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層夢境,在兩人相遇之間悍然轉動,所謂的夢境間隔也在此刻被打破。天空與地面,霎時被白色與暗紅色分割成了空間的兩面。
白茶打了一個哆嗦,卻沒忘記使用“紫荊花語.尋”打探空中。
兩人交戰之處,一冷一暖兩股氣勢磅礴的靈氣相撞,產生的氣流像是要將周圍的一切席卷。
巨大的靈氣云層撥開,花依此刻早已徹底被白骨覆蓋。
魏鴻嚴高舉著一柄通紅的斷劍朝對方劈去,卻被白骨用手臂擋去。只余剎那,魏鴻嚴腳下的巖漿便探出了無數只枯手死死纏住。
她凝視著他,原先的無力、憤怒、天真都已消失不見。
她只知道,她的本能是要殺死他——即便心臟一陣絞痛,也還是拿起了手中的長劍。
刺下去!
望著被束縛住的魏鴻嚴,白骨的腦海響起了這一道聲音。
可接著對方也同樣咆哮著沖向了自己,手中握著一柄上下通體黑金色的長劍。
無數威力巨大妖術與至高無上的劍術在兩人之間碰撞,兩人間的愛恨也在這幻象中無限擴大。
“吼——”
巨大的咆哮聲響起,地面上的一端,從巖漿涌出無數渾身通紅的野獸,張牙舞爪的奔向白骨。
“咔嚓——”
另一處,無數的白骨高舉旗幟與武器,剛復蘇的骨骼發出了清脆的摩擦聲。
誰是對的那一方?
千百年來也無定則,但,付之與命也要出做自己的選擇。
魏鴻嚴知道,幻象中地獄龍君贈予自己的能力是以燃燒生命為代價;花依也知道,那枚戒指的代價是被白骨完全吞噬,而她也將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因為他們都對對方深信不疑,以萬分確幸的思量拿起武器指向對方。
他們的思維已經漸漸模糊了起來,只能感受得到兩副巨大化的軀體正提劍相殺。
九歡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以一副敗狗累死,甘躺在地的姿態注視著二人。
他認出了兩人的武器,那其實是一柄由西周時期長居世外,與在妖界鬧的沸沸揚揚的鑄劍大師六龍成名之劍的仿制品——鴛鴦魂。
以妖身為劍,左刃為鴛,右刃為鴦,以情為柄,以恨為鋒。
那時的人世間也不過才剛剛誕生劍這一類的武器,妖界也不過出現數十載。
可這鴛鴦魂誕生之日,便以讓妖界各界大亂。
遇妖斬妖,遇神殺神。
而且據說,得此劍者,將自己與所戀之人手掌劃開,血液相融于劍,一對姻緣便已是妥妥當當的一生不離不棄。
這當然是番玩笑話,可其威力與價值也足以看出。
“難道……是這樣的!”九歡回憶起魏鴻嚴與白骨的各類事跡——情情愛愛的有喜有憂,有恨有愁的輾轉千年。
仿佛這一切,都是為今日而策劃。
所謂的白骨篡改記憶,也許從一開始就出錯了。
“以妖身為劍,左刃為鴛,右刃為鴦,以情為柄,以恨為鋒。”
這一切,也許都是一個幕后之人所策劃——白骨,也許從來就不是畫伊、花依亦或花嫁她們任意一個人。
之所以如此執著,完完全全都只是帶著善篡改記憶、改變容貌的白骨一手策劃。
古幽的氣力早已用盡,拉著白茶盡量往外跑去,嘴里還在絮絮叨叨的說道:“先跑遠點,現在沖上去勸架就像是路邊有兩撥人因為血海深仇對峙,你卻拿著一根冰激凌邊打招呼邊說‘有什么是說不清的’。”
的確,雖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可事實上很多事情當事人都清楚,只是希望仍舊能按照預想中一樣,自己做些什么就能改變一樣。
“完了!完了!完了!”一個唐裝小孩不經意間地出在了白茶與古幽面前,他的手上還捏著一根沒吃完的羊肉串,很顯然,那種重麻重辣的口味將他和袖中的小白蛇味蕾刺激到了極致。
“呼呼呼——”
只見他輕而易舉的將投幣販賣機的玻璃窗拉開,抱起一瓶巨大的可口可樂“噸噸噸”暢快的喝下半瓶,全然沒注意到兩人詫異的目光以及不遠處那毀天滅地的爭斗。
過了半晌,唐裝小孩才滿意的打了一個飽嗝。
他瞟了兩人一眼,差點被嚇退半步:“你們干嘛以這種眼光看我?八層幻象融合成一層,就證明靈氣已經混亂,要崩塌啦!”
說完,唐裝小孩還擺了一個鬼臉。
不過這顯然沒什么用,白茶和古幽只是淡淡的擺出了一副早就知道了的鄙夷目光。
“欸?!”唐裝小孩顯然感覺面子受損,連忙補充道,“那……八尺之陣的陰陽大門就要扣開啦!!!”
古幽與白茶大眼瞪小眼,聳了聳肩后繼續看戲。
“喂喂喂!你們剛剛不還是一副很怕死的樣子么?!”
“這不是你來了么?”
“我跟你們又不熟!”
“這跟處理幻象有關系嗎——沒有關系。”白茶掰了掰手指頭,又吹了吹風鈴,“一個小鬼頭獨自闖到這里,肯定是有辦法的唄——能者多勞嘛,您隨意。”
“咚!咚!咚!”
“砰!”
唐裝小孩還想爭辯,巨大的爆炸聲已經鋪天蓋地的卷來。
魏鴻嚴與白骨的爭斗已經愈加火熱,周圍的靈氣絕大部分都在這場戰爭中不斷的被吸納突出。
灼熱的幻境已經將整塊夢境的溫度提高了一種程度,距離較近的物體在二人扭打的過程中不斷的發出轟鳴爆炸聲。
白骨握住那柄鴛鴦魂中的鴦,身上的鎧甲已被劃開一道火紅的裂口,只能勉強依靠骨翅拉開差距。
魏鴻嚴的狀況也沒好到哪去,右手的關節已經扭曲,腿部也遭到重創。
不死不休,這才是白骨的目的么?
九歡看向二人不禁感概。
“喂!小鬼頭趕緊想辦法啊!不然咱們不都得死在這兒!”
“這種巨大的靈氣的消耗已經讓蜃造成的環境支離破碎——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出一對剛誕生的靈器或神圣靈物。
剛誕生的靈器呢,周圍會散發出一股磅礴的靈氣。
神圣靈物呢,就像平常的‘四不像’,白虎的天生靈物,亦或經過疾苦而修成的靈物。”
“啟用方案二吧。”白茶與古幽搖了搖頭,一同擠兌了男孩半載才提議道。
“哈?方案二?”唐裝小孩一臉不可思議的發出感慨道,“你們怎么知道的?”
“猜的。趕緊別廢話!就決定是你啦!小屁孩!上吧!阻攔他們!殺死背后的操控者!”
“好吧……的確有方案二。”唐裝小孩瞥了瞥旁邊的角落,一個黑袍正在窺視著自己與打斗的白骨與魏鴻嚴,“才解決了八獸,又要開打——我是免費的打手么?!”說完,他氣憤的揮出手,小白蛇由如離弦之箭般飛出,只在半空中留下一道亮白的縮影。
隨即,唐裝小孩也一步而躍,速度絲毫不慢于白蛇。
他左手熟練的捏起一張符紙在空中捻燃,火紅色的靈氣瞬間便被拉長成一把銅錢劍。
只余片刻,白茶的身后便傳來了墻壁的坍塌聲。抬頭一望,白蛇已經緊緊束縛住黑袍的雙手,唐裝小孩正凝眉審視對方,原先的嬉笑全然消散,那眼神,如同一柄孤城一人,傲然抬劍望向欲摧城門千萬人的將軍。
“這效率……有點高……”白茶看向唐裝小孩,陷入了沉默。
“怎么才能讓他們停下來——”唐裝小孩斜視了一眼魏鴻嚴與白骨的斗爭,兩人早已越陷越深,喪失理智,也許現在二人為誰而戰也不得而之。
而在他們未注意間,八尺陣的鳳眼早已全部點亮。一道紫色的光圈呈半透明狀飄浮于陣中心上方,無數咆哮著的,喜悅著的,悲傷著的聲音如同潰敗大壩涌出的洪水。
他們為一對苦命愛人而悲痛;為背后操縱者的行為而憤怒;更多的,是對天底下最為純粹的靈器誕生的期待;是自己對生靈世界,生的向往所散發出的狂歡尖叫。
“永生……又不一定是你所想要的。”白骨死死的按住魏鴻嚴,全身上下的白骨早已被血液亦或巖漿染的通紅。盡管她全身的骨骼因為剛才的打斗受損嚴重,每完成一個動作都十分艱難,卻也還是毫不猶豫的用所剩不多的靈氣灌澆在那柄鴦上。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白骨的聲音驚破天地,三句重復的問句并未得到回答。
魏鴻嚴的胸口被緊緊的插進了二分之一的鴛鴦魂,憤怒的表情也徹底凝固。
花依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只覺得一股疼痛發出,連同身體的每一寸白骨都為之顫動。
“紅顏……紅顏……”
在她的世界,魏鴻嚴應該永遠都與自己形影不離。
愛,就要愛的轟轟烈烈。
恨,也要恨的痛徹心扉才對啊……
她的對立面,兩人永生永世的苦斗,最終死在對方的懷里才對。
可為什么這個同樣選擇了強大能力的人,會這樣輕而易舉的被這劍刺入。
她擦了擦眼,看了看魏鴻嚴的胸口,的確有著一柄劍奪走了他活著的氣息。她看著劍柄上面雕刻的鴛,擦了擦白骨覆蓋,流不出淚水的面龐。
她還想在爭斗,可周圍褪去的白骨與野獸都在褪去。
余下的,只有姐姐和白茶他們注視著這一場鬧劇,還有已經被即將被打開的陰陽大門。
百鬼夜行也不過如此,花依很想哭。
哪怕當初魏鴻嚴對著自己說我恨你。
哪怕魏鴻嚴找人來殺自己。
哪怕是他跟自己說,他愛的是畫伊,不是白骨。
總之,待在他身邊就好了。
嫌棄什么的無所謂,等他變成以前的黑貓就會遵守“我們”的諾言——雖然只是像小孩子一樣,說著“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的廢話。
而后,花依感覺胸口被什么一把劍抵住——那是劍柄,也許魏鴻嚴保存著最后一絲氣力,留下了神志。
他輕輕地敲了敲劍柄,上面刻的是一只靈巧的鴦。
鴛鴦魂,兩劍可合可分。
刻著鴛的一柄永遠叫鴦,刻著鴦的一柄永遠叫鴦。
“我記起來了……”
幾滴淚“吧嗒吧嗒”的掉在了魏鴻嚴的胸口上,可很快便被蒸發為熱氣。
“我一直都沒忘啊……傻子……我是為,你是紅顏……你都失憶好久了啊……”
“原來……我才是傻子……你是鴛,我是鴦啊!”
她和他笑了笑,眼中泛著淚光。
他們倆的事,仿佛不需要和任何旁觀的人作解釋。
“糟了!”
八尺之地的大門轟然打開,唐裝小孩二話沒說便跑向陰陽大門,他想要用咒語強行關閉大門。
“你們——沒機會了。”被白蛇縛住的黑袍淡然一笑,臉上滿是笑容,“你知道我們白骨一族生來的意義么?”
“我們沒興趣聽!快告訴我們怎么辦啊!”白茶此時像個急瘋了的丫頭,“要是他們放出來了,世間又要有很多單身狗笑,又要發生很多的有情人終不成眷屬悲劇。
我知道你喜歡看什么……你們白骨一族不是喜歡看悲劇么?
那就讓我來演這出好了!”
黑袍看了她兩眼,搖頭笑道:“你的確是個性子很倔的丫頭,要是怕死就逃好了……逃到所有人都對你失望不久好了?我在你身上看到的悲劇沒有絲毫的愛情美感。
你連守護自己所愛之人的一丁點能力也沒有,我們白骨,比任何人都了解人!
策劃了這么久的完美悲劇,又怎么會有任何人可以超越?
來吧!來吧!
一切不都正朝著我所希望的那樣進展嗎?
鴛鴦之死,陰陽之門叩開。
而這被我篡改記憶的傻丫頭,也將在愛人死去的悲痛中,變成真真正正的白骨精。
一切已成定局。
你們殺了我,只是阻止我親眼觀看到這盛大的悲劇罷了!”
她張開雙臂,像是等待著死亡的壯士。
可什么也沒發生,白蛇離開了她的身上。
周圍一篇寂靜,靜的只聽得到一個人的哭泣。
周圍很鬧,她聽到了一個人血液在身體瘋狂流竄的聲音——將死之妖的靈氣外泄,而這妖,陪了自己很多年很多年。
這份寂靜不是上天給予她的,是給那個從始至終都被自己玩弄的女孩。
花依胸口一片炭黑,被灼熱的熔漿燒壞的白骨,就像是某個不會做飯的小娘子初次下廚炒出的黑炭。
花依的胸口插著那一柄鴦,是她握著魏鴻嚴的手一寸一寸的刺進去了。
唐裝小孩動作慢的輕緩,慢慢的靠近她,呢喃道:“姐姐,‘衛’他死了。師傅讓我接您回家。”
花依卻只是嘆息,顫顫巍巍地拂去魏鴻嚴臉上的渣土。滿是腥味的空氣中,帶著一絲絲死亡的腐朽。她記得這味道,和逃亡時躲在山洞的氣味一樣。
“阿倪……太遲啦……”
花依無力的說著,默允了唐裝小孩的手替自己理著長發。
“紅顏睡了,就讓我替你理好裝再出嫁吧!”
花依所不知道的是,唐裝小孩只是想要安慰她一下。他和她到現在也才初次見面,可就是沒緣由的可憐這被白骨戲弄的可憐人。
鴛鴦靈一族,雙雙而亡便可成為天地最純的靈器。
亦是如此,愛情成了妖界魚肉往來的買賣。
也許,他們是世間最后一對純粹的鴛鴦靈了。不過,也就此落幕吧。
花依感覺身上一陣暖意,說不上是什么舒適,可她身邊睡著魏鴻嚴,他們全身赤裸,晶瑩剔透——就像一個初生的嬰兒一般純粹,而當她用靈力注視,才會發現,自己和魏鴻嚴已經化成了一對靈巧的玉壁,一對永生永世都在一起的玩物。
八尺之陣,全然消散。
與之而來的,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巨大的靈氣,不僅將陰陽之門快打開時閉合,也摧毀了花依與魏鴻嚴的那一堵墻。
黑袍,在被無視的情況下悠然逃走。
“話說……你不會看著黑袍嗎?!”白茶怒氣沖沖的指責唐裝小孩,后者則是厚臉皮的啃著雞腿,同時不忘分給小白蛇一口。
見之無效,她又憤憤不平的指責九歡。
可后者絲毫不在意。
“安啦安啦,白茶——這樣也挺好的啦!”幾人圍坐在白茶家的客廳中,不時的閑聊幾句——這勸慰的口吻,卻出乎意料的坐在桌子上,那是二十多厘米的純白色靈魂,花依,她的原名叫作“紅顏”。
可白茶怎么念,怎么別扭,心里老想著那個紅顏是魏鴻嚴,也就只管叫花依了。
“想不到,這靈器居然還能依附顯出類似妖魂的東西。”唐裝小孩托腮思考,嘴巴上還滿是啃烤雞腿的油。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桌子上的花依穿著一件花邊裙,那是她用靈力制成的,“就是黑貓他老是一會醒來一會睡著的。”
“管他呢!平安無事就好了。不過,這么大的事臭貍貓和臭道士你們倆居然一個累趴一個昏過去——”白茶對此不依不饒,作勢要收拾他們。
“那……那件事你答應我啦?姐姐?”唐裝小孩興致勃勃的用紙巾擦了擦嘴,可很快頭便被狠狠敲了一記。
隨后,當事人假裝毫不在意的摟住貍貓,豎起手指說道:“想要入住不交房租也行!一,不得越雷池半步,這雷池就是我的房間。
二,伙食費放在哪我跟你說過了,每天準時買菜給我做飯。
三,跟捉妖有關的忙,能幫的必須要幫!
怎么樣,很人性吧?”
“可我只是個小鬼唉……”唐裝小孩學著白茶的口吻說話,引的眾人大笑,“明明姐姐你自己都還是個相貌‘平平’的大學生!”
“……跳過跳過,等等,九歡你說要給我們介紹的那個人呢?!”
“糟了!我把這茬忘了!”
……
鴛鴦莊,這里每個人都很純粹,也很固執。
木子曾有句話描寫過,從前的日子很慢,車,馬,郵件都很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這話若是能穿梭時空,也許會被掛在鴛鴦莊還存在時的村口。
他們都是妖,但學著人的工作,學著人的娛樂,也學著人的相愛。
這一方面,他們引以為傲。
在村口的萍萍湖前,有一塊巨石,據說只要鴛鴦莊的人相愛了,在那一跪,愛與不愛的在心里便都明明了了。
放手了,得到祝福。
定下終身,此生離開彼此也再難安生。
與其說是定終身,倒不如說是下個毒誓,對彼此的感情完全信任。
“天天聽你們這樣說,可村委會的那潘嬸還和楊大爺天天拌嘴呢!”
小紅妍撇了撇嘴,昨天還才看見村長被老婆趕出去,就著破茅草睡在地上呢!
“哼!”
在村里,小紅妍可算得上個小魔女,人人都不敢過多的惹到她。
只要聽到她那咦咦哼哼的歌聲,就知道該哄著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