”

　　“沒問題，請稍等?！?p>　　“還有，你那里能看到所有戰艦的位置，對吧？”

　　“當然可以。怎么啦，大哥？這可是末日通信船，專為對付意料之外的毀滅性事件而設計，所有的關鍵信息都要匯總到我這里。”

　　“這些我當然知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鄧拓疆或者‘獵隼’號現在的位置。”

　　“不能。”

　　“為什么？”

　　“因為你的級別不夠。處于保密和安全的原因，親愛的第一艦隊戴司令，未經授權，您無權查閱聯軍總指揮本人和他的座艦的行動細節。”

　　“好吧，你都這么說了，我自然不能讓你為難。”顧凡感受到在通話的另一端，戴思亞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顯然是在思考某個重大的問題，沉重的呼吸清晰可聞。

　　他抓緊時間處理完其它幾件事情，想想剛才在態度上，自己似乎對好朋友有些過于生硬，于是用柔和的語氣問道：

　　“還在嗎？思亞。除馬東方、鄧拓疆、陳宇、夏開勝之外，其余任何人的坐標我都可以提供——你只需通過系統申請即可?！?p>　　“其實呢，我找鄧拓疆是為了一件私事。要不這樣吧，把這份文件替我轉給他——不過不是現在，而是半小時后。他要問密碼是什么，你就說，密碼是‘戴思亞心里最重要的事情。’這個問題的答案，兩個字?！?p>　　“好的，一定送到。你不是問那些吞噬體運輸船的去向嗎？根據馬東方的命令，它們正在運往空間實驗室，接收者為戴思歐和李婉秋?！?p>　　“知道了。再見，我的朋友。”

　　“再見，朋友?！?p>　　顧凡隨口回答道，既沒有多想，也沒有察覺到戴思亞語氣中的異常。

　　鄧拓疆沒有急于追擊泰德爾，只是讓顧凡將“衛士”號的行蹤放在“優先更新”名單里，在態勢圖上高亮顯示。

　　他心細如發，考慮十分周到：開戰前，聯軍指揮部已經把“衛士”號特征數據發送給各艦隊，幾乎所有重型戰艦的目標庫里，這艘臭名昭著的努阿克旗艦都排在“重點打擊目標”的第一位。可是，就在剛才，原來的“衛士”號主動解體，褪去外層保護殼，露出其本來面目，也展現了真正的實力——不僅速度快，而且攻擊力極強，甚至擁有局部空間壓縮能力，那是一種過去人類從未見識過的武器，威力很大，必須小心應付。

　　他駕駛“獵隼”號飛過整個戰場，所到之處，七八艘護衛艦正帶領上百艘巨型運輸補給艦打掃戰場。努阿克人退卻了，留下許多受損失能的戰艦，大量奇形怪狀的空間碎片，四處翻滾、旋轉，在相互撞擊中繼續破碎，生成更多的太空垃圾……他還看到一些尸體，大部分是爬行者，也有少量步行者，大都缺胳膊斷腿，個別的雖已凍得僵硬，懷里卻依然抱著武器……那些來不及戴上頭盔的，在進入太空的那一刻，眼眶便在真空下炸開，蒙上了一層紅白相間的冰霜……

　　他繼續向前飛，來到了聯合艦隊集結處，看到銀灰色的致遠艦隊剛剛完成集結，全體戰艦排成密集的網格，就像剛才出現在戰場時那樣，唯一的不同便是，這一回她是遠離火星，迎著太陽的方向航行……他瞇起眼睛極力遠眺，注意到在陽光的照耀下，一些格點是白色的，心知那是臨時補充進去的火星戰艦，這并非為了保持陣型的完美，而是時機的需要——為了攔截那粒該死的高密度球，人類必須傾盡全力。

　　馬東方已經通報他，戰斗結束后，所有剩余能量超過百分之三十的戰艦都將前往攔高密度球——“根據超級電腦的模擬計算，只有這樣才能將其推離撞擊軌道，掠過南極上空，與火星擦肩而過?！?p>　　他立刻問道：“成功概率是多少？”

　　“不算太高，百分之八十七，不過可以接受，對吧？對了，就算我們成功地避免了直接撞擊，一場輕微的固體潮汐也在所難免，因為最近時，高密度球距火星表面還不到一公里呢！”

　　“一公里？”鄧拓疆到吸一口涼氣。

　　“是的，一公里。為了保證人員安全，我已下令除基地外，其它地區的居民立刻升空，因為時間太緊，就沒有與你和指揮部其他成員商量。”

　　“商量什么？形勢瞬息萬變，您的決策及時而又正確，還我也是如此?！?p>　　轉眼之間，龐大的攔截艦隊已消失在天邊。他望著剩下的戰艦，心想還有一場伏擊要打，不如趁此時機讓大家休息一下。

　　就在這時，尚武駕駛“戴桐”號靠了過來。鄧拓疆先同他打個招呼，接著傳令所有戰艦就地休整，隨即登上擺渡艇，幾分鐘后，人已坐進“戴桐”號指揮艙，在尚武對面落坐。

　　服務機器人端過來兩杯清茶，他先取下一杯遞給尚武，自己端起另一杯，身體微微靠后，揚起脖子接連喝下幾大口。

　　“還別說，還真是有些渴了。怎么樣？尚武叔叔，這一場惡仗打了將近三十個小時，不知您現在感覺如何？累不累？”

　　雖然職務比自己低，但對方乃是長輩，鄧拓疆年輕而持重，格外懂得作為晚輩應有的禮數，所以親自前來“戴桐”號會晤尚武。

　　尚武呵呵一笑?！罢f不累那是假的，不過我們取得了一場大勝，重創努阿克人，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只是尤金將軍意外被俘，打冥王星之戰起，努阿克人就對他恨之入骨，這回恐怕是……”

　　“是啊，我也有同樣的擔心，已專門通知夏開勝叔叔，地球那邊一旦交火，要特別注意搭救那些被俘的人類戰士，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藏著一只獨特的信標，很容易識別，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把尤金將軍救出來。”

　　“果真如此那可就太好了。”尚武看看時間，話鋒一轉，“拓疆，說了這會兒話，不知不覺又過了十幾分鐘，你說，陳宇他們能不能將高密度球推開？”

　　“我覺得沒問題。馬東方爺爺親口告訴我，說無論飛船的數量還是推力，都有很大的冗余，大不了將飛船全部投入，不信最終改變不了那東西的航向。您就拭目以待，等著他們的好消息吧?！?p>　　“這樣我就放心了。大家都猜測蘇魯和那里高密度球在一起，最好連他一起抓回來，或者干脆消滅掉?！?p>　　鄧拓疆點頭同意?！皩?！讓他從此徹底消失，來個一了百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