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講禮尚往來,簡直就是多此一舉。”孟星魂不聲不響地從人群后冒出來,一只手托著一壇酒,一只手拎著一個絲綢包裹的盒子。“這酒是公子的一位故舊托我帶來的,他說希望掌門早日卸任,遠離紛擾。盒子里的東西是我妖界的賀禮,不但能買下鳳梧城,還夠全城的人吃喝一年。姑娘就賞臉收了吧!”
“你這份禮我受之無愧,畢竟是我放了那只老狐貍。”慕語遲把酒交給方星翊,把盒子交給謝輕晗,笑道:“意外之財,晚上回家可以吃頓好的了。”
方清歌道:“兩位要送禮敘情,麻煩移步霓凰城。慕掌門,仙界、妖界和魔界素無來往,你行事要有分寸。”
任天放搖頭道:“這話說得太違心,本座不愛聽。仙界和魔界有沒有來往你心里沒數?”
方清歌一挑眉,傲然道:“自古正邪不兩立。你我能有什么往來?”
“你嘴巴硬又巧舌如簧,你說沒有那就沒有啰!你把答應給我師兄的東西兌現了,本座立刻走人,絕不擾你清靜。”
“兩位慢聊,我等就先退下了。”慕語遲牽著小暖退后,將位置留給了方清歌。
“慕姑娘請留步。如今你做了碧霄宮的掌門人,仙界的大事小情你都應該多多了解。而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你不但聽得,而且還有發言權。”任天放端著滿臉溫和的笑意,輕嗅山茶花,將滿腹陰厲與算計都藏在沉醉的表情之下。“你們肯定很好奇,為何當初方清歌會找我師兄出面誣陷慕姑娘與魔族有勾結,對不對?其實原因很簡單。骷髏山的試煉之夜,我師兄也在。至于他為什么在,那是另外一件事,在此我就不贅述了。我師兄看清了前去救場的神隱族的武功路數和穿著打扮,才有了之后那場讓慕姑娘百口莫辯、以真魔族冒充假魔族、天衣無縫的屠魔臺營救大戲。誰知,事后方清歌根本說不出斷魂劍的下落。為了平息我師兄的怒火,方清歌主動提出以洗心水作為補償。我來,是取水的。”
“滿口胡沁!本宮還沒老糊涂,豈會做出如此荒唐的提議?”
“就知道你要耍賴,還好本座也沒對你抱希望。照你所說,既然不是你提議的,那我師兄去屠魔臺時為什么偏巧趕上雪凌寒當值?再有,若是我魔族真的想救慕姑娘,為什么不在她上屠魔臺的當晚就實施營救,偏偏要等到她受盡折磨,即將脫困的時候才出手?如此畫蛇添足的行為,你是在侮辱誰的智商?”任天放的表情沉了沉,帶著譏誚和不屑的目光緩緩掃過仙界一眾掌門,“你們這幫人啊,一個個心里明鏡似的,卻為了維持所謂的體面與風度緘口不言,任由好人被栽贓陷害,不覺得羞恥么?我師兄那句話說得真對,如今仙界的人只忙著精進仙法而忘記了修心養性,他們慣會一邊在心里罵娘一邊為了自己的利益奴顏媚骨,卑躬屈膝,連最下等的妖魔都不如。你們虛不虛偽?累不累?”
眾掌門面色各異,無一人出言反駁。其門下弟子雖多有不忿,也都三緘其口。見狀,方清歌大聲斥道:“我仙界的人要如何行為處事,還輪不到你一個邪魔外道在此說三道四!”
“我是邪魔,我從來沒有否認我的壞,我的圖謀明明白白,我做過的壞事我也敢坦白承認,你敢么?”任天放勾了勾唇,將鄙夷之色拿捏得恰到好處,“方清歌,你聽好了,你一日不兌現承諾,本座殺你仙門弟子一日;兩日不交,本座就殺兩日……每日十名,一直殺到你交出來為止。就從今天開始。”
“你敢!你再敢虐殺我仙門弟子,本宮與你勢不兩立!”
“喲,稀奇了!難道你是今日才知道你我形同水火,勢不兩立?還是說,你是今日才知道我任天放膽大包天,敢在老虎嘴邊拔毛?那你可有點對不起你明察秋毫的名頭。”任天放說著笑著,渾然不在意周身的殺氣外泄,更不在乎自己的挑釁會引起怎樣的紛爭,如炬的目光橫掃全場,大約在挑選第一個下手的目標。“雖然已勢不兩立,但有些話本座還是要提前說清楚。世人都說我魔族卑鄙無恥,骯臟污穢,可我們卻將‘欠債還錢,有約必踐’視為鐵律。若非仙界的掌舵人毀約在先,食言而肥,本座絕不會無中生有,無理取鬧。這次的事理虧的不是本座,對不起你們的也不是本座,還請諸位莫要把怨氣撒在我魔族身上。”
“挑撥離間的話就省了吧!本宮今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想要洗心水,絕無可能!除非本宮死了,否則你就別想這種好事了。”
“仙后大人能掐會算,一看就知道本座沒想好事,想挑撥離間。”任天放閉眼甩動著山茶花,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玩著點兵點將的游戲。來回兩三遍后,他半瞇了眼笑道:“多巧,想要什么來什么。百花羞,你可知道蔣以菀為何被困化仙臺?”
百花羞眸色一沉:“閣下若知曉內情,煩請告知。百花羞不勝感激!”
“事情的起因經過倒也不是不能告訴你,只是要將此事說清楚頗費唇舌,本座沒那么多閑工夫。你若想知道實情,最好問你們尊貴的仙后,蔣以菀的舌頭和她的仙根仙骨都是誰弄斷的。”任天放嘖嘖嘆道,“慘啊!太慘了!昔日如花似玉的蝴蝶仙子,竟成了說不得,動不得的啞巴廢物。百花羞,哪怕蔣以菀不是你的親表妹而只是百花門中的一個小仙,你都不該任由別人這般折磨她。”
百花羞冷笑道:“這件事我自有道理。誰做的惡,誰吞惡果!”
任天放目光如劍,直指謝輕云:“謝三公子,上次你帶兵殺了我魔族不少百姓,立下大功了吧?方清歌論功行賞了沒?她封了你什么職位?可別只是光說不練,利用完你就一腳踢開。這也正常,這樣才符合她的性格,她素來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往后你再想那么屠殺我魔族子民,恐怕就沒那么容易了。”
謝輕云神情如常,平靜地道:“我殺魔族只是為無辜者討還公道,并不作他想。”
“是么?那閣下可真偉大!本座差點就被你這種無私奉獻,除暴安良的高潔品質感動流淚了。”任天放擦了擦干燥的眼窩,吹掉粘在指肚的睫毛。“久聞謝三公子智慧過人,那你猜猜看,今兒我師兄會拿誰開刀?”
“無論是誰,只要傷了無辜之人,我都不會袖手旁觀。”
“說幾句客氣話而已,你還真以為自己偉大了?”任天放冷笑道,“先把自己的脖子護好吧!別哪天做了枉死鬼,還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正說著,水神門的緊急傳書到了。穆婉秋打開信看了一眼,神色大變:“師父,昨天您派向五峰山的同門遇襲了,三師兄說是魔族干的。”
林谷隱面沉如墨:“傷亡情況如何?”
“重傷十人,亡五人。三位師姐都不幸遇難!”穆婉秋流著淚,拔劍朝任天放刺去,“殺千刀的混蛋!還我師兄師姐命來!”
“黃毛丫頭也敢跟本座叫板!”任天放彈出花瓣的同時劍也跟著出鞘,“找死!”
眼見那花瓣就要碰上穆婉秋的胳膊,林谷隱的手指一勾,穆婉秋就到了他的身后。“姓任的,你也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我一個魔族臭小子,雖不知天高地厚,卻也知道尊卑貴賤,我自然是把老爺子放在心里敬著的。”任天放笑得沒個正行,“老爺子,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方清歌欠債不還。你們仙界講究同氣連枝,禍福與共,她欠的債我找你這個親家應該也沒錯。”
林谷隱心里罵道:誰他娘的要與這個毒婦同氣連枝,禍福與共了?這不是沒辦法嘛,雅兒不讓我與這老毒婦鬧僵啊!“誰欠債你找誰去,關老夫鳥事?那些娃娃都是老夫親手帶起來的,是老夫的心頭肉,你說殺就殺?有本事欺負他們,怎么不去找債主!”
“我這不正找么?誰知這小丫頭不識趣,要跳出來替人擋刀,我有啥辦法?不如你我先住手,等我討完債咱倆再接著打?”
兩人嘴皮子麻利手上也沒閑著,一盞茶的功夫下來,誰也沒占到便宜。慕語遲在一旁看著,對任天放有了新的認識:這廝不愧是得道多年的魔物,靈力實在深不可測!看來,那晚在退思峰他隱藏了實力,故意落敗。真不愧是老毒物親自調教出來的人,看似張狂卻謹慎機敏,處處藏拙,果真不容小覷。也難怪老毒物常說,他這個徒兒可與孟星魂比肩,堪稱雙璧。
孟星魂道:“小毒物,照這么個打法,猴年馬月也分不出勝負。雪重樓不是給了你梨花榆火么?不如你用一點?保證立馬見勝負。”
任天放笑道:“小狐貍,你心腸也太壞了吧!不過,本座喜歡!”
話音剛落,慕語遲便聞到了一點混雜著仙人殺的梨花香。來不及出言提醒,林谷隱已失了重心,朝后倒去。孟星魂捂臉:“我都已經提醒你小毒物要用毒了,你咋還不防備?”
“你一個妖怪的話,豈能采信?他是寧可信方清歌也不會信你的。”
孟星魂恍然大悟:“對對對……我是妖族,妖族沒有一個好東西。”
任天放點頭:“都說妖魔妖魔,妖和魔不分家,我自然也不是好東西,所以用毒暗算的招式我用起來格外地得心應手。”
兩人一唱一和,其樂融融,全然不管旁人臉上掛不掛得住。慕語遲忍下一個白眼,卻忍不住想:老毒物說這倆貨見面就往死里掐,可我怎么感覺他倆有點狼狽為奸的親密?是我的錯覺么?但愿他倆不走尋常路,別跟著老狐貍和老毒物有樣學樣。
雪凌波忙上前封了林谷隱的幾處大穴,粗略診斷后道:“我先帶林前輩回七星湖,以換血之法保住他的性命。煩請各位盡快拿到解藥。”
季曉棠抄著手,臉色很不好看。“小毒物,解藥呢?”
“解藥啊?有,當然有。不過不在本座身上,你們就是立刻殺了本座也無濟于事。提個醒,今天無論是誰殺了本座,以后的每一天其門下弟子都要死上百名為本座陪葬。各位,請想好了再出手。”任天放神情愉悅,言行無不透露著他的有恃無恐。“別這么看本座嘛,本座又不是那青樓里的小倌,看多了不但不能賞心悅目,反倒要長針眼。長針眼不利于身心健康,也不利于梨花榆火的研制。多不好!”
“你知道梨花榆火的研制之法?誰告訴你的?”
“說起這研制之法,本座可不敢貪功。多虧了蕭堯和雪重樓,他們一個提供了配方,一個提供了洗心水。諸位猜猜看,蕭堯的配方又是誰給的?他若知道本座用梨花榆火傷了水神門的掌門人、方清歌的親家,恐怕會高興地從棺材里蹦出來。哈哈,好玩,太好玩了!”
南宮翾道:“林前輩靈力高深,撐個四五天應該沒問題。只要我們在此期間找到解毒之法,不就可以了?”
“他確實可以撐四五天,因為下手時本座將藥量減半了。”任天放生怕對方誤會,解釋道,“切莫以為本座有心向善,實在是這梨花榆火太珍貴了,本座已所剩無多,得省著點用。”
“原來你這么急切地想要洗心水,是想用它煉梨花榆火?”方清歌道,“你想的可真美!”
“呀!怎么不小心說漏嘴了?”任天放以花掩嘴,作煩惱狀,“這件事可千萬別讓小閻王知道了。那個小鬼頭太難纏,本座可不想惹一身騷。”
“你若再想煉梨花榆火,就得入冥界盜取幽冥仙花。你不想讓他知道他也會知道。”
“說起這個,就要感謝你的好醫仙雪重樓了。雖然他比本座還沒人性,可他在藥物研發方面真他娘的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本座對他的佩服猶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有他在,這幽冥仙花……我看還是不聊的好。”任天放笑看慕語遲,“聽聞當日慕掌門在鳳來客棧被李晚熙的梨花榆火所傷,后來不藥而愈,或許她有解毒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