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錢,不代表我身邊的人也沒錢。只要他們有錢,我的錢就有著落。都說有錢不花是笨蛋,我心腸這么好,沒辦法眼睜睜看他們變成笨蛋。我不介意吃點苦,費點神,幫他們把那些錢花出去。大家不用夸我,我知道自己在花錢這方面很有兩把刷子,一般人根本就比不過。”眾人聽她把借錢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一面感嘆她的臉皮太厚,一面又忍俊不住。慕語遲才不管他們?nèi)绾蜗耄殉竭h逸露出了跟長輩討零花錢時才有的笑,“方前輩,七大門派中,你是財神爺。以后碧霄宮跟你借錢,你可不能拒絕,而且一分錢的利息都不能收。作為回報,我盡量少給你的寶貝兒子出難題,爭取早點放他回海神門供你驅使。怎么樣,這筆買賣很劃算吧?”
方星翊見自己成了“這筆買賣”中的一環(huán),非但沒有眾人想象中的惱怒與羞憤,反而一臉的與有榮焉。方遠逸按了按額角,腹誹道:真是我的好大兒!這就胳膊肘朝外拐了!他還沒說同不同意,一旁水神門的代掌門林世隱急了。此人是林谷隱的親弟弟,本是仙界駐守北海的前任大將軍,人送外號“鎮(zhèn)魔仙君”。因雪凌玥突然離世,北海無帥,方清歌親自登門,請他出山掌管北海軍務。今天他出現(xiàn)在碧霄宮,是應了一人之請。大概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如何打勝仗上了,在日常生活中是個竹筒倒豆子的性子。他拍完桌子,指著慕語遲道:“你這小娃娃,叭叭跟他們說了那么多,把老夫我晾在一邊是幾個意思?看不起我水神門是不是?”
慕語遲快步上前,陪著笑道:“哪兒能啊林前輩,我是把最重要的事放在最后說。”言罷撩開衣擺就跪,“晚輩想請前輩出面說服師娘,請她跟我搬去月靈山。”
林世隱的面部肌肉一陣抽搐,只覺得他這把屠魔刀被小瞧了:“就……就這么點事?也值得你浪費這么好的一個機會?”
“這是大事,頭等大事!那可是我?guī)熌铮邑M能將她與碧霄宮分開兩處?”慕語遲可憐兮兮地摳著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泛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是師娘不愿意跟我走,我又不敢過分強求。前輩,我可就指望您幫我把這件事辦成了。”
林世隱見她說的不像作假,這才平衡了些:“放心,包在我身上。”他一邊示意慕語遲起身一邊沖方遠逸道,“老夫看這小娃娃順眼,你多借點錢給她。要是讓老夫知道你收了她半分錢的利息,老夫拆了你的廟。”
方遠逸苦笑道:“這么多雙眼睛盯著,你當我不要臉么?”他在心里贊了一回慕語遲的能屈能伸,問出了方清歌希望他問的問題,“你會拆九曲連環(huán)鎖。你是故意引我們?nèi)刖郑俊?p> “前輩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慕語遲端起新上的茶一飲而盡。說了這么多話,她實在是渴了。“我說我對暗器一道并不精通,對暗器鎖知之甚少,這是實話。在今天之前,我聽說過九曲連環(huán)鎖但沒見過,這也是實話。我之所以能開鎖,得益于我從小抓藥練就的絕佳手感,這更是實話。”她又倒了一盞茶喝了,清了清嗓子道,“諸葛潛這個人聰明絕頂,做事不拘小節(jié),卻又古板得近似于偏執(zhí)。他早期的作品,外形規(guī)則的、不規(guī)則的、美的丑的、奇形怪狀的都有,但只要照中心線切下去,不管切成幾份,每一份都絕對是等重的。且他癡迷收藏玉石,標榜自己是冰清玉潔,情操高尚之人,素來只用打磨得圓潤無瑕疵的玉石做‘心’。成名后,不知是為了炫技還是為了迷惑對手,亦或是彰顯他的返璞歸真,他保留了玉石為芯的習慣,所制暗器皆是規(guī)則圖形,只是在內(nèi)里的設計上花樣翻新。這九曲連環(huán)鎖無論從哪個角度掂,入手的感覺都沒有絲毫變化,這說明它的重量分布相當均勻。通常情況下,這種形狀的鎖的鎖芯一般都會設在中心線的交匯點上。這個猜想在它立在我指尖的那一刻得到了驗證。如此一來,放在鎖芯彈片上三顆玉石一定會形成一個小小的空隙,且這個空隙也一定在交匯點上。否則,重量分布必然會有偏差。確定了這些,開鎖就容易了。”
“你憑什么判定是三顆玉石?而不是一顆,兩顆,四顆或者別的數(shù)?”
慕語遲沉默片刻后道:“諸葛潛是棺材子,生在三月初三,而他母親的生辰和忌日也都是三月初三。對他而言,‘三’是一個極具特殊含義的數(shù)字,因而他所造暗器都與之緊密相連。就像這蓮心,其實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三重蓮。最為特殊的,當數(shù)那些暗器鎖的鎖芯,永遠都由三顆圓形玉石組成。只是因為諸葛潛的暗器被拆解的不多,所以很少有人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
眾人聽得一愣一愣的:赫赫有名的鬼眼神手諸葛潛竟是棺材子?這背后怕又是一樁不為人知的武林秘事。慕語遲將眾人探究的神情看在眼里,鄭重一禮:“這原本是諸葛潛的傷心事,我不該這樣說出來。萬望諸位莫要四處宣揚,也是與人為善。”眾人自然無有不依。
方遠逸繼續(xù)提問:“那如果這把鎖不是你想的這樣,你當如何?”
“古板的人最墨守成規(guī)。而且有些習慣一旦養(yǎng)成,窮其一生也難改變。我賭諸葛潛就是這類人。結果證明,我賭對了。”
季曉棠皺眉道:“看你拆裝的速度,似乎你對機關術也相當有研究。”
“我有說過我不擅長機關術?”慕語遲笑了,心道:我肯定不能告訴你,我曾夜探蕭堯的密室,在一張尋寶圖上見過蓮心,雖是匆匆一瞥,奈何那寶石的成色實在太漂亮,我便過目不忘了。“我是在狼窩里長大的,機關中求生是不值一提的事。前輩切莫認為我這雙手是用來栽花種草,調酒煮菜的,那可就誤會大了。”
莊羽和展翼斂好歡喜的心情,領著一眾親傳弟子過來,在慕語遲面前站成兩排,齊齊行了禮,齊聲道:“我們輸了,但憑掌門人差遣!”
慕語遲受了禮,也接受了眾人態(tài)度的轉變,肅聲道:“以后,你們就留在碧霄宮吧。具體的安排稍后我會給出詳細的方案。”待眾人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她指著那些兵器道,“還有這么多好東西呢!接下來大家玩點什么?”
林世隱又開始拍桌子了:“喂喂喂,小娃娃!你別當老夫我是個大老粗不識數(shù),這里還有一百多號人杵著,你咋不跟他們談條件了?難不成你要區(qū)別對待,欺負我們這些老實人?”
方清歌端起茶盞,遮住嘴角的嘲諷:老實人?老實人可做不了一軍統(tǒng)帥,老實人都在棺材里躺著呢!
“前輩不提這茬,我差點忘記還有東西要給您了。”慕語遲摸出一本封面上什么也沒寫的小冊子,雙手奉上,“這是以前我看兵書時寫下的一些心得,登不了大雅之堂。前輩如果覺得無聊,不妨翻著解悶。”
林世隱是個兵癡,一生最愛與兵法有關的東西,一聽這話立時就坐不住了。他也不跟慕語遲客氣,接過來就看上了。
慕語遲拿起那摞契約,笑看眾人:“諸位遠道而來,令碧霄宮蓬蓽生輝。我等本欲以美酒佳肴相待,表一表心中歡喜。奈何家底太薄,手中又實在無錢可用,再美好的愿望也無力付諸行動。只能清茶一盞待客,出此下策娛樂。誰曾想,諸位帶來的好運竟讓我的無奈之舉有了意外收獲。在此,我真誠地感謝諸位的捧場與善意!師父常說,知足才能常樂,切不可心生貪心。我既已有所得,便不敢違師命,再貪求。”她手上稍微用力,契約頃刻間便化作了粉塵。“此約已毀,你我兩不相欠。只盼諸位不忘初心,除奸邪,守正道,護三界和平!”
又是全場靜寂!只是這一次,眾人在意外,震驚和敬佩之余,還有深深的折服。誰也沒想到,慕語遲會如此行事。這一刻,賭與不賭的,都只想對她說一聲:我服!方清歌也不例外,她第一次在用人的問題上認同了雪凌玥的眼光。與此同時,她想除去慕語遲的心思也在這一刻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除了方清歌、雪凌寒、梅染一行、六大掌門人和碧霄宮的十二親傳弟子,所有人都對著慕語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慕語遲含笑還禮,一派大氣端莊的掌門人風范。
忽然,響起一陣直擊天靈蓋的笑聲。慕語遲扭頭一看,林世隱正邊笑邊拍大腿:“我說小娃娃,如此精妙的兵法真是你寫的啊?怎么感覺你比我這長年帶兵打仗的人還懂戰(zhàn)場的瞬息萬變?這可是萬金難求,可百世流芳的寶貝!你真舍得給我?”
慕語遲笑道:“舍不舍得,不都已經(jīng)在您手里了?不過,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前輩若是感興趣,可自行去鳳舞山莊找我九哥借閱我全部的筆記和我收藏的兵書。”說著又看了楚穎一眼,“我九師兄也喜歡排兵列陣,前輩可與他結伴同行。還有在座的各位,只要你們?yōu)槿颂幨拦饷骼诼洌闹杏写髳郏兄陆詾檎x,若你們所需要的恰好是我有的,我都可以無償借給你們。如果我沒有,我也會幫忙尋找。”
見眾人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慕語遲無奈了:“再好的東西如果不能發(fā)揮出它真正的價值,與廢物何異?再說,我和九哥也不會無條件外借,必得經(jīng)過種種考驗。不然,這東西若落入奸佞手中,豈不是禍事?”
林世隱起身整整衣襟,極為鄭重地道:“小娃娃,林某一生都在與魑魅魍魎打交道,見過的陰私腌臜不計其數(shù),早就不信在紅塵中打滾的人還有赤子之心。今日,我信了!老夫很高興!”他拽下腰間玉佩,摩挲片刻后遞到慕語遲面前,“這是老夫的見面禮,你拿著。”
方清歌驚道:“這玉佩是老將軍的信物,可調兵遣將,豈能隨意送人?”
林世隱笑道:“老夫拿命拼出來的東西,別說送人了,砸著玩也無妨。”
慕語遲忙道:“按理說,長者賜不可辭。只是這禮物太貴重,語遲實在受之有愧。不如先寄存在前輩這里,待有朝一日我做出了與之相符的成績,前輩再贈與我也不遲。”
“好!老夫等著!”林世隱看著眼前清瘦單薄,卻飛揚出塵的女子,一時慶幸不已:虧得聽了方文遠那老小子的勸,來走了這一遭。不然我上哪兒認識有如此胸襟的女娃娃?南雅沒說錯,只有她才能坐穩(wěn)這碧霄宮的位置,也只有她才能給碧霄宮的人謀個好前程。就是不知,這碧霄宮的人心齊不齊,要不然可有得她操心了。“你這本筆記沒有起名字吧?我看不如就叫木蘭策?”
眾人只覺得今天的腦容量被一波接一波的信息擠得不夠用了。這筆記上到底寫了啥了不得的兵法?竟讓從無敗跡,在一眾上神中威嚴最重的老將軍給出了這樣的贊譽?眾人等著看慕語遲如何回話,不料楚穎搶先一步道:“名字而已。只要林前輩叫著順口,小師妹她肯定沒意見。”
慕語遲順勢避開這個話題,再次指著架子上的兵器道:“真沒人喜歡?沒有的話我就讓人收起來了。過了今天,再有人來找我要,可就得加考了。”
從人群中走出來一個高挑瘦削,眉目英俊,帶著病容的青年男子。他抱著劍,不疾不徐地走上前,用低沉沙啞的嗓音道:“外門弟子易向陽,懇請掌門人賜教。”
“你受傷了?”一股微不可查的血腥氣鉆入慕語遲的鼻腔,刺激得她有點反胃,“最近并沒有外派任務,你怎么會中毒?”
“小傷,無礙。”易向陽眼中的疏離和他的人一樣,淡漠得恰到好處,一點也不讓人反感,“可以開始了嗎?”
慕語遲伸出手,語氣中透著不容拒絕的干脆:“伸手。”
易向陽后退一步,也拒絕得非常干脆:“多謝。不必。”
慕語遲不再說話,就那么伸著手,平靜地看著面前的人。終究是易向陽耐不住,最后敗下陣來。他的手腕碰上慕語遲冰冷的帶著薄繭的指尖,微微顫了顫,接著便穩(wěn)得連衣袖都像是被法術定住了。片刻后,慕語遲皺了眉問:“你與下毒之人有何怨仇?他要用這般下作的手段折磨你。難為你,竟生生扛了這些年。”頓了頓又問,“這蝎毒名百足,雖難解卻也不是沒法子,你為何不告訴師父,讓他替你尋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