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父如母?你可真敢說!你的父母為了你去傷害別人家的孩子你覺得他很偉大,那我為了自保殺了他又有哪里不對?”
“我不跟你歪纏。總之,他犯下的罪孽他自己償還,該我盡的責任我也不會推卻。”
李晚煕仰頭大笑:“想不到啊想不到,臭名昭著的陰魂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看來石中堂那般維護你也不是沒道理。”他將剩下的老鼠肉放進嘴里嚼著,表情十分享受。
陰魂哼道:“師父維護徒弟,徒弟愛重師父,不是天經地義的事么?”
李晚熙冷笑兩聲:“天經地義?天經地義可不是你這么用的。知道十二龍衛么?”
“我需要知道么?”陰魂是聽說過十二龍衛的,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愿把石中堂與這個組織扯到一起,只好裝傻。“對我有什么好處?”
“有沒有好處我不清楚,我必須得讓你知道。”李晚熙看透了陰魂的心思,自然不會讓他如愿,自顧自說道,“十二龍衛是專門為圣上做事的死士組織,你師父也是其中之一。還記不記得被莫待擰了腦袋的燕雙飛?他也是。他之所以殺那個叫吳憂的小孩,根本原因是吳憂偷了一只三眼鴉囊,里面裝著水月硯重現人間的消息。去窩棚區向吳憂討東西的那天,你師父去了。火燒窩棚區的那晚,你師父也在場。火,是他點的;人,他也沒少殺。如果吳憂不認識莫待,恐怕上演的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陰魂喝道:“絕無可能!我師父不可能干那傷天害理的事!”
“可不可能不都已經干了么?事實如此,由不得你不承認。陰魂,你也是混江湖的,我不信你一點都沒察覺到石中堂的異樣。你如果不擅長算賬,可以讓你這精于算計的婆娘幫忙算一算。無影門的每項生意加起來,是入不敷出還是頗有盈余?如果是入不敷出,那為何無影門的人還能過得如此滋潤快活?錢從哪兒來的?天上掉下來的?不是,是圣上給的。圣上的錢是哪里來的?老百姓口袋里掏的。一句話,你師父拿著窮苦百姓的血汗錢養著無影門滿門!以后再聽見誰說圣上苛待百姓,你可別跟著罵,畢竟這里面也有無影門的一份功勞。”
陰魂閉了閉眼道:“不管你說什么我都不會相信你!你休想毀我師父清白名聲!”
“剛才不還說不在乎你師父是什么樣的人么?怎么轉眼就不敢承認他犯下的罪惡了?人吶,太虛偽,太善變,太難心口如一了!我李晚熙雖壞,卻還不屑污蔑一個死人。你要相信,為了保護無影門的利益,為了讓無影門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你師父在執行命令時一向比我還忠心還下得去手。忠心是好事,可惜他沒能貫徹到底。他明明知道木蘭策的下落卻死不吐口,還想著退隱江湖,一走了之。有好處就伸手,沒好處就往后縮。天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我殺他是奉皇命,并非私怨。”
“如此說來,你也是十二龍衛的人了?”
李晚熙驕傲地道:“我是龍衛的首領,就好比十三公子之于十二月侍。”
“蕭堯也就這水平了!嘴上唾棄十三公子,暗地里又模仿人家。還是那句話,師父的選擇他負責,我只負責我那部分。”
“你可想清楚了,與我為敵就等于與圣上為敵。天涯海角,難逃追殺。不如你給我木蘭策,我讓你頂替石中堂的位置,從此成為圣上的心腹。呼風喚雨總好過亡命天涯,不是么?”
“誰告訴你木蘭策在我這里?”陰魂壓下心中驚疑,面不改色地道,“千機閣的消息?”
“我猜的。十多年前,包括端木云端在內的幾大掌門人,無人知曉那無字經卷到底有何用處。石中堂認為自己被十三公子耍了,要將那卷經毀了。是端木云端勸住了他,說大凡經卷都有用處,貿然毀了怕是不妥。前不久,龍衛得到消息,說那經卷就是木蘭策。我問過石中堂幾次,他都一口咬定那只是尋常物,還說早些年無影門的藏書閣走水,所有書籍都已付之一炬。圣上惱怒,命我殺了他,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木蘭策。如果木蘭策不在你手里,我就只能挨個問無影門的人了。”
“你想找無影門的麻煩?”陰魂怒喝道,“你敢!”
“我也不想,可是我沒轍了,我得完成任務啊!不然怎么辦?我總不能為了保全無影門的人,把自己的腦袋割下來給圣上吧。石中堂跟我沒這交情。為了早日交差,我只能抓一個殺一個,直到有人愿意交出木蘭策為止。”李晚煕笑道,“你也別想著殺我。殺了我,立馬有人頂替我繼續為圣上效命。到時候,無影門死的人更多。”
“先殺了你,再考慮之后的事。”陰魂舉劍朝李晚煕刺去,“你死后,我把蕭堯派來的人都殺了。看誰敢對無影門不利!”
李晚煕一個鷂子翻身躲到樹后,放聲大笑:“還敢運氣出劍?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你……”陰魂雙腿發軟,一個踉蹌栽倒在地。春二娘想上前攙扶,沒走兩步也倒下了。
李晚煕甩甩空袖管,滿臉得色:“本掌門早就料到,就今天這陣勢必定有人對我窮追不舍。只是,我沒想到是你倆。眾人皆知,我喜歡用毒,你們肯定會盯緊我不讓我動作。可若是我出于防備而動作,則不會有人起疑。所以我才故意讓你們得手,然后假裝害怕遮掩口鼻給你們下毒。哈哈,我真聰明!”他又摸著斷臂道,“殘廢了也有好處,可以讓對手放松警惕。這毒不比梨花榆火差,解不了的。等死吧!”
春二娘連著吐了幾口黑血,已面如土色:“想不到我春二娘終日打雁,到頭來卻被雁啄了眼!”她朝陰魂爬去,眼里交織著心痛和抱歉,“對不起,怪我大意!我死我活該!連累了你,我不甘心!”
陰魂的內力不如春二娘,就這會的功夫他的血已經快吐光了。他已無動彈之力,依然竭力向春二娘靠近。當兩人的手終于握在一起時,陰魂扶春二娘靠在懷里,仔細擦去她嘴角的血,柔聲道:“你我夫妻,同心同命。說什么對不起,哪兒來的連累!”
“臭老鬼!”春二娘摸著陰魂的臉,淚水橫流,“這輩子有你陪伴,我值了!只是苦了你……下輩子由我來守護你!”
陰魂笑道:“你這婆娘!我一個頂天立地的糙老爺們,要你這嬌滴滴的女人守護,我不要面子了么?不管是這輩子,下輩子,還是下下輩子……你,都是我的妻,也只能是我的妻!聽見了么?”
“聽見了,聽見了!這么兇干嘛?嚇得人家的小心臟嘭嘭亂跳!”春二娘整理好頭發和衣服,笑得柔媚。“我先走一步,去毒死那姓孟的死老婆子。她死了,天下有情人就不會遺忘前世,還能牽手續情。”
陰魂發出牙疼似的嘶嘶聲:“毒死就算了,太殘忍!不如留她一命,給你當使喚丫頭?”
“呸!收起你的花花腸子吧!使喚丫頭?我看你是想要暖床丫頭!”春二娘揪著陰魂的耳朵,咬牙切齒地道,“老娘不夠美么?老娘不夠賢惠么?老娘不夠溫柔么?你還要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
“美美美……疼疼疼!”陰魂握著她的手求饒,“我伺候你都伺候不過來,哪有心思看別的女人?再說了,那孟婆都多大年紀了?你不嫌棄我還惡心呢!”
春二娘戳著他的腦門,沒好氣地收了脾氣:“算你識相,說了句人話。”
李晚熙嫌惡地看著兩人,哼道:“死到臨頭,還這樣惡心人。”
春二娘滿目嘲諷:“你看不懂我倆的感情吧?因為你根本就是一個沒心沒肺不懂情為何物的怪物!你貴為龍衛首領,你能呼風喚雨,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的人生已到達令很多人不可企及的巔峰,可是,有什么用?你活著是孤家寡人,沒人疼沒人愛,沒人在你成功或失敗時跟你分享;死的時候也形單影只,連替你難過為你送行的人都沒有。你不覺得你太可憐了么?”
陰魂吸了她脖子一口,笑道:“都要死了還這么多話,小心閻王爺拔你的舌頭。”
春二娘拋了個媚眼,親了親他的臉頰:“有你陪我赴死,我開心,想多說幾句不行嗎?”
“行行行……你趕緊說,多說點。再想聽你說話得下輩子了,死之前讓我聽個夠。”
“瞧你這沒出息的死樣!那我就繼續了。”春二娘已咳不出血來,胸脯劇烈起伏,喘得厲害,“李晚熙,聽別人說你之所以解散天極教,不是你大徹大悟了,而是因為你八抬大轎娶進門的老婆給你戴了一頂綠帽子?最有趣的是,她偷的那漢子還是你嫡親的兄弟?嘖嘖嘖……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女人真是太能干了!我春二娘好生佩服!你應該好好獎勵她才是,怎么倒一劍把她給殺了?我當真非常……同情你老婆,才偷了一個漢子就被殺了。換作是我,我睡遍天極教上上下下,讓你的腦袋比春天的草原還要綠!”
“閉嘴!給老子閉嘴!”李晚煕又羞又怒,提劍朝春二娘刺去。春二娘無力抵擋,被正中胸口。她雙手死死抓住劍身,張嘴吐出兩根很粗的金針,直奔李晚煕的面門。李晚煕忙松開手向后翻騰,險險地躲了過去。哪知那金針后面還緊跟著兩小根透明的細如絨毛的針,其中一根正中他的右眼,閃出一蓬幽藍的光。
春二娘拔出劍扔到一旁,用手絹遮住被刺破的衣服,看李晚煕慘叫哀嚎,痛苦難當,笑得開心:“不好意思,我這毒也無解!你,等著腐爛吧!”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抱住陰魂,用一貫溫柔的聲音道,“老鬼,我等你來娶我!”說完,含笑閉上了眼。
陰魂撫摸著她的臉龐,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摸不夠。
李晚煕嘶吼著,抱著斬草除根的念頭朝陰魂猛撲過去。那已經被融化成膿血,只剩一個黑洞的眼睛讓他的臉越發猙獰可怖。眼見他的劍就要扎進陰魂的脖子,一根不知從哪里飛出來的樹枝硬生生地將劍擋了開去。“誰?”
山林靜謐,無人應答。
李晚煕再次提劍。這一次,他用了十成的功力。他的劍對著陰魂,眼睛觀察著周圍的動靜。如他所料,剛落地的樹枝離地而起,彈落了他的劍。好厲害的功夫!如果此人想取我的性命,簡直易如反掌!看來,他雖有意救陰魂,卻不想與我結怨。我無力與他抗衡,還是走為上。思量罷,李晚煕撲入樹林,逃命去了。
陰魂看看地上突然多出的人影,咧嘴道:“就這么等不及?等我死了再搜身不行?”他抬頭看向來人,很是意外,“是你?”
莫待嘆了口氣,伸手去搭他的脈。
陰魂拒絕了:“不用,沒救了。”他示意莫待轉身,動手脫下春二娘的肚兜,仔細撫平疊好,“把這個泡在笑紅塵里,其字可見,那便是藏木蘭策的地方。”
“給我?”莫待也意外了,“我不是好人,更非善類。之前助你脫身是有所圖,今日來此也只是想抓他替謝三公子出氣。”
“混江湖的哪個不是在刀尖求活?哪個心里沒有算計?好人?善類?早都變成白骨化成飛灰了。這木蘭策我不白給你,我有事相求。”
莫待默立了片刻才道:“你說。只要不過分,我會酌情考慮。”
“第一,替我師父守住無影門。第二,將我和二娘就地合葬。”
“無影門的新掌門孟少群你是知根知底的,那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他在,無影門不會沒落。若他日無影門有難,我有能力幫忙也可以幫忙的情況下,我不會袖手旁觀。如果幫了忙會給我招惹麻煩,而我還沒能力解決那些麻煩,就是你從棺材里爬出來求我,我也不會過問。合葬一事不過是舉手之勞,你不說我也會做。”
陰魂笑了:“二娘曾說,莫待此人雖心機深沉,到底是個與眾不同的,不是壞人。她果然沒說錯!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滿口應承我的要求。你倒說得實在!就沖這個,我就愿意把木蘭策給你。”
“你沒讓我替你殺李晚煕,你也很與眾不同。”莫待指著一處向陽背風的地方道,“那里如何?視線極佳,可遮風擋雨。待春暖花開,你夫妻二人可看遍這滿山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