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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背筐沉沉銀霜路 竹杖聲停影隨蹤

副本激活 愛吃科技魷魚 12769 2025-06-27 21:08:25

  濃白的晨霧鎖著官道,遠處永固城高聳的城墻輪廓被暈染得模糊不清,如同一只蟄伏的巨獸。露水凝結在道旁細草的葉尖,悄然滾落,砸在沉默趕路的兩人腳下。

  瘦小的五兩感覺肩上那巨大的竹筐如同生了根的山巒,沉甸甸地要把他的脊骨壓斷成彎弓的模樣。每一步踏在濕滑的路面上都顯得無比艱難。筐里上面堆滿了濕漉漉還帶著泥土氣息的山菇、草葉,靈芝和山參散發出一股特有的清苦味道;下面卻是硬邦邦、棱角分明的沉重——隔著竹片編織的墊層,也擋不住那分量與冰冷觸感,絕非山貨可比。在他身邊的大師兄則截然不同。同樣是高聳過頂的竹筐壓身,大師兄卻步履穩健如行平地,腰背挺得如槍桿,仿佛肩上只是幾縷輕羽。他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前方越發稠密的車馬人流,眉頭微蹙。

  “大師兄,你…你慢點!我腳都要斷了!”五兩大口喘著氣,那厚重的筐沿不斷摩擦著他單薄的肩膀,傳來火辣辣的痛感。

  大師兄聞聲,腳下略緩,頭都沒回,聲音低沉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嚴厲:“喘勻了氣再說!三個月強訓,連只筐都背不穩,傳出去豈不讓別峰笑掉大牙?這點分量就嚷上了?”話雖如此,他還是側了側身,讓五兩能勉強跟上。

  “這哪是山貨重啊?”五兩委屈地小聲分辯,急促的呼吸噴在清晨微涼的空氣里凝成淡淡白霧,“分明是底下那些‘石頭’壓死人!憑啥全我背著?”

  “閉嘴!”大師兄猛地側過頭,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五兩略顯蒼白的小臉,又迅速掃視周圍喧嚷起來的人群,低喝道,“再多說一個字,我就讓師父知道你連這點‘課業’都完不成!安分走你的路,回去加分。”他語氣帶著強壓下的慍怒,卻又拋出一根胡蘿卜,“穩穩走好這一趟,分少不了你的。眼睛放亮點!”

  五兩癟了癟嘴,喉頭滾動,終是把更多抱怨的話咽了回去。他明白大師兄眼神里那份警告的份量,那筐底的冰冷重物,顯然比“課業”更敏感。他咬緊牙關,忍著肩上火辣的灼痛和被汗水浸透的衣衫貼在身上的冰冷不適,身體更佝僂了幾分,像一頭疲憊至極又不得不前行的幼獸,腳步拖沓卻沉默地跟緊。

  走近永固城東門,景象驟然緊張喧囂起來。車馬喧闐,各色商販隊伍擁擠在逐漸收窄的官道兩側,卸貨的、吆喝的、爭執的,一片嘈雜。而那些衣著不整、滿面風塵的底層苦力正與趾高氣揚的富商管事的爭執也愈發響亮。塵土混合著牲畜的氣味彌漫在空氣里。

  更惹人注目的是一隊隊身披陳舊皮甲、手持長矛的縣兵在幾名頭戴氈帽、身著皂隸服、腰挎橫刀的縣尉模樣頭目帶領下,粗暴地來回穿梭,設卡盤查,粗魯地推搡那些排隊的旅人和小販。一張張印有模糊畫像的海捕文書新鮮地張貼在土墻上,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城門口的氣氛凝重得如同繃緊的弓弦,門洞下架設著更多拒馬,哨兵一雙雙眼睛像鉤子,在每一個試圖進城的人身上反復刮過。

  五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低頭縮肩,幾乎要把臉埋進自己筐中的草葉里。他能清晰感覺到那竹筐底層硬物的分量,每一次被盤查士兵的目光掃過肩上的重負,都令他脊背發涼。大師兄依舊挺直著背,微微側身,巧妙地用自己比五兩高大得多的身軀遮擋了一下他和小師弟的筐,神情謙卑順從地回答著胥吏粗聲大氣的盤問。輪到他們時,守衛的大頭兵皺著眉頭,用刀鞘頂端不客氣地撥弄著他們竹筐上層那些沾泥帶水的野草山菇,一股土腥味彌漫開來。

  “窮酸東西,滾吧滾吧!”大頭兵顯然被氣味嗆到,又見竹筐雖大卻是常見藥材山貨,不耐煩地揮手驅趕。

  五兩懸著的心猛地落回一半,指尖都在微微發顫。大師兄點頭哈腰地道了幾聲“軍爺辛苦”,才拉著五兩快步匯入進城的人流。

  一踏入城門甕洞,巨大的聲浪混雜著更復雜的氣息撲面而來,幾乎將兩人淹沒。眼前的景象恍若拉開了一幅巨大而紛繁的俗世畫卷:商鋪鱗次櫛比,幌子在微風中獵獵作響;攤販高聲叫賣,招攬顧客的聲音此起彼伏;糖炒栗子的焦甜、蒸籠包子的肉香、汗水的酸餿、馬匹糞便的騷腥……各種氣味在這狹窄的空間里發酵、碰撞,讓人頭暈目眩。人群摩肩接踵,幾乎水泄不通。五兩被身不由己地推搡著,像一片落進激流的樹葉,肩上巨大的竹筐成了極大的累贅,幾次險些撞翻路邊的攤子,引得小販連聲咒罵。大師兄不得不緊緊抓住他的手肘,憑借一股沉穩的蠻力,硬是在人潮中擠開了一條通道。

  然而,在這幾乎令人窒息的熱鬧底下,五兩敏感地捕捉到一種更深沉的東西,像一條冰涼的毒蛇潛行于暖泥之下——一些穿著普通布衣、目光卻格外銳利的人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們,眼神交錯時,沒有市井的熟稔,只有冰冷的審視。角落里,還有穿著深色短打,形容鬼祟的人影一閃而過。空氣仿佛粘稠起來,每一絲喧囂都像是繃緊的弦發出的嗡鳴。

  “快走!別停!也別看!”大師兄的手像鐵鉗,箍得五兩手臂生疼。他壓低聲音,幾乎是咬著牙縫發出的命令,額角甚至沁出了細汗。五兩只能死死低著頭,盯著自己那雙快被踩爛的草鞋,竭力跟上大師兄急促的步伐。巨大的竹筐在人縫里笨拙又危險地扭動著,每一次刮擦都牽動著筐底那要命的秘密。

  他們艱難地擠出主街的濁流,拐入了一條明顯狹窄破敗的小巷。這里是平安坊的入口。臟污的泥水在坑洼的地面肆意流淌,散發著令人掩鼻的腥臊惡臭。路兩旁的房屋大多低矮歪斜,土坯墻泥灰剝落,露出里面顏色暗沉、朽壞的木頭骨架。破舊的窗紙被冷風撕扯著,發出病懨懨的嗚咽。穿著滿是補丁、油污發亮的舊襖子的人們或佝僂著身子在屋檐下翻檢著什么,或坐在門檻上,端著破碗,一雙雙渾濁的眼睛好奇又麻木地看向這兩個衣著洗得發白、扛著“山貨”的外來者。幾個光著膀子、滿臉橫肉的閑漢,蹲在角落,不懷好意地盯住他們筐里僅露出的幾株草菇,嗤笑著交談。這里的氣息是貧窮、麻木與暗流涌動混合的味道。

  大師兄顯然對此地極為熟悉,腳步更快,避開那些有污水匯聚的洼地,也巧妙地用身形避讓著閑漢不懷好意的目光。在一排似乎隨時會坍塌的土屋盡頭,一扇顏色剝落但異常潔凈的木門孤零零地立著,門前一小塊泥地被打掃得寸草不生,顯得格外刺眼。

  這就是孫大娘的家了。

  門框上,似乎被水長期浸泡又風干的痕跡像扭曲的淚痕。大師兄放下自己那輕若無物的筐,并未敲門,只用手指關節在門板上用一種特殊的節奏極輕地叩擊了三下——嗒,嗒嗒。須臾,門“吱呀”一聲拉開一道細縫。門后露出一張平凡卻異常干凈的臉,正是孫大娘。她的眼角刻滿了深深的皺紋,看人的眼神像蒙著一層溫潤的水光,帶著一種歷盡滄桑后的靜默和悲憫,但當她看到五兩,嘴角立刻牽起一個極溫柔、極純粹的弧度,那層蒙翳也仿佛瞬間淡去了幾分。

  “來了?外面不太平,快進來歇口氣。”她的聲音嘶啞溫和,像被歲月磨砂過的舊物。

  大師兄點點頭,側身讓五兩先進。屋里的陳設如同其主人一樣清貧但潔凈。泥土地面壓得平整光滑,一張舊木桌,幾個小板凳便是全部家具。但出奇的是,角落竟有一個小小的簡易書架,上面整整齊齊碼放著幾冊蒙學的舊書《千字文》和幾頁寫了工整小楷的破紙。這絲微弱的書香氣息,與平安坊整體的污濁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如同渾濁泥塘里倔強探出的一支素蓮。

  大師兄放下自己的空筐,二話不說走到五兩身后,幫他小心翼翼地卸下那座巨山。五兩如釋重負,肩膀酸麻得幾乎失去知覺,卻不敢出聲。孫大娘看著五兩幾乎要散架的樣子,眼中閃過清晰的心疼,無聲地遞過來一個盛滿涼水的粗瓷碗,水波晃動,映出五兩蒼白疲憊的小臉。

  大師兄已利落地掀開筐中那些散發著土腥味和新挖草藥氣息的草菇藥材,熟練地撥開墊在底部的、一層厚實得足以掩蓋一切秘密的竹編假底。頓時,冰冷而沉重的光暈悄然刺破了屋里壓抑的昏暗。下面赫然躺著幾錠碼放整齊、閃著幽冷光澤的官錠紋銀!數目不大,但在這間四壁空空的陋室里,這冷硬的金屬光芒帶著一種突兀而沉重的危險氣息,與簡陋的環境構成觸目驚心的對比。

  孫大娘走上前,伸出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指節因為風濕有些粗大變形,卻極其平穩地撫過那些冰冷的銀兩表面,發出輕微而令人心頭發緊的摩擦聲,她臉上溫柔的笑意早已收盡,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氣音:“回去跟你師傅說說,讓小家伙們都別出來了……”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平安坊蕭索破敗的街景,滿是風霜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混雜著憂慮、痛楚,還有某種沉寂多年、卻始終未曾熄滅的火焰,“…總感覺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大師兄沉默著點頭,將那些官錠拿出,沉甸甸地放入孫大娘預先準備好的一塊灰色粗布里。包裹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西市的熱浪裹挾著塵土與市井的喧囂,空氣粘稠得仿佛凝固的油脂。這日不同尋常,因菜市口的圓形擂臺上將行刑罰,引得無數百姓如潮水般涌去。人群推搡,汗水與體味混雜,從西市主街到刑場的那段路,車馬已寸步難行,只余下攢動的人頭和此起彼伏的嗡嗡議論,像一層厚重的幕布壓在沉悶的午后。

  正對擂臺的龍行酒樓二樓,一扇雕花木窗半開著,隔絕了樓下的鼎沸,卻將整個刑場連同擁擠的人海盡收眼底。窗內雅間,氣氛與樓外的喧鬧截然不同,透著一種壓抑的靜謐。

  窗邊,端坐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輕紗帷幔自精致的額冠垂落,如霧如云,嚴嚴實實遮蔽了面容,只留下一道朦朧而挺秀的輪廓。她身著月白云紗裙,衣料輕薄如蟬翼,其上以銀線暗繡著繁復的纏枝蓮紋,在穿透窗欞的光線下流轉著冷冽的光澤。她的坐姿紋絲不動,腰背挺直得近乎僵直,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凜然與克制。一名年歲尚小的丫鬟垂首侍立在她身后,一身青色布裙漿洗得有些發白,雙手規矩地疊放在小腹前,屏息凝神,連眼睫都不敢多動一下。

  女子對面,坐著一老者,穿著深褐色福字紋圓領綢衫,標準的富商掌柜打扮。他指尖捏著一盞青瓷蓋碗,正不疾不徐地用杯蓋輕輕撇著浮沫,細碎的刮擦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碗中是新沏的永固山云霧,茶湯澄碧,幽香暗藏,卻絲毫未能緩解室內的緊繃。

  “看來父皇此番,是真下了狠心,要將鹽政這灘渾水,徹底攪他個天翻地覆了。”女子的聲音自紗幔后傳來,清越依舊,卻無端多了一絲浸透寒冰的冷冽,像珠玉投入深井,清脆卻激起陣陣寒意。

  被稱為“茶老”的老者聞言,放下茶盞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白瓷底托碰到光潔的紫檀桌面,發出極輕微的一聲“嗒”。他沒有抬眼看對面的女子,目光飄向窗外那座空蕩蕩的、即將染血的擂臺,掠過擂臺邊戍衛森嚴、甲胄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光芒的兵士,掠過那些伸長脖子、表情各異如看大戲的民眾。半晌,才低沉著嗓音緩緩開口:“殿下所言甚是。雷霆手段,足見圣意之堅。只是……”他語意未盡,眼神銳利地掃過刑場邊緣幾處看似平常、實則布滿了眼線的角落,“這池水一攪渾,底下藏著多少淤泥,多少見不得光的魚蝦蟹鱉,怕是要爭先恐后地翻騰上來。牽連之廣,恐遠超預料。就不知此番,又有幾家勛貴、幾方勢力……要栽在里面了。”

  他的話音未落,雅間門口傳來三聲清晰的叩響——“篤、篤、篤”。聲音不大,卻似重錘敲在無聲的鼓面上。

  丫鬟迅速回神,看了眼紗幔后的身影,得到許可后,方才無聲地移步至門邊,將門拉開一條縫隙。

  門外站著一名青衣短打、面容精干的侍衛,他并未入內,只是在門縫外快速而清晰地低聲稟報:“殿下,新遞到的消息。永安坊,昨夜丑時一刻至三刻之間,連發三起命案。遇害者……皆為首輔鐘大人的門生,分別是度支司主事劉璋、庫部司主事王煥、鹽鐵司書令史陳炳。三家府邸……”侍衛的聲音刻意壓得更低,卻字字如冰錐,“除府中下人被秘藥迷暈得以生還外,劉、王、陳三位主家連同內眷,共計二十二口,無一幸免,盡數被……”他喉嚨滾動了一下,“……梟首。且三家府庫及主屋財物,皆被洗劫一空,幾無存留。陛下震怒,已著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精銳傾力徹查,然截止卯時,尚無確切線報指明兇徒及動機。”

  空氣瞬間凝固,仿佛連窗外的喧囂都驟然遠去。

  紗幔后,被稱作“長公主殿下”的趙蘭,身形有極其細微的一滯。盡管隔著厚重的帷幔,那瞬間散逸出的驚詫與凝重,連侍立一旁的丫鬟都感到背脊一涼。

  “……知道了。”趙蘭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標志性的清冷,卻在這清冷之下,翻涌著極其壓抑的暗流,“盯緊點,三司也好,坊間動靜也罷。但有風吹草動,立時來報。”

  “是!”侍衛毫不遲疑地應聲,門扉隨即悄無聲息地合攏。

  雅間重回死寂。茶老手中的杯蓋已忘了撇動,停在半空,杯中的茶水微晃,映著他眼中閃爍不定、急劇思忖的光芒。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茶老才慢慢放下茶盞,指尖在光滑的桌面無意識地敲擊著,發出沉悶而焦躁的輕響。他擰緊了稀疏的白眉,眼神困惑中帶著深深的忌憚:

  “這不像是陛下的手筆……太糙,也太狠了,不合規矩。陛下若要對鐘大人的羽翼動手,何須如此鬼祟兇戾?雷霆拿下、明正典刑豈不更揚天威?”他微微搖頭,更像是在對自己梳理思路,“……可若不是陛下,又是什么人,非要去跟鐘大人過不去,專殺他麾下這些并無太大實權的門生走狗?為了泄憤?圖財?”茶老眉頭鎖得更緊,“這實在說不通!永安坊?那地方緊鄰皇城西苑,金吾衛輪值向來嚴密,尤其是崔大人就住在坊內中心位置,昨夜沈府旁邊就駐扎著一個武衛營小隊,巡哨從不間斷……什么人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一夜之間連殺三家!斬首梟顱!洗劫府庫!還得把所有下人都迷暈得恰到好處,不驚動近在咫尺的武衛營?這絕不可能是三五個蟊賊能干成的!必有大隊人馬,周密策劃,協同執行!可……”

  他猛地抬頭,看向紗幔后的身影,眼中驚疑更甚:“誰家能養這樣一支敢在天子腳下、在皇城邊兒上悍然動手的私兵死士?又圖什么?栽贓?嫁禍給誰?二殿下?”他旋即否定,“不可能!二殿下心思再深,手段再狠,也斷不至于蠢到這般地步!這簡直是自掘墳墓,引火燒身,將唾手可得的把柄遞給旁人!……怪了!怪了!這究竟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竟敢這般不講規矩,壞了永固城里的平衡默契!”

  茶老的聲音里充滿了費解與隱隱的不安,那不僅僅是政治嗅覺的警醒,更是一種多年沉浮后對未知風險的直覺——這潭死水底下,恐怕真的游進來了一條不守規矩、甚至不知深淺的兇猛怪魚!

  “規矩?”清冷的嗓音終于再次響起,比方才更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當遮羞布被徹底掀翻,所謂的‘規矩’,不過是強者手中隨時可以撕毀的廢紙。”趙蘭微微側首,紗幔上的流蘇在陽光下輕顫了一下,她的目光穿透輕紗,落在那座越來越被洶涌人潮包圍、彌漫著不祥氣息的刑場中央。“茶老,”她語氣恢復了平緩,卻字字清晰,“不必再猜了。種種跡象……都指向一個可能。”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珠:

  “有第四方勢力,已經……進場了。”

  另一邊,二層的另一處雅間——

  這里窗開得更敞亮,正對著行刑擂臺的視線,甚至比趙蘭那邊還要開闊幾分。室內的擺設也更顯豪奢,紫檀小幾上不再是青瓷蓋碗,而是瑪瑙嵌金的夜光杯,杯中盛著色澤濃稠如血的西域葡萄美酒。

  窗口處,依著雕花欄桿,斜倚著一位女子。她一身海棠紅縷金纏枝牡丹宮裝,裙擺逶迤及地,在光潔的木地板上鋪展成一朵盛放的火焰之花。發髻高挽,插戴著一支點翠金鳳步搖,尾部垂下的明珠與細碎的寶石流蘇隨著她微小的動作輕輕碰撞,叮咚作響,更襯得她膚光勝雪。那雙眼睛極美,墨色瞳孔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本該溫柔的眼尾卻微微上挑,平添幾分天然的嫵媚風情。紅唇飽滿,色若朱丹,此刻正緊抿著,唇角下垂,勾勒出幾分冷厲。

  她的媚態渾然天成,無需刻意做作,舉手投足間自有風致。只是此刻,這嫵媚被一層厚重的冰霜所覆蓋,那雙美眸緊盯著樓下刑場入口處開始布置絞架的場面,眼波流轉間,卻是銳利如刀鋒般的光芒。

  對面榻上,同樣盤膝坐著一位老者,富家翁打扮,深藍色綢袍,腰系玉帶,只是料子和顏色都比茶老那邊華貴得多。這位被稱為“成老”的老者并未飲酒,也未品茗,而是雙目微闔,雙手放松地搭在膝蓋上,呼吸綿長均勻,似乎已入定神游。然而他那溝壑縱橫的臉上,眉心卻有一道深刻的褶皺,顯示出他并非真正的放松,而是在進行著高強度的思索。

  “父皇……還是太沉不住氣了。”宮裝女子的聲音響起,珠圓玉潤,婉轉動聽,卻帶著一種刺骨的寒涼。她并未看對面的老者,只望著刑場,紅唇輕啟,“才安穩了幾日?十年光陰,于這皇圖霸業、世家沉浮而言,不過彈指一瞬。傷疤才好,便又迫不及待地要撕開。鹽政這塊血肉,就那么誘人么?”

  成老依舊閉著眼,喉嚨里卻發出一聲低沉短促的嘆息,似嘲諷,又似無奈。“陛下并非沉不住氣,而是……不得不急了。殿下。鹽政之利,盤根錯節,牽涉之廣,早已超出了當年開國時那群老勛貴的邊界。它像一顆寄生在王朝命脈上的奇毒之瘤,如今已深入骨髓,不僅觸及諸多根基深厚的門閥世家,連那些原本‘超然物外’的宗門……”他鼻翼微動,語氣加重了幾分,“也被這潑天利益染指、驅使!再不剜肉剔骨,恐反噬己身,到時想再整治,就不是‘沉不住氣’的問題,而是要付出……國本動搖的代價了。”

  “代價?”宮裝女子——二公主趙晗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嫵媚的眼波流轉著深刻的嘲弄,“代價,從來都是弱者的托詞。只要足夠強大,代價自然由他人承擔……”她的話未說完,門外同樣傳來了三聲節奏一致的叩門聲,打斷了屋內同樣凝滯的空氣。

  一名身著緋色勁裝、身形如豹的女侍衛迅速開門閃入,無聲單膝點地,抬頭快速向趙晗稟報。她的聲音冷靜干脆,內容與方才傳到隔壁雅間的消息幾乎如出一轍:“殿下,永安坊三起命案,死者皆鐘德大人門生,主家滿門梟首,財物洗劫一空,下人被迷暈生還。陛下已命三司合力追查,暫無進展。”

  趙晗聽罷,臉上的冰霜有瞬間的破碎,旋即被更深的冷厲所取代。她那星辰般的眼眸中,精光猛然爆閃,仿佛在瞬間連接了所有看似混亂的碎片。她并未表現出過分的驚詫,反而像是印證了某種猜想,嫣紅的唇角向上彎起一個極盡妍麗、卻也極度危險的弧度,聲音斬釘截鐵:

  “看來,”她手中的水晶葡萄杯,被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杯中殷紅的液體微漾,“是有第四方勢力……按捺不住,急著要進場插上一腳了?”

  話音剛落,她的目光如利箭般投向刑場方向。幾乎同時,樓下的人群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壓抑不住的騷動和驚呼。午時三刻已到!沉重的囚車在兵士們的押送下,撞開人潮,如同巨獸般緩緩駛入刑場中心圓臺區域……

  “大師兄,咱們這就回去了?”五兩掂了掂空癟了大半的背筐,語氣里帶著不甘。方才在西城門口,那幫稅吏粗魯的搜查生生糟蹋了筐頂最好的幾株靈芝和成色最潤的山參,使得他不得不將它們和其余山貨一并低價拋給了城內相熟的干貨鋪子老王頭。價錢低得幾乎只夠換點粗鹽回去。

  “嗯。”大師兄的聲音低沉平穩,目光掃過熙攘的街巷深處,“該探的風聲,已經有了著落。此地不宜久留。趕在日落前,我們得回去。”他記起離開孫大娘家時,沈大娘遞過來的那張泛黃紙頁。大師兄接過后只略略一掃,那素來平靜無波的臉上竟掠過一絲罕見的凝重,然后極其仔細地將紙頁疊好,貼身藏進懷里。五兩那時也只瞥見密密麻麻的字跡一角,心下好奇,卻不敢多問。

  兩人沿著來時的路徑折返。越靠近喧鬧的西市,人潮便如同粘稠的粥糊,一股腦地向內涌。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車馬轱轆聲混雜著食物的香氣與牲口的異味,構成一股迫人的熱浪。大師兄眉頭微擰,一把扣住五兩的手腕,低聲道:“抄近道,擠不過去。”他像一尾沉穩的游魚,靈巧卻又強韌地在人潮縫隙中梭行,五兩則像個小尾巴,被他硬生生“剝開”周遭擁擠的人墻,跌跌撞撞地跟著向外挪動。

  日頭西斜,將龍行酒樓那飛翹的琉璃檐角鍍上一層晃眼的金箔。二樓臨街的雅間,窗戶敞著,透進市井的喧嘩與一絲殘余的暑氣。趙晗臨窗而坐,骨節分明的食指無意識地輕叩著紫檀桌面,目光看似慵懶地掃視著樓下涌動的人頭。熱鬧么?確實熱鬧。可這熱鬧之下,涌動的又盡是些什么心思?蠅營狗茍,爭名逐利,在她眼中不過是底色。忽地,那黑沉沉的眼眸一凝,鎖定在西市入口處那正在逆流而出的兩個半大身影上。

  一高一矮,高的少年背影挺拔如松,動作間帶著一種沉靜的利落,像塊礁石分開湍急的水流;矮的緊隨其后,步履明顯急促笨拙些,卻也同樣奮力掙脫著人潮的裹挾。人人都擠破了頭想涌進西市湊那份熱鬧,偏生這兩個小子,竟逆著人流,一心向外鉆?

  一絲真正的詫異掠過趙晗心頭。這不像尋常山野少年進城賣了山貨后歸家的急切,更像是……一種刻意的躲避?矮個子背后的竹筐了里空空如也,顯然貨已出手。什么消息,讓這兩人如此匆忙,連這難得的繁華都不愿多看一眼?

  “來人。”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窗外的嘈雜。

  話音剛落,包間的雕花紅木門仿佛被一陣無形的風推開,又無聲掩上。一道緋紅色的身影已如獵豹般靜伏在門內,單膝點地,無聲無息。身量高挑勻稱,裹在一身利落的緋色勁裝中,束起的墨發下,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雙冷靜如寒潭的眼。

  “殿下,有何吩咐?”她的聲音平直,無波無瀾。

  趙晗的目光依舊鎖定著樓下那兩個在人群中奮力突圍的背影,頭也未回:“跟上那兩小子,探探他們的底。尤其是要去哪兒,見何人,報何事。”

  “是。”一個簡潔利落的回應。緋影無聲起身,動作快得只留下殘像,人已消失在門外,仿佛從未出現過。窗戶的光線下,唯余一絲清冽的氣息浮動。

  而此時,剛剛擠出西市入口最擁擠地帶的大師兄和五兩,拐入一條相對僻靜的窄巷。巷子兩邊是高高的磚墻,遮住了大半陽光,地面鋪陳的條石縫隙里鉆出幾簇頑強的雜草。方才人聲鼎沸的壓迫感稍減,五兩剛想呼口濁氣,揉揉被擠得生疼的胳膊,卻見走在前面的大師兄猛地頓住了腳步!

  “哎喲!”五兩猝不及防,一頭撞在師兄堅實挺直的后背上,鼻梁磕得酸楚,眼淚差點涌出來。他捂著鼻子,甕聲問道:“大、大師兄,怎么了?”

  “別出聲!跟我走!”大師兄的聲音陡然繃緊,壓得極低,如同一根被壓到極限的弓弦。那張線條分明的側臉瞬間覆上一層寒霜,方才在孫大娘家接紙頁時的凝重神色此刻化為一種全神戒備的凜冽。五兩心頭一緊,無需多問,孩童時被野狼盯梢的熟悉恐懼猛地攫住了他——背脊發涼,寒毛倒豎,仿佛有冰冷的針刺抵在后心!是那種被暗處毒蛇鎖定獵物的感覺!

  大師兄拽著他的胳膊,腳步陡然加快,不再沿著之前的直線主街走,而是接連幾個急轉,鉆進了更幽深曲折的巷道網絡。這些橫七豎八的小巷猶如迷宮,兩側多是民居后墻或商鋪庫房的后門,少有行人,有的地方甚至堆放著雜物。他時而疾行,時而又猝然放緩,甚至會毫無征兆地原地折返,如同在身后查看是否掉了什么東西。他刻意在幾個光線晦暗的轉角多停留一瞬,凝神靜氣地側耳傾聽。風聲穿過窄巷的嗚咽,遠處市井模糊的回響,角落里老鼠窸窣的爬動……除了這些,別無他響。他甚至突然回身,目光如電,飛速掠過身后巷道的每一個可能藏匿的陰影角落,掃過墻頭,探向更遠處的屋頂。

  然而,什么都沒有。那種被凝視、被追逐的冰冷感覺依然如影隨形,揮之不去,卻又抓不到一絲實體的蹤跡。

  “大師兄,甩不掉!”五兩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音和恐慌,手心冰涼粘膩全是冷汗。他知道自己腦子不如師兄靈光,但也絕不含糊。他也學師兄那樣瞪大眼睛四處逡巡,看屋檐瓦縫,看窗欞門洞,看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可除了搖晃的野草和斑駁的墻皮,他一無所獲。那道窺伺的目光如同鬼魅,無處不在,卻又無跡可尋。

  幾個迂回之后,兩人閃身鉆進了一處半塌的廢棄碾坊。土坯墻塌了大半,朽壞的大木輪子歪倒著,長滿了苔蘚。這里絕對無法藏人。陽光斜斜照進來,浮塵在光柱里飛舞。

  大師兄背靠著殘存的一截冰冷斷墻,胸膛因剛剛的急行和警惕起伏微促,側耳凝神聽了片刻。五兩縮在他身后,也豎著耳朵,緊張地大氣不敢出。

  死寂。只有風聲卷過斷壁殘垣的嗚咽。

  確認暫時沒有危險迫近,大師兄緊繃的肩線忽然放松下來,嘴角竟勾起一抹帶著冷冽玩味的弧度,眼底深處卻寒光凜凜,毫無笑意。

  “嘿嘿……”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碾坊里顯得格外清晰,“只死死綴著,卻始終沒有動手的意思……有趣。”他緩緩轉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倒塌的墻壁、殘破的院落、迷宮般的巷子,投向那看不見的跟蹤者所在的方向,聲音帶著一絲嘲弄,更像是在對著虛空自語:“看來,藏在老鼠洞里的朋友,要么只是得了主人遠遠盯著點消息的任務,沒有動我們的權力……要么,”他頓了頓,語氣驟然轉寒,“就是等著我們這兩個小蝦米,給他們釣來真正的大魚!想順藤摸瓜,把我們背后的勢力牽扯出來?”他嘴角的弧度更深了,那笑容里淬著冰,“胃口不小。不過……玩火者小心自焚。釣餌有毒的時候,魚竿也未必穩當。只怕,你們連你們自己也稀里糊涂地搭進去!”

  這充滿警告與挑釁意味的話語,并未刻意壓低,反而帶著一絲刻意,仿佛是專門說給那條隱形的“毒蛇”聽的。

  稍作喘息,兩人再次動身。大師兄辨明方向,帶著五兩在巷道間謹慎穿行,目標明確地朝著城西的固陽門快速移動。此時接近城門關閉的時辰,出城的人流開始增多,牛車、腳夫、商販、拖家帶口的百姓,匯成一條緩慢移動的河流。

  他們混在人群中,低頭順目,盡量不引人注意。固陽守門的兵卒正查驗著出城人的路引或貨物,吆喝聲不絕于耳。大師兄早將準備好的幾枚銅錢不動聲色地塞進當值兵頭的手里——這是他們來時特意觀察好的“門路”。兵頭的手掌迅速一合,掂量了一下分量,眼皮都沒抬,對著后面的人不耐煩地揮手:“快走快走,后邊跟上!別磨蹭!”

  順利地擠出城門洞,那股被嚴密監視的冰涼感覺驟然消失。厚重的門栓在身后重重合攏的巨響,帶來一種奇異的解脫感。

  城外的世界豁然開朗。一條寬闊的官道如同巨蟒般向著西方綿延伸展。道旁栽種著高大的榆柳,形成連片的濃蔭,遮擋了些許燥熱。但與西市的擁擠喧囂不同,官道雖寬,此刻行人也已稀疏。越往前走,岔路就越多。很快,大師兄便拉著五兩轉向了通向永固山的一條小徑。

  路徑漸漸變窄,路面從硬實的夯土變成散落著碎石子和枯枝敗葉的山土。兩旁的樹林也愈發濃密茂盛起來。初時還能聽見官道上隱約的車馬聲,深入山里一段路后,耳畔便只剩下了山林本真的聲音。

  山風穿林,帶動千枝萬葉發出連綿起伏的簌簌聲,如同濤聲輕柔拍岸。幾聲清脆悠長的鳥鳴在頭頂的枝椏間穿梭跳躍,那是大山雀在呼喚同伴。腳下,踩著厚厚堆積、半腐爛的落葉層,發出噗嗤噗嗤的軟響,偶爾踩斷一根枯枝,那“喀吧”聲在寂靜的山林里顯得格外突兀。空氣中彌漫著濃郁到化不開的草木、泥土、以及腐爛有機物混合而成的氣息,這是大山深處才有的、沁人心脾又帶著一絲原始野性的味道。陽光被參天的巨樹切割成碎金,在幽暗的地面苔蘚上不斷變換著形狀,時而明亮如鏡,時而暗淡如霧。

  風景陡然靜謐下來,與城內那喧囂詭譎的氛圍形成了極為強烈的反差。五兩深深地吸了幾口這帶著涼意和清香的空氣,緊繃的神經終于得以片刻的舒緩。然而,這種平靜感僅僅維持了一瞬。

  大師兄的目光卻從未放松,像兩盞警惕的探燈,不斷掃視著前方道路的兩側密林。這片永固山麓,是他們的根基所在。連綿起伏的山嶺中,隱藏著他們歸家的山門小道。按說,這里是他們的地界。

  可此刻,那種被人窺伺的感覺,如同跗骨之蛆,竟然再次悄然浮現!仿佛在他們脫離官道,轉入山林小徑的剎那,那雙無形的眼睛又精準地定位了他們!

  它不再是西市巷弄里那帶著人群喧囂作為掩護的模糊窺探。在這萬籟俱寂、山深林密的所在,那目光變得更加幽冷、更加專注,也更令人膽寒。仿佛有一條冰冷滑膩的蛇,貼著樹根、掠過灌木,無聲地跟在身后數丈之外,無論他們如何小心,如何屏息凝神地前行,那蛇信吞吐的絲絲聲,始終回蕩在緊繃的神經末梢上。

  人煙,已經徹底稀少了。目之所及,只有蒼翠的林海。參天古木的虬枝交錯纏繞,形成天然的拱廊,也阻擋了大半的視線。茂密的灌木叢遍布在路旁和山坡上,肥厚的蕨類植物像綠色的地毯鋪滿林間空地,高高低低、層層疊疊的葉片如同無數只伸向天空的手掌。盛開的野花點綴其間,散發著淡雅的馨香,卻絲毫無法沖淡那潛藏在優美之下的緊張氛圍。

  一切看起來都那么自然、和諧,充滿了山林野趣。但也正因為如此,那一絲揮之不去的被監視感才顯得愈發格格不入,令人心驚肉跳。

  “還在……還在后面……”五兩的聲音發抖,幾乎是貼著大師兄的耳根說的,氣若游絲。他不由自主地緊緊攥住了師兄的衣角,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自己也極力用眼角余光去瞥視兩旁的樹叢后方、陡峭的山坡上方那些視線難以企及的陰暗角落。風吹過,搖晃的枝葉如同幢幢鬼影,每一次晃動都讓他的心懸在半空。然而,除了那些搖曳的綠色波濤和偶爾驚飛的山鳥,他仍然捕捉不到任何可疑的人形輪廓或異常的動靜。那個追蹤者如同融入了這片古老的山林,化作了其中的一縷幽魂,一株帶著眼睛的草,一只潛伏的樹蛙。

  五兩甚至開始疑心,是不是自己太過恐懼而出現了幻覺?可他看向師兄時,發現大師兄的背脊挺得更直了,握著腰間短刀刀柄的手也更緊了,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那張側臉線條冷硬,嘴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線,目光銳利地掃視著路旁一片長滿高大狼尾草的洼地——那里,是絕佳的伏擊點。

  “冷靜。”大師兄的聲音低沉得幾乎化在風里,目光卻沒有離開那片可疑的草洼,“它越是耐心,說明盯上的東西越有分量。咱們的門…就在前面了。穩住腳步,別給它看出我們亂了陣腳。”他微微調整了一下腳步的節奏,并非一味地加快或放慢,而是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時快時慢,腳步落在碎石上盡量放輕,遇到松軟的泥土則留下淺淡的足跡。他看似隨意地避開了那片狼尾草叢洼地,選擇了地勢略高、視野稍好的另一側前行,同時耳朵捕捉著四面八方最細微的聲響。

  “怕什么,讓它跟。這永固山,咱們閉著眼都能數清有幾條溝坎幾條溪。”大師兄的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冷冽與玩味,甚至帶著一絲引對方入甕的挑釁,“進了山,它就得現形。或者……讓山,替我們管管這不懂規矩的‘客人’。”他口中說著話,眼神卻銳利如鷹,突然朝著前方大約四十步外一棵極為粗壯、需數人合抱的古銀杏樹揚了揚下巴,對五兩低聲道:“看到樹根盤錯凸起的那個地方沒?貼著山壁的那道深縫?若是它夠能耐跟到這里,且讓它先過那里試試水。”

  五兩順著師兄的指引看去。那是一棵不知活了幾百年的古銀杏,其虬結的樹根如同巨龍的爪子,深深扎入山壁和泥土,其中幾根異常粗大的根莖交錯隆起,與后面的陡峭山壁之間,形成了一道極其狹窄、僅容一人側身勉強通過的縫隙。縫隙內部漆黑幽深,光線幾乎無法射入。而在那縫隙入口處的上方,因根莖凸起拱開的泥土層,似乎有些不穩的碎石微微松動。他瞬間明白了師兄的意思:一旦有人試圖快速穿過那道狹窄的縫隙,稍大的動作便可能引發上方松土石塊的滑落!即使不能傷到對方,至少能制造混亂,逼迫對方顯露身形!

  就在兩人凝神觀察前方那棵古銀杏附近的動靜,放緩了腳步的瞬間——

  “沙……”

  一個極其輕微、與山風拂過落葉截然不同的細響,從左側上方不遠處的山坡灌木叢里傳來!

  不是踩踏落葉的噗嗤聲,更像是某種堅韌的東西——靴底邊緣?衣角?極其小心、卻又難以完全避免地刮擦過一叢帶著硬刺的野薔薇枝條所發出的短暫摩擦音!

  位置,就在他們斜后方,目測距離不到二十步的陡峭坡地之上!

  大師兄反應快如閃電!他原本向前凝視前方的目光猛地一收,頭未完全轉動,眼角的余光已然如利刃般向上斜刺向發出聲響的方位!同時,他并非下意識地閃躲或拔刀,而是以一種訓練有素的本能反應,身體重心微微下沉,腳下一錯,瞬間就將身后的五兩完全遮蔽在自己寬闊背影所能提供的、最大角度的掩護范圍內!握著刀柄的手也瞬間發力,腰間的精鋼短刀已無聲出鞘半寸!

  五兩只覺得一股大力從肩膀傳來,人已經被師兄側身的動作完全擋住視線。他只能從師兄身體和臂膀的空隙里,死死盯著那片傳出異響、濃綠得化不開的灌木叢深處。

  坡地陡峭,那處灌木叢生長在一片裸露風化的頁巖平臺邊緣,周圍是更密的樹林和交錯的藤蔓。陽光穿過高枝的間隙,斑駁地灑在那里,光影錯落。除了剛剛那一聲短暫的、幾不可聞的刮擦聲,此刻那里又是一片寂靜。一只拖著華麗尾巴的松鼠從樹后探出頭,好奇地望了望下面路上的兩個不速之客,旋即又被什么驚動般,飛快地躥上了更高的樹冠,枝葉一陣輕晃。

  仿佛剛才那聲響動只是錯覺,或是某種無害小獸的嬉鬧。

  真的……是錯覺嗎?還是說,那個追蹤者就無聲無息地隱匿在那片光影交錯的、厚厚的綠色屏障之后,冰冷的目光穿透重重枝葉,再一次,牢牢地鎖定了他們?

  大師兄保持著側身警戒的姿態,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半出鞘的刀身反射著林間破碎的陽光,在他冷冽的面容上投下一道寒森森的流光。他的呼吸極其緩慢而悠長,所有的感觀在這一刻提升到了極致。時間仿佛凝固了。

  那聲刮擦之后,坡上的灌木叢再無一絲動靜。

  死寂。比之前任何一刻都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下來。連山風的嗚咽也仿佛被這凝重的氣氛壓低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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