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政保持著冷漠的撲克臉，陷入沉思。

　　君臣一世，武政非常清楚衛書的想法。

　　皇權、貴族豪強、黎民。

　　這是衛書曾經給武政講述的國家三角關系。

　　通過這一個三角模型，衛書詳細講訴了所謂的王朝周期律……

　　處于三角模型中間的貴族豪強，在皇權難以下鄉的當今年代。

　　入則為官，建立在王朝與地方的政治聯系。

　　出則為紳，干預朝堂與地方的政策，繼而保護其經濟利益。

　　同時大肆進行土地兼并，讓自耕農越來越少，失地農民分化成了奴隸與流民。

　　失地農民要么成為佃戶，成為擁有免稅特權的奴隸，壯大貴族豪強階層的勢力。

　　要么成為流民落草為寇，或者干脆扯旗造反，成為顛覆帝國的力量。

　　三角關系中間的豪強貴族，在衛書眼中那完全就是帝國的害蟲。

　　拼命制造“皇權與百姓”之間的對立，以從中謀取暴利。

　　利用帝國的政策，剝削黎民……

　　煽動黎民的不滿，抗拒帝國……

　　豪強貴族，不光吃著鍋里的肉，甚至還要反過來把鍋砸了！

　　簡直就是壞到骨子里的那一批人！

　　庶民，則很好理解。

　　蓬頭垢面、怒發沖冠、衣不遮體、食不果腹……

　　庶民。

　　是這個世界上人數最多、最沒有身份、最沒有地位、最容易欺凌、最容易剝削……

　　可是衛書卻對庶民給予了極高評價。

　　“千秋大業，在民不再黃金錢！”

　　皇權，代表皇帝。

　　三角關系中的皇權，理應調節貴族豪強與百姓之間的矛盾，從而凌駕于貴族豪強與百姓之上！

　　要建立至高無上的皇權。

　　要么直接折騰黎民百姓，即所謂的馭民五術。

　　一曰愚民：統一思想，焚書坑儒……

　　二曰弱民：國強民弱，治國之道，務在弱民……

　　三曰疲民：為民尋事，疲于奔命，使民無瑕顧及他事……

　　四曰辱民：一是無自尊自信；二是唆之相互檢舉揭發，終日生活于恐懼氛圍中……

　　五曰貧民：除了生活必須，剝奪余銀余財……

　　不過聰明如衛書。

　　非常清楚這種辦法，只能作為皇帝的帝王之道、馭下之策。

　　若用作大奏國策？

　　絕不可能長治久安！

　　“一個庶民看起來再卑賤、再弱小！”

　　“可當十萬、百萬、千萬、甚至萬萬個庶民揭竿而起，沒有力量能打敗他們！”

　　“大奏帝國也不行！”

　　“因為那時，他們將代表天道！”

　　天道！

　　武政記得衛書說出這兩個字時，臉上的莫名感。

　　所以。

　　衛書認為既然不能大肆折騰老百姓，那就只有去拼命折騰貴族豪強了。

　　事實上衛書也的確是這么干的。

　　有著奏銳士對帝國的絕對忠誠。

　　加之衛書的特殊經歷。

　　對于帝國內部的貴族豪強，尤其是七國貴族后裔，手段極其暴酷殘忍。

　　遼東開墾、嶺南開拓、西域……

　　每一寸蠻荒之地，都埋著那些七國貴族豪強的尸骸。

　　國家滅亡前他們有多風光，此后他們就有多么凄慘……

　　紫女當然不知道這些絕密情報。

　　她，只是想起了衛書對那些貴族的殘酷手段。

　　她曾經看過一份諫章。

　　一份衛書回寄給上郡郡守的諫章批語。

　　“興國王室？國破之日，早就是犬豕之輩，妄自稱貴，簡直可笑……”

　　諫章上。

　　本該是上郡郡守請示，奏國王族北上該以何等規格接待、境內的豪強貴族不配合……

　　時任帝國丞相的宣君衛書，言辭激烈地對上郡郡守一頓訓斥。

　　直接將興國最尊貴的王室宗族，稱作是豬狗不如之輩。

　　甚至還手把手的教導那位上郡郡守，該如何抄家滅族、發配流放……

　　不過，不知道衛書的教導手段是不是太好。

　　一年后那位上郡郡守，就被郡監御史彈劾貪污受賄，直接被罷官奪職問罪……

　　紫女也是陰差陽錯，在其被抄家多年后得到了這份諫章。

　　紫女猜測，衛書若不是在諫章上寫的是楚國文字，而且小篆還未成為帝國唯一合法官方字體。

　　恐怕。

　　這份諫章絕對不會遺漏下來，必然會被奏始皇武政當做衛書的“黑歷史”，徹底銷毀。

　　惡名，武政是一點都不想衛書在青史之上留存。

　　她似乎想一人背著？

　　當然，這也能反映出衛書視豪強貴族如豬狗的態度。

　　連一國王室都被如此羞辱，何況是那些普通的貴族豪強？

　　至于章賀。

　　他根本就理解不了這些。

　　作為一名武將，有一定的政治頭腦，但戰場沖殺才是他最擅長的事情。

　　“儒生就是婆婆媽媽的！行不行給句痛快話啊！”章賀惡狠狠盯著衛書，內心吐槽不已。

　　武政微微撇了一眼章賀，讓后者瞬間壓住了那股不耐。

　　接著，武政的撲克臉看向衛書，十分認真：

　　“楚國，實現不了你的抱負！”

　　封君！

　　豪強貴族勢力，太過于強大！

　　這就是楚國目前的現狀。

　　即便是強如吳起，也被那些封君貴族給吞噬。

　　縱使是老令尹衛奢，也不敢對國內根深蒂固的封君貴族動手……

　　楚國縱深數千里，國野之別、世家壟斷……

　　趙國胡服騎射、齊國發揚繼承管仲改革、魏國李悝變法、韓國申不害變法……

　　可是楚國。

　　楚國，僅僅只有吳起那半成品的變法成果。

　　在武政看來。

　　楚國能鞏固南方霸主地位，甚至隱隱成為天下第一強國，全靠老令尹一手掌舵航行。

　　可是老令尹衛奢，終究會死。

　　衛書倒是比他父親能力更強，可楚王的性格……

　　雖然楚國的封君貴族，最終還是被衛書解決了，以一種極為血腥殘酷的方式解決了。

　　“人治，終究不能長久！”

　　武政嘆息著，隨后，直勾勾看著衛書。

　　可是，衛書面無表情的喝酒。

　　楚國，實現不了我的抱負？

　　楚國的封君問題，出身楚國頂尖貴族家族的衛書，可是太清楚了。

　　可是不選楚國，難道要選奏國嗎？

　　別搞笑了！

　　武政挺身而起，撲克臉上滿是鄭重：

　　“我欲鑄一把天子之劍，以燕國為鋒、齊國為刃、魏國為脊、渤海為鞘、北岳為帶，以五行制寰宇，以造化御群生，觸類旁通，上下無礙。此劍一出，諸侯震，天下定！”

　　“我想請衛書先生，共鑄此劍！”

　　武政清脆悠揚的聲音回蕩。

　　眨眼之間，一場天下之局，就被其描繪出來。

　　章賀熱血上涌，恨不能立刻沖上戰場效命。

　　紫女也被說得心潮澎湃，美目流盼，暗道果然不愧是奏始皇武政。

　　武政冷漠的眸子中，只有衛書一人。

　　此情此景。

　　讓她驀然想起了在太湖之側，衛書為她定下的一統天下之策的那一日，兩人把酒言歡……

　　面對未來奏始皇武政的邀請。

　　衛書無動于衷，淡淡道：“在下并不擅長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