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林一完成了今日的工作，帶著提前預約的一千離開，在路邊和原淮吃了一大碗面后開始找住處，消息最靈通的除了宣傳欄，就是公園里和小區里聚集的大爺大媽們。

　　別說身份證，林一現在連手機都沒有，“去租房軟件里找中介”第一個被排除掉。

　　書店位于商業街，周圍大部分都是商鋪和寫字樓，林一只好沿著公交線找住宅小區，怕小孩走不動還特意停下來休息了半天。

　　幾經波折后他們問了不少人，也看了幾套房子，但遠超她的預算。兩人坐在小區樓下的木椅上，林一揪下口罩換了兩口氣。雖然很麻煩，但棚戶區的小屋她一點都不想去，一想到漏風的窗戶和僵硬的床板，她就覺得呼吸困難。

　　太陽不大，昨天的冷風也退散了，周圍出來曬太陽的老人不少，看到林一帶著個小孩租房子，也都圍過來問兩句。

　　“小伙子，就你和你弟弟兩個人啊，那你們用不了多大是吧？”

　　“對，大爺，只要有地方就行。”

　　“大媽剛剛幫你問了一下朋友，有個大爺那兒倒是有消息，在隔壁小區，地方有點小，但價格好說，你行嗎？”

　　林一沒有一口應下來，反而說如果對方有時間，現在可以去看看。

　　隔壁小區很老舊，大部分人都搬離了，那位大爺說的房子在三樓，面積很小家具也不多，但能看出來是一個會過日子的，家具被保護的很好，就是太久沒人收拾，落了灰塵。

　　“我和我老伴兒搬到兒子家住了，這個地方就空了下來，她不想讓這兒一直空著，就說找一個靠得住的租出去，為這事催了我好幾天，我看你人不錯，這個孩子也很乖，不亂吵，你看看房子行不行，行的話一個月八百，水電你自己去交。也不搞什么了合同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坑人的，那么多老家伙今天可都看的呢。”

　　林一仔細查看了門窗還有水電供暖這些問題，確保無誤后才應了下來，交付完房租后，老爺子興沖沖地將唯一一把鑰匙扔給她，留下聯系方式然后就回去復命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今天跑了一下午，小孩臉色有些發白，但還是一聲不吭。

　　林一讓原淮坐在剛剛清理出來的沙發上，然后脫下外套迅速收拾起來，掃灰擦拭，拖地挪移，很快就有了樣子。原淮也學著她的樣子在鋪床，衣柜里有兩條被子和床單，應該是干凈的，唯一的木床終于有了點人氣。

　　狹窄的廚房里空無一物，看來要在這里生活還得幾天收拾，不過今天是來不及了。

　　七點十分，林一帶著原淮到下去外面草草吃了兩口，然后趕往附近的老商城，從換洗的衣物到床單被罩，從水果蔬菜到鍋碗瓢盆，林一的貸款只剩下五十，看了看小孩，她咬咬牙買了一箱純牛奶。

　　林一買的是低廉的折扣衣物，雖然樣式普通但好在質量不錯，能穿一段時間，她沒有想到，進入任務世界穿的這身衣服，竟是她最貴的一身。

　　看著這片彈丸之地一點一點被填充起來，她疲憊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好了，以后這就是咱們的家了！”

　　柔和的燈光下，小孩抬著頭望向林一，眼里閃著水霧與星光，像掛在天上的銀河。

　　“謝謝你，哥哥。”

　　脆生生的話音在昏暗的房間里揚起，卷走過往九年的塵土。

　　原淮以為自己會在那個冰冷的屋子里過一輩子，或者是在哪個角落被人打死，餓死，凍死，病死，他曾無數次想象過生命結束的方式，卻從未想到有一天，會有一個人拉著他的手，對他說出這樣一句話。

　　第三天工作并不多，結束后林一帶著原淮前往社管局，通告已經出來了，在網上發布，專業人員打開了腳拷，留下腳腕上的青黑色傷痕。

　　臨走前林一特地要了許多打印的通告，領著原淮走入棚戶區，小孩還不太適應，走起路來一簸一簸的。

　　“誰欺負過你，給我指指，別怕，有我呢。”

　　小孩一直不吭聲，在林一以“不要他”為威脅下，小孩哭著臉一家一家指去，林一冷笑了幾下，用剛才順手買的強力膠把通告貼在了他們的門上。

　　“誰這么缺德啊！”

　　“你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領著仔種干嘛，這不會是你的私生子吧，怪不得好幾天沒見他了，原來你護著呢。看你長成這樣該不會是個女的，多小就出來混才會生下這么大的私生子......”

　　有人在身后破口大罵，林一急忙捂住原淮的耳朵，拎其一旁的酒瓶就甩了過去。

　　她死死地盯著醉漢，聲音冷到冒著冰碴，似乎下一秒就會撕了這個人。

　　“你最好閉嘴，否則我就讓你死在這！帶上你剛剛賭輸的一萬！”

　　“死東西你又去堵！他媽的離婚......”

　　巷子里一時間亂七八糟，爭吵聲打斗聲充斥在一起。

　　“要死啊貼老娘門上！”

　　“小崽子是不是你？”

　　一個大媽指著林一的鼻子罵道，口水橫飛。

　　“仔種還知道帶人？跟你那天殺的爹媽一樣早死，不是個好東西，把垃圾糊在老娘門上——”

　　一條腿猛地踹在鐵門上，發出劇烈的聲響。

　　“把你的臭嘴閉起來，看清楚紙上的通知，在噴糞你就去局子里蹲兩天吧，誹謗罪！”

　　留下最后一張貼到原來的小屋外，林一拉著原淮終于露出笑意，她低低地笑出了聲。

　　“怎么樣，你高興嗎？”

　　小孩流著淚撲進她懷里，斷斷續續地說。

　　“我——我很高興，但哥哥——可不可以——不要，不要丟了我——要不是我，他們也不會罵你——都怪我！”

　　林一愣在原地，她剛剛只是開玩笑的啊，并且那些人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引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在京港的小院子里，曾經也有人這么指著她的母親，說出那些骯臟的言語。

　　“我沒聽到他們說什么，再說了，我不會丟下你的，別哭了，永遠不會，我發誓。”

　　少女一臉無措地看著哭泣的原淮，隨意在年幼的神面前起誓。

　　“真的？永遠不會？”

　　“唉，真的真的，永遠不會，就因為這突然哭了起來，我剛剛那只是開玩笑啊......”

　　原淮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像神一樣闖入她的世界，保護著他，關心著他的過去、現在和將來，把他從深陷的泥潭里拖出來，以這樣一種方式和曾經的自己說再見，許多年以后，他還是會清晰地記著，少女在臟亂的小巷里揚起的眉眼。

　　*

　　晚上原淮坐在沙發上看動畫，一臺老舊的電視機為這個房子增添了幾絲溫馨，貓追著老鼠滿地跑，卻總被老鼠戲耍。

　　林一費了半天力氣才控制好燃氣的大小，將八寶粥熬好以后熱了熱素包子，拌了一盤蒜泥黃瓜，這是他們在這個屋子里的第一餐，小孩卻吃的很開心，抱著圓滾滾的肚子在沙發上撒嬌。

　　“哥哥做的晚飯好好吃，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香的！”

　　這是他這么就以來，記憶里第一頓飽飯，很好吃。

　　看著光潔的碗底，林一眸色一暖。

　　“一會兒喝了牛奶就去洗漱吧。”

　　衛生間十分擁擠，兩人站在里面勉強能轉過身，林一蹲在沐浴下方的下水道刷完牙，劣質的牙膏殘留在嘴里，她又漱了漱口。而原淮正在洗頭臺上洗臉，淡淡的香皂味林一很久沒有聞到了，但現在她真的沒錢，還欠著書店一千一，人家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做慈善的，估計接下來一周里林一都不會有工資了。

　　家里沒有紙筆，林一在臥室翹起的地板上沾著水寫下了原淮的名字。

　　“哥哥，這就是我的名字嗎？”

　　“對。”

　　小家伙學著她的樣子，一筆一畫認認真真的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那哥哥，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林一想了想，這都兩天了，目標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濕漉漉的手指寫下了“林一”兩個大字，她教對方讀了一遍。

　　“哥哥的名字很好聽，也很獨特。”

　　他不厭其煩地描摹著兩個名字，像是寫在心上，刻入骨頭。最后，他還是被林一拎在床上，勒令休息。

　　這張床是林一認為唯一寬敞的地方，一個女生和一個瘦小的孩子躺下還有很大的空間。她去客廳換衣服，看著手里的黑色睡衣睡褲，林一皺了皺眉頭。

　　“又丑又不舒服，我已經好幾年沒穿過這樣的衣服了。”

　　躺在床上林一想著，一個月三千的固定工資完全不夠，目標是不會在這樣簡陋的地方成神的，至少也要和普通孩子一樣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能每天背著書包去上學，而不是擠在這昏暗的房間里連明天吃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迫切的需要賺更多的錢！

　　突然想到什么，林一起身去客廳里翻出之前買的藥，打開燈給小孩腳腕的傷口噴上，然后才睡下。

　　望著窗外的星光，她覺得成神希望渺茫，她轉頭問旁邊因為吃太多還很精神的小孩。

　　“原淮，你相信這個世界有神嗎？”

　　“以前我不相信的，但現在相信一定有！”

　　原淮心想：“這個世界如果有神，那一定是身邊這個人的樣子。”

　　林一無奈地笑了，孩子心性。

　　“明天我還要去工作，就不帶你了，中午我就回來，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

　　“沒有問題，哥哥不用擔心我。”

　　“今晚的八寶粥還剩一點，明天早上我給你熱好了當早點，中午回來給你帶卡通書。”

　　昨天拜托蘇素，從教材書店要了些他們不用的舊書，是學前讀物，適合現在的原淮看。

　　“哥哥，我也可以工作賺錢的。”

　　林一不想打擊小孩，并且她有些心疼。

　　“你如果很快學完課本上的東西，就可以出去賺錢了。”

　　來這里已經兩三天了，這個時間都夠他連著三次通過上次的黃金礦工，而不是現在這樣毫無希望，或許她就不應該同意這場任務，好像，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力啊。

　　深夜時林一又驚醒了，她夢到了薩斯星系的事，以及那個擋在隊員前的隊長。夜空的星星都沒了，房間里有一絲涼意，小孩不知什么時候湊過來，正窩在她懷里熟睡，林一起身拉上窗簾，給小孩蓋好被子，然后自己朝邊上挪了一下。

　　看睡姿都是個乖到讓人心疼的小家伙，卻要遭遇所有的不幸，林一相信，如果她沒來，那么這個孩子就一直戴著電子腳拷在小巷里移動，長年忍受著來自他人毫不遮掩的惡意，在屠宰場被人欺騙，直到有一天，他成了神，殺死了所有人。

　　望著身側小小的一團，林一眼神暗了暗。

　　這十一區啊，究竟什么時候是個頭，她都后悔接這趟任務了。

　　清晨林一起來時小孩還在睡，她沒有去跑步，而是燒好熱水灌在暖壺里，將不大的房子收拾干凈，洗漱完換好衣服后洗了一個蘋果放在客廳的桌子上。七點半時原淮醒了，林一熱好粥就準備出門。

　　“原淮，我要去工作了，粥在鍋里，吃完以后放著我回來洗，給你洗了一個蘋果在桌子上，餓了就記得吃，白開水在廚房的杯子里，別動火，別碰暖壺，那是開水，我走以后把門反鎖了，無論是誰敲門都別開，等我回來，知道了嗎？”

　　林一第一次離開小孩，怕他出意外，將所有能叮囑的都說了一遍。

　　小孩臉上還帶著沒睡醒的紅暈，“噔噔噔”的從臥室里跑出來，軟軟的抱了一下林一。

　　“哥哥，我都記住了，哥哥出去了嗎？”

　　林一揉了揉小孩的軟發，然后走出去，聽到一聲軟乎乎的“哥哥再見”，直到里面反鎖了門林一才下樓。

　　今天風很冷，她之前的衣服換下來晚上回來再洗，身上的薄衛衣阻擋不了寒冷，十月入秋了，發黃的樹葉被吹得滿天都是，林一艱難的睜了睜眼，看著兜子里僅剩的十一塊錢，還是決定步行去市區。

　　天氣很糟糕，街道上的行人少的可憐，偶爾一道車從旁邊掠過，帶起的冷風讓她打了個顫。

　　來到書店她迅速進入工作狀態，今天沒有需要翻譯文件，工資也抵債了，林一抱著一箱舊書從店里出來，躥出的冷風讓她原地死亡。

　　二十分鐘后回到家時身體已經凍僵了，她挪出手敲了敲門。

　　“原淮，是哥哥。”

　　小家伙似乎就在門口，林一話音未落門就打開了。

　　將箱子放在地上關門，小家伙穿著昨天的新衣服，想要撲過來抱她。

　　“我身上涼，先不抱啊，上午在干嘛，餓不餓？”

　　林一一邊換下帆布鞋，一邊詢問到。

　　“哥哥，我上午在練字，練我們的名字，不太餓。”

　　林一搓搓手走進廚房，開始準備燜米飯。

　　“箱子里有書，你去看書吧，廚房太危險，飯一會兒就好。”

　　對于林一來說，她沒有說謊，廚房真的太危險，她從來沒有用過煤氣灶，每次結束后還要檢查好幾遍，生怕忘了關總閥。

　　小家伙乖巧地應一聲后就走出去，林一系上圍裙開始做飯，鍋已經被洗干凈了，燜米飯還可以，但是炒菜她真的不會，前天買來的蔬菜還剩西紅柿和土豆，她小心翼翼的處理好食材，雖然刀工不錯，但土豆絲明顯味道淡了。

　　“沒辦法，這已經是超常發揮了，我都餓得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