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時光荏苒,那從宮墻上垂落而下的數片海棠,已是走過了三遭花開花落。
這日正值春分,正午的天氣分外晴朗。陽光灑落在王府疏漏樹影的庭院內。也讓躺著睡蓮嫩葉的池塘中泛起了陣陣碧波漣漪。漣漪吹散了飄落在水面上的零星海棠花瓣,露出了數條雀躍于水中的錦鯉身影。
池塘的另一端偏僻之所,那座聳立著的閣樓便是暖音閣,暖音閣連著庭院,更是在庭院的另一邊開辟出了一片寬闊的草地,府內年輕的舞伎們時常在此地練習舞蹈與玩耍,而那少年也時常坐在這草地邊的假石上,一邊吹奏著笛子,一邊滿面春風地看著那些休息時間在此玩耍的舞伎身影。
“徽玉哥哥!”
“徽玉哥哥!!”
幾位年輕的舞伎向那少年奔跑而去。
“聽說您上回入宮,所作的…..那首曲子,得到了圣上的賞賜百金!”
“是真的嗎?”
還未等少年反應過來,那數名年輕的女孩已是將少年團團圍了起來。
“徽玉哥哥,那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您可否吹奏給我們聽聽?”
“徽玉哥哥,那曲子聽說皇上讓宮內舞伎所習,甚是美輪美奐。您也教教我們吧。”
“是呀,是呀。”
“教教我們吧。”
女孩們圍著少年,嘰嘰喳喳著很是開心。
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笛子,將它揣進懷里,嘴角是掛上了爽朗笑容。
“好,沒問題。”
“若是想學,在下隨時奉陪。”
看著這些女孩崇拜的眼神,少年含笑的目光是溫柔又寵溺。不經意間,這入了王府已過去了三個年頭。他已是與這些女孩打成了一片,而自己這三年所作的努力也漸漸得到了皇室的認可。以前寫樂譜總需要跟隨著父親修修改改,而如今無論作曲與編舞,都儼然已經能獨擋一面了。上個月自己方過完十七歲生辰,如今這日子平淡卻趨于美好,美好到都將忘記自己的那些痛苦的過去了……少年滿目含笑,只覺得這一切都像一場不真實的夢,若能一輩子活在這無憂無愁的夢里,那該是多好…..
“徽玉哥哥。”舞伎里一位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睜大了眼睛開了口。
“那舞曲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話讓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不經都將期許的目光投向了少年。
少年微微一愣,接而臉龐上又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未直接回答女孩的問題,只是拿出了笛子,橫過口邊,用纖長潔白的手指輕輕按壓去了笛身…..
春日明媚的陽光灑在少年纖瘦的肩膀上,他雙唇微微輕啟,一曲悠揚的旋律從那笛身中傳來,乘上習習清風,又在如云的海棠中緩緩散去…..
舞伎的女孩兒們看著此刻投入吹奏中的少年,聽著那余音繞梁的曲子,皆如癡如醉起來。
余音繚繞過池塘,騰空而去了高高的墻壁之上,有海棠樹枝垂落的一側是皇宮的城墻,而拐角轉折的另一側則緊鄰汴京最繁華的市井大道——長慶街。那余音消散在人群里,耳邊接而傳來的已是街市的喧鬧聲。
穿梭在人群里,在那前面疾步行走的依舊是那個熟悉的身影。小侍女一邊趕路一邊用袖口擦去額頭的汗珠,她將一只綢布包袱緊緊地抱在懷中。而她身后的侍從則是緊跟在其后…..
“蠻兒妹妹,我們這到底是要去哪?”身后的侍從大約是被小侍女強行牽了出來,不禁很是躇疑。
“馬上你就知道了。”蠻兒嫌棄男人走得慢,是轉過頭一手拉過了他的胳膊。
“快點嘛。”她撒嬌似的匆匆道。
兩人一路牽牽扯扯,終于是在長慶路的分叉路口停了下來。
“仲信,這里!”小侍女回過頭,是對著侍從掛上了一臉盈盈笑意。
“這里?這是哪里?”男人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不知道這對主仆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進來就知道了!”蠻兒拉著男人跨進了街邊一旁的閣樓,而他抬起頭,看見了閣樓上高高掛起的匾額,匾額上正寫著“鴻運當鋪”四個大字。
“當鋪?”
“我們來當鋪做什么?”他緊緊跟上女孩,此刻是一頭霧水。
“來當鋪,當然是當東西了。”蠻兒瞇著眼睛,莞爾一笑道。
“當東西?”男人是摸著腦勺不明所以。
“你難道是…..?拿了府邸的…..”男人睜大了眼睛,臉上掛上了惶恐之色。
“你在想什么呢……”蠻兒嘟嘴喃喃道。
“我瞧這府里上上下下,只有你最可靠,所以帶你出來陪我當些東西。”
“這些都是小姐的東西,我是受小姐之托……”
“東西貴重,讓你這個大男人與我同行,才安心些。”
蠻兒故作委屈地不再去看男人的臉,上前走到當鋪口,是將包袱輕輕放在了柜臺上。
“蠻兒妹妹,是仲信失言了。”男人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為了祈求女孩原諒。蠻兒見他這般模樣,是忍不住用袖口遮上臉,偷偷嗤笑起來。仲信見女孩露出笑顏,這才又安心了下來。
女孩瞥了瞥眼前這可靠老實的男人,是笑著不再理會他,低下頭忙起了此行的正事。仲信看著女孩低著頭整理著包裹中零散珠飾的專注神情,臉上是又掛上了不解之色。
“蠻兒妹妹,我們家小姐真是個心善之人。”
“這贛州水利失修,使得這些年水災頻繁…..”
“難民流離失所,如今多流入汴京…..”
“小姐可憐那些無父無母的孩子,不僅說服了老爺借了宅子給那些孩子做了臨時住所,如今又想著要在宅子里給孩子們建臨時學堂。”
“這些東西…..也是…..?”男人是不放棄,努力與女孩搭著話。
女孩點了點頭,她清點著那些珠飾,潔白的臉龐上是掛上了淡淡的笑容。
“我們家小姐不是一向如此。這些年…..”
“朝廷讓王公貴族籌捐善款,老爺慷慨解囊。如今日子雖不如從前,過的簡樸清苦了些,但是她從未有過怨言。”
“比起自己的事情,她總是設身處地地為別人著想。”
“小姐說,我們身為女子,這一輩子雖實現不了尋常男子的那般鴻鵠之志,但是也可以竭盡自己的能力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我覺得小姐說的對。”
“比起自己的榮華富貴。能不能讓那世間的平凡百姓過上好日子才是一個人心靈富足的源泉。”
“來這世間走一遭,總要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女孩緩緩而道著,她抬頭看了看仲信那微微動容的面龐,不禁笑了起來。在她的心中,不知不覺之間,那一向不諳世事,嬌弱可愛的女孩已是在迅速地成長著,不知何時,那女孩已經出落成為了一位能心懷天下、獨當一面,溫柔卻又擁有無比堅韌內心的女公子了。
男人看著女孩娓娓道來時那神采奕奕的模樣,心中是有萬分動容。他雖是個粗人,不懂這些深奧的大道理,卻覺得這女孩與自家的小姐十分與眾不同,世間女子皆以相夫教子為賢惠溫柔,而眼前的女孩卻似乎有著更寬廣的胸懷,想到這里,他對她的敬重與思慕不禁更深了了…..
“蠻兒…..”他神情凝重地看著她,仿佛想說些什么。
“嗯,怎么了?”女孩抬起了頭,看去了男人那出神的模樣,倒是有些滑稽地可愛。
“這位姑娘,您要當些什么吶?”
正在仲信欲開口之時。從柜臺小窗另一頭,傳來了一位男子詢問的聲音。
蠻兒看了看仲信,并未將他的感受放在了心上。見當鋪掌柜此刻探出頭來,她是笑意盈盈地將包裹推進了當鋪的窗口。
“這些。幫我看看,一共多少銀子?”
在當鋪掌柜將珠飾一一仔細查看之際,蠻兒轉頭是看見了仲信一臉失落的表情。
“仲信,你怎么了?”她并不明白男人內心的思緒,是直白地問道。
“不…..噢,我沒事。”仲信掩飾著自己的失落,目光是放到了掌柜手中那些珠飾上。
“這些首飾都是我們家小姐的心愛之物。價別給低了。”仲信替蠻兒與掌柜交涉起來,他看去蠻兒是笑了笑。
“能當多少銀子?”蠻兒回應著男人的笑容,是忐忑地問了去。
掌柜一番鑒定完畢,抬起頭看了看眼前這打扮甚是樸素的兩人,臉上是露出了略微驚訝的表情。
“這些珠簪雖是玉石瑪瑙,倒也只是尋常物件,十兩銀子。”
“這對鐲子冰色帶翠,成色倒難得一見。二十兩。”
掌柜一番盤算完,一邊的仲信是十分驚訝。
“蠻妹妹,這些值這么多?”
蠻兒倒是臉上露出不悅。
“不多呀。”她一邊與掌柜交涉道,一邊是對仲信使眼色低聲道:
“這些都是小姐心愛之物,都是好東西。這價格給低了。”她是嘆了口氣道。
“小姐為何……連…..?”聽見侍女如是說,侍從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我們老爺,也是朝上三品文官。”
“我看小姐總是差遣你跑前跑后。難不成…..”
“她已將自己所有的…..都?”他是萬分不解這女孩所為。
“小姐堅持做的事情,自然有她的道理。”
“你不必難過,我們遵從便是。”女孩的態度十分堅定。更是安慰起了這位親密的朋友。見仲信漸漸接受了這現實,她是又努力與掌柜交涉起來。
一番交涉后,女孩終是從窗口那端拿到了一袋沉甸甸的銀子。她掂了掂手里的銀子。看去了身邊的侍從。
“一共四十兩!”
“這樣小姐想做的事情,就都暫且有著落了。”
蠻兒是開心地笑了起來。
“宅子里請一位教書先生,病著的孩子還需要請大夫,還有孩子們的日常衣食…..”
她是盤算著喃喃自語道。
“小姐為何不去請求老爺呢?”忠厚的仲信是不理解女孩為何如此。
“老爺能籌的,都捐去國庫了。”
“那些皇親外戚紛紛自保,倒是朝中兩袖清風的數位老臣愿意出謀劃策,慷慨解囊。”
女孩的臉上是露出了略微諷刺的笑容,但即便如此,老爺也依舊不愿意依附于任何人。
“對了,前些日子,朝廷下詔,過些日子,待下一批難民涌入汴京。便又要開始搭建粥鋪,開放施粥了…..”
“這僅僅隔了數月。”男人很是無奈地附和道
“是吶…..”
“這水災反反復復,當初若是…..圣上聽了那人的進諫……”
“什么?”
“沒什么…..”女孩欲言又止道,她恍然間想到了數年前的那些事情,心中遂生出了萬分感慨…..
……
“仲信,小姐還在等我們。我們回去吧。”女孩將銀子的布袋包進包袱里,是沖男人笑了笑。
“嗯!有我在,你放心!”仲信拍了拍胸脯。
“以后……有什么事情要讓我幫忙的話,你直接和我說,我…..”
男人抓住難得的機會欲在女孩面前表現自己一番。只是還未等他說完,那伶俐的女孩瞧了瞧自己,是一路笑著踏出了當鋪的大門。
“蠻兒妹妹,等等我!”男人摸了摸頭,完全不知所以然。抓不住女孩兒家心思的他是急急慌慌地跟了出去…..
熱鬧的長慶街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路邊是琳瑯滿目的商鋪與充斥著吆喝聲的茶樓酒家,高低起伏的閣樓鱗次櫛比,連綿不絕地擁擠在道路的兩側。小女孩一邊目不暇接地左右流連著這街景,一邊與身邊的侍從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兩人說說笑笑地走著,看上去甚是喜歡。
離開了長慶街,往這皇宮與荊王府的南邊再往左拐過三條長街,不出三刻便能抵達東水門外不遠處的狄府。朝臣的宅子多分散圍繞著皇宮,坐落在其四周的不遠之處,仿佛離這皇城越近越能彰顯身份一般,府邸的修建風格大多十分富麗堂皇。而狄府卻在數條長街之外,雖不離汴京中心,但也算是偏僻之所了。
蠻兒與仲信路過了狄府,兩人一路說笑,卻并沒有進去。因為今日不同往日,他們有別處的目的地。兩人折過了門前的長街,是往左邊第二條小路里繞了進去。
從這條小路出來,在狄府的另一端,能看見一座帶著寬敞院子的宅子,其原是太祖所賜前朝舊臣的宅子,后因太宗繼位后其家族之人被疑謀反,九族連誅,后宅子便被充公了。直至當今圣上登基十多年后后的今日,這座荒廢已久的宅子才又被租借了出來……
小侍女與侍從有說有笑地走著,一轉眼已走到了這座宅子的正門。此刻宅子兩側的門正寬敞地敞開著,在一位侍女的扶持下,一個女孩正攀爬上扶梯,攥著手心的抹布細心地擦拭著正門上懸掛著的匾額。蠻兒不明所以地看著這一切,直到她發現那個女孩仿佛正是自己的小主人時,她是慌張地將銀子塞進了仲信的手里,跑上了前去。
“小姐!”
“您這是在做什么?”
“太危險了!”
“這些粗活,您交給我們做便是了。”她扶著梯子,仰著頭焦急地沖著那女孩道。一邊又嗔怒地看了看一邊扶著梯子的小侍女蕪兒。蕪兒惶恐地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委屈。
瞧見身邊那小侍女回來了,女孩一瞬間是掛上了明媚的笑容。
“蠻兒,此事與蕪兒無關。”她溫柔細語道。
“今日我與孩子們打掃院子,正巧工鋪店送來了牌匾,蕪兒讓人掛上后我見上面落了些灰,便想著把這牌匾再擦的敞亮些。”
女孩燦爛的笑容如一襲春風,融化在了眼前小侍女眼中的和光煦日里……她看著眼前的這位自家的小主人,竟然發現不知何時,在那時光的淅瀝流逝中,那女孩已是褪去了一身童稚,舉手投足的姿態中透出了些許成熟的窈窕婀娜,那朱粉銀盤月的臉龐更是如牡丹一般美得肆意,毫無忌憚。衣裙起伏間閑花淡香暗暗襲過,蠻兒是仰著頭看著女孩恍然立在了原地。
若顏看著蠻兒看著自己出了神,覺得她一向呆然,甚是可愛,是探出頭左右看去試探道
“蠻兒?”
……
“蠻兒?”
女孩的輕笑提醒是讓蠻兒晃過了神來。她緩了緩自己的思緒,是回應上女孩的笑容,掛上了滿足的笑容。
“小姐,您小心一些。”她是細心提醒她道。
“嗯!”若顏見蠻兒回過神,是笑了笑又回過頭舉起手擦拭起了牌匾。
“我讓你去當些東西,你卻把仲信也帶上了。”
女孩側目看去那徘徊等待在大門一側的男人是含著笑意味深長道。
女孩的話讓蠻兒很是不知所措。
“小姐的東西貴重,如今汴京多流入難民,開封府那時有聽聞盜竊強搶發生,我也是擔心…..”
“我們府上除了老爺,只有他一個大男人。”她是微紅了臉瞥了一眼那立在門側的男人。
“所以…..所以我….我就讓他陪我去。”
聽見女孩一番解釋,若顏是強忍著笑意淡淡道
“我明白了。”
“你倒是有理。”
“他放下府里老爺交代的事情,卻是事事以你為先。”女孩似是要點破了那些曖昧情愫。
“小姐,你別說這些了。”蠻兒急上心頭,是又回過頭沖那男人嗔怒道
“你瞧你!還杵在那里做什么。”
“我…..”站在一旁的仲信未聽見這對主仆方才的對話,只是看見了小女孩此刻沖著自己微微不悅的樣子,心中有萬分委屈。
“銀子給我。”蠻兒不去理會男人此刻的不安。只是義正嚴辭地指示道。
“銀子?銀子在這里。”男人走上前將手里的錢袋交到了女孩的手中。他撓了撓頭,悻悻地看去眼前人微紅的面龐,倒并不能理解此刻究竟發生了些什么。
“我看….這匾額也擦干凈了。”
女孩的一句話打斷了這尷尬的局面。她收起手中抹布,看著這眼前清晰明亮的字跡,心中是充滿了美好的期待。
“我們進去吧。”她一邊道一邊是扶著蠻兒的手從長梯上輕輕走了下來。若顏左右看去身邊那關系甚好的兩人,笑眼中是若有所思。
“小姐,這匾額上寫著什么?”仿佛是害怕小主人再次提及到那令自己困惑的事情。蠻兒是抬起頭將目光移到了高高懸掛著的匾額上。
女孩的疑問是讓主仆四人的目光一時間都匯聚到了那房脊下方。
“那是…..”
……
“善月堂。”
一抹微笑拂過女孩嘴角,那明亮的眼眸是閃爍過耀目的光芒。
“善….月堂…..?”不能完全讀懂女孩心思的小侍女喃喃自語著,目光凝望著那牌匾陷入了沉思…..
“嗯。”若顏淡淡笑著應道。
“這宅子原是前朝太傅府,那些官商看重風水運勢,覺得這里陰氣重,所以也不待見這一壓再壓的租金。”
“所以我便換了牌匾。”
“行善是積累功德之事,陰怨之氣,在佛祖的普渡下也是可以化解超度的。”
善良的女孩溫柔細語地解釋著,笑著看去了身邊的小侍女們。她知道自己對那些前朝紛爭并無過多在意,只是下定了決心要去盡力幫助那些在流亡中孤苦無依的人。
而至于自己那微薄的能力所及之處,能堅持到何時,她則在心中暗暗祈禱。
“但愿一切盡遂人愿…..”
“不說這些了,我們進去說吧。”
正在大家微微動容之際,女孩是又打破了這微微凝重的氣氛。她笑著牽過一邊蠻兒的手,是帶著下人們一同走進了院子里。
……
“顏姐姐!!”
“顏姐姐,顏姐姐!”
正當一行人走到那院子中修葺到一半的涼亭旁時,一群孩子聽見聲響是從里院的房中推門而出。
孩子們一瞬間將若顏團團圍住,是紛紛將手中一疊疊被揉得松軟的紙張爭先恐后地遞到了她的面前。
“顏姐姐,您教我們寫字的功課,都完成了!”
幾個八九來歲的孩子掛著爽朗的笑容道。
“我也寫好了!姐姐您幫我們看一下!”
“我也是!”
“我也是!”
而那數位更是年幼的孩子們也開心地爭先恐后道,大家對于這個溫柔的官家小姐完全沒有一絲怯意。
若顏看著孩子們的稚嫩小臉,臟臟的小臉上掛著的墨痕,有些孩子纖瘦的身體上還未換下的襤褸衣衫,心中那難以言語的滋味不禁又一次涌上心頭。
自一年前說服父親租下了這座破舊的宅子,自己照料于街頭的孩子便被陸續安置了進來。孩子們年齡不一性格迥異。只是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在這數年的洪災中死里逃生,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失去了自己的房屋,與那難民的隊伍一起流落到汴京乞討生活,過著日復一日饑腸轆轆不著天日的生活。自己變賣了幾乎所有的值錢首飾,用以維持他們的日常衣食,并竭盡所能地教他們讀書寫字,以便未來能讓他們有能力過上自食其力地生活…..
只是自己一個小小女子,父親為官清廉,家中也并非富甲一方的商戶之家,能力所及之處十分有限,為了這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憂心之事,女孩雖懷抱著希望,卻也時常忍不了唉聲嘆氣,對那未來產生了諸多不安……
她一邊思考著這些憂心的事情,一邊是笑意盈盈地輪流替孩子們看過功課,溫柔細心地一一指點過去。此刻站在一邊的府邸下人們也互相忍不住掛上了欣慰的笑容。經過近一年的相處,他們也不免被這些可愛單純的孩子所感染,只是他們自己識字不多,除了送衣送食,在這教書之事上并不能幫上許多的忙…..
“老爺雖在此事上處處依著小姐……”
“只是這教書一事甚是反對。”蠻兒嘆息著不解道
“這讓小姐拋頭露面的事情,老爺一向不情愿。”蕪兒并不意外那老者的思慮。
蠻兒點了點頭,她雖知不妥,卻更覺得在這世間身為女子,難處甚多……
“今日小姐將她最喜歡的鐲子給了我,讓我典當換了些銀兩。”
“小姐說明日…..讓我們去書香齋尋一妥貼的先生,來給孩子們教書…..”
“只是這…..”
“如何是長久之計?”
女孩攥了攥手中的包袱,她應是讀懂了女孩心中的憂愁,卻又十分無能為力……
“好了。功課我都替你們看完了!”若顏是笑靨如花道。
“夢珠,你帶著弟弟妹妹去房里讀書。我與蠻兒去側屋看看小豆蔻她們。”若顏對著其中一位瘦瘦高高年紀較長的女孩道。
“嗯,我知道了顏姐姐。”那女孩點了點頭,是招呼起了自己的小伙伴們。
若顏欣慰地看著這些懂事的孩子們,轉過頭的臉龐上似乎又掛上了淡淡的憂郁。
她帶著下人推開了側邊屋子的門,瞬間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榻邊一位小侍女側坐著,她在銅盆中將布巾擰干,又一一仔細地放在了孩子們的額頭上。
“音兒,她們可有好些?”若顏走上前,不安地向那侍女詢問去,臉上難掩愁緒。
“和早上一樣,高燒不退,方才水米也未進。”
“照之前大夫的方子煎了藥,可這服了幾日,卻總不見好。”
若顏聽著侍女的話,是滿目憂愁地走到那床榻邊,輕輕坐了下來。床榻上的棉被外是兩個小女孩紅彤彤的小臉,孩子們正迷迷糊糊地睡著。外面的女孩大約五六歲的年紀,而里面的孩子估摸著只有三四歲。若顏輕輕伸出手,分別摸過兩個女孩的額頭,卻是那手心里滾燙的溫度讓她心中產生了陣陣刺痛。
“那南鈞呢?”她環顧四周,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中午來時便沒有看見他。”
“南鈞說不放心妹妹們。一早起來小姐還未到,他便又鬧著要再去請大夫,我一時沒攔住…..”音兒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忐忑道。
音兒的話讓在場的其他人頓生詫異,接而所有人都陷入了更深的擔憂中。
若顏輕嘆一口氣,心中復雜的感情油然而生。她知道這兄妹三人感情甚好。洪災奪去了他們雙親的性命,身為長兄的男孩便擔起了照顧妹妹們的重責。如今自己雖將他們安置進了善月堂,而兩個小女孩卻因為一路長途跋涉,饑寒交迫而落下了病根,高熱咳疾時常反復發作。作為哥哥,他藏在心中的焦急與自責,定是自己與蠻兒她們體會不到的…..
“音兒,此事是我疏忽了。”若顏微微定了定神道。
“我們必須馬上找回南鈞。”她的心中產生了某些不好的預感。
“你與蕪兒在這里照顧南心和小豆蔻。”
“我帶蠻兒與仲信去外面找他。”
“他怕是身無分文,吃了閉門羹不甘心回來,尋去了下一家。”
“他那脾氣你也知道…..”
按耐著心中的不安,若顏欲言又止道。
見自家小姐并沒有責備自己,音兒的心又稍稍放了下來。她清楚這件事情自己也有責任。是沖著若顏堅定地點了點頭。
“蠻兒,你與仲信隨我來。”
女孩立即站起身,沖蠻兒與仲信點了點頭,接而帶著兩人前后向門外走了出去……
“南鈞!”
…..
“南鈞!”
“南鈞!”
三人各自在街頭巷尾呼喚著男孩的名字,穿梭在人群里。只是無論怎么喚,也喚不來男孩的回應,看不見那身影。
轉眼間附近的藥鋪與醫館都一一尋遍了,還是一無所獲,三人不知不覺又走回了長慶街…..
“小姐。怎么辦?到處都找不到。”蠻兒已是失去了耐心,滿臉焦急。
“這里的醫館藥鋪我們都已經尋遍。現在只剩這長慶街了。”
“這長慶街醫館與藥鋪雖然不多,但皆是有權有勢的達官貴人所開,那孩子…..”若顏越發不安起來。
“小姐,我們去那邊看看。”正在若顏愁容滿面之時,蠻兒指著街道的一側,似乎是發現了什么。
三人走到街邊。映入眼簾的是一棟氣派的閣樓。閣樓一側的的黃花梨木招牌上書寫著“金顯醫館”四個燙金大字。
“這地方竟然有如此氣派的醫館!”蠻兒是驚嘆道。
若顏仰望著那與醫館不符的華麗招牌,心中與蠻兒一樣是生出許多疑惑。正在她躇疑之時。醫館內突然傳出了激烈的爭吵聲。
“這是世風日下了嗎?大家瞧瞧!竟然有人身無分文就敢踏入我劉某人的醫館。”一個男子的怒鳴之聲從里面傳了出來。
“我并非身無分文。只是想先請大夫去家中醫治病人。帳我可以現在佘,錢大夫可以去我家中取,我長姐會給你們。”在伙計與男子蠻橫的嘲笑聲中,傳來了男孩堅忍的聲音。
“家中?你們看,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說他有家?你的家在哪里?你在那街中乞討時的家?”男人說著是仰天大笑起來。
“你以為這是哪里?你知道這醫館是何人所開?我們老板與皇上是沾親帶故的。豈是給你們這些不知廉恥的難民治病的?”
“你這人怎么能這樣!為醫者,本該有仁心。”男孩稚嫩的話語中透著不屈不饒。
“仁心?”那男子的笑聲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本人不做虧本買賣。沒有錢就滾。”
“你!你欺人太甚!”
男孩的焦急情緒在此番羞辱下終是爆發了。他跑上前,拿起一旁的掃搜,是沖著那兇神惡煞的掌柜揮了下去。
“你你你!”掌柜的男人沒有躲過這一劫,是頓時被憤怒的男孩打得鼻青臉腫。他捂著頭,流著鼻血,沖著閣樓二樓大喊了起來。
“你們都給我下來!都下來!有人鬧事了。”
隨著那男人的一聲呼喊,頓時閣樓的樓梯被踩地震天響,幾個壯碩的市儈之人從樓上沖了下來。
“就是他,造反了!給我打!”掌柜不由分說指著那男孩滿目驚恐道。
“哪里來的天皇老子給你的膽,我們老板可是國舅!皇后娘娘的親弟弟!”看著那些人一擁而上對著男孩拳打腳踢起來,他依舊難解心頭之恨不斷怒吼道。
“打!給我往死里打!”
…..
“你們住手!”
就在這瘦弱倔強的男孩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若顏與蠻兒仲信三人聽出了南鈞的聲音,頓時不顧一切沖了進來。
男孩鼻青臉腫地躺在地板上,他側目而去門口,模糊的視線中出現的是那個無數次救自己于危難中,猶如長姐一般的女孩…..
“顏姐姐…..”他口中喃喃道,仿佛在此刻,他的心中終是有些后悔了,自己的魯莽自己的無能自己的弱小,這樣的自己,又一次給她添了這般麻煩…..
仲信驅散了那些市儈打手,若顏與蠻兒則上前用身體護在了男孩的身旁。
“南鈞!”
“南鈞!”若顏緊張地搖著男孩的身體,試圖確認他的安危。
“南鈞!”蠻兒見他這般模樣,眼淚是不爭氣地在眼眶中打起了轉。
“顏…..”
“顏…..姐姐…..”瘦弱的男孩閉著眼睛,從唇縫中擠出了那令他最為內疚的幾個字。
“我….我沒事…..”他努力想看清楚眼前這個女孩,只是眼睛淤青浮腫著,視野中只剩下了一片模糊。
“南鈞!”
“南鈞!”
見男孩意識尚清晰,若顏暫且放下了心。她雖是個柔弱女子,但方才兩人的爭吵悉數聽去了耳中,生平從未有過的一股怒氣涌上心頭,她抬起身,怒目瞪上了眼前的這個男人。
“方才你與他說的話我在外面都聽見了。”
“那孩子雖性子魯莽,但是你怎可如此羞辱人,且要了他性命?”
若顏顫抖著雙手,隱忍著內心的恐懼。
那掌柜看著這些沖進來的陌生人,心中是又驚又惱。
“你們…..”
“你們是什么人?!”
他緊張地嚷嚷了起來。
若顏怒目無視過那個粗魯的男人,知道他身有靠山且不明事理,自己并不能與他一般見識。只是默默扶上男孩,欲與下人一起將他帶走。
“你們!你們做什么?”
“誰同意你們走了?”掌柜不顧一切地粗魯大叫了起來。
“你們愣在那做什么?”
“還不給我打!”
“給我一起打!”
他捂著額頭的傷口,轉頭立刻催促起手下的人,此刻他已是憤怒地失去了理智。
“你們敢!”
就在那些市儈欲再次圍過來之時,若顏嗖地站了起來,衣據后瑟瑟發抖的手握成了拳。
“小姐!”蠻兒驚恐地抬起頭。她深知自家小姐素來嬌淑溫和,如此怒不可遏的模樣她確是第一次看見。
“有我在,你們誰敢動手?”她左右看去身邊的粗魯打手,眼中透出一股高傲凌然之氣。
女孩竭盡全力拿出的氣勢仿佛糊弄住了在場的人。下人瞧見這小小女子如此膽大,又盛氣凌人,不知其來歷,面面相覷,并不敢就此下手。
勢力掌柜瞧見下人如此反應,瞥見了那女孩一身的綾羅綢緞,圓滑的他也恢復了幾分理智,將那怒意壓了些許下去。
“好,有膽量!”
“你到底是誰?說出來讓我瞧瞧。看看我能不能放過這臭小子。”他冷笑著試探道。
“他是我們善月堂的人。今日之事,你我都有責任,我替這孩子向您道歉,該賠的診金藥錢我們會付。但也請您就此放過他。”
若顏不卑不亢、字字珠璣道。
“善月堂?”
“那是什么地方?”掌柜一臉不屑地冷笑道,此刻他瞇著眼睛,發覺了眼前的女孩那美艷嬌俏的容貌…..
“你…..!”
男人的不屑一顧讓這單純的女孩一時語塞,她知道自己所做之事甚是低調,除了父親,并無太多人知道。只是若要將自己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可是又要給那個老人添麻煩了……
她回頭看去地上那男孩痛苦的模樣,心中是十分矛盾…..
正在僵持之時,此刻一個身影從屋外疾而過,那布鞋輕輕跨過門檻,一襲竹青色羅紋錦緞的衣裾放甩去身后,一位翩翩公子儀態萬方地走了進來……
“這位…..”
“不是若顏姑娘嗎?”
那男人輕車熟路、大大方方的登堂而入,回過頭看到了那逞強的女孩,絲毫沒有被屋內的一切感到詫異。
“你是…..?”對于這突然出現的男人,若顏很是莫名。她仔細看去那男人,只是覺得十分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
那男人瞧著自己微微笑了笑,是又轉過頭對那掌柜道,
“張掌柜,她乃是尚書狄大人的女兒。”
“在下在尚書大人手下做事多年,也是他老人家一手引薦提拔出來的。你若駁了他的面子,我可就難做了…..”男人是淡然道,他回過頭看了看那女孩,眼眸中是帶過深沉的笑意。
那笑容劃過若顏愁疑滿面的嬌美面容,女孩蹙著眉頭,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周…..”
“周……希安?”
“你是……周希安?”
她睜大了雙眼,腦海中的回憶是盡數翻轉了起來。她依稀記得數年前家中父親曾數次招待過這位高中進士的有為年輕人。
那男人溫和地笑著點了點頭。
“噢,原來這位,這位是尚書千金吶!”
那勢利的掌柜打斷了兩人的思緒,翻臉如翻書一般,完全換了一副討好的模樣。
“我也說嘛,這汴京城中,怎么會有如此美人。”
“這人,真是…..”
“真是….栩栩如生……”
“猶如洛神一般吶……”那惡人嫻熟地拍起了女孩的馬屁。他思慮片刻,瞥了瞥若顏那低眉長睫泛著微紅的臉龐,看似收起了狂妄,心中卻是又打起了新的小九九……
若顏看著這粗魯勢力的男人如此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自己,心中是說不出的厭惡和氣惱。
“張掌柜,今日我要的東西,可是有了?”
周希安打斷了那人不懷好意的思緒,是笑著提醒他道。
“周大人,您請二樓上座。今日您要拿的藥,我們老板晚點就會送來。還請您先喝杯茶,歇歇腳。”
那掌柜回過神來,立刻滿臉堆笑道。他依依不舍得瞥了瞥堂下的女孩,又似乎不敢耽誤眼前的應酬,只能暫且應付了起來。
看著眼前的掌柜仿佛熟知這位禮部侍郎的來意,兩人又十分親密無間。女孩方才感激的心中此刻又掛上了不解的疑慮…..
“這周希安,為人剛正清廉,又十分仗義。是爹爹常常引以為傲的門生,為何…..他與這店里的人有瓜葛……而且看上去……還那么親密。”她抬頭看去那男人在與父親面前截然不同的幾分輕浮舉動,心中不禁滿腹愁疑。
“狄姑娘!張某方才失禮了!失禮了!”
那掌柜吩咐著伙計將那公子招呼上樓,轉過頭來又打破了自己的思緒。
“這位小兄弟的醫藥費,我們金顯醫館會全額支付。我們也會讓我們這里最好的大夫去府上問診。還望您見諒、見諒呀。”
“掌柜的好意若顏心領了。不過還是不勞煩您費心了。”
若顏雖敬重那父親的得意門生,卻依舊不愿接受眼前這個人那虛情假意的道歉。
“汴京城醫館不止這一家,我們自己另找。”
“醫者仁心。只想請您往后不要昧著良心做生意。”
女孩輕蔑地寥寥道。
“蠻兒,我們帶南鈞走。”
“仲信,你扶著那邊。”
“小心….”
待若顏一行人扶著南鈞走出醫館,大家的心情都仿佛沉到了谷底。
“那周希安到底在搞什么鬼。”
“那劉顯仗著自己外戚的身份,讓手下的人作威作福也就罷了。”蠻兒扶著那虛弱的男孩,心中憤憤不平道。
“那周希安可是我們老爺禮部的人,怎么也跟他們…..”
“老爺那么器重他……”
一旁的仲信也是十分不解。
“他雖與那人走得近,但方才也算替我們解了圍…..”若顏蹙著眉頭無奈道。
“算了。”此刻她有些疲倦,已是不想再多費腦力去揣摩那官場的紛爭了。
“他拿出老爺來說事,也真是好意思。”蠻兒依舊不依不饒。
“那張掌柜,仗著自己有皇親國戚撐腰,耀武揚威,目中無人,可絕不是什么好人。”
“小姐您怕給老爺惹麻煩,就這么放過了他,他可說不定記著咱們的仇,來給老爺和小姐您找麻煩呢。”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倘若真要找麻煩,我們也不怕。”若顏很是冷靜道。
“周希安的事,我會提醒爹。”
“只是南鈞傷的如此重,南心和小豆蔻都還病著。我們得趕緊回去,還要去請大夫呢。”
三人扶著那虛弱的男孩走下了醫館的臺階,是緩慢又艱難地走入了街道的人流中。
此刻在人來人往的醫館斜對面,一條折進去的小道側邊,一頂羅紋刺繡,鑲著流蘇金邊的轎子正停在路邊。轎子邊的侍從徘徊在路邊,遙望著遠處醫館的動靜,仿佛確認過什么,接而走到轎子前,俯下身子對著轎中人恭敬道:
“王爺,周希安今日按照您的吩咐…..”
“嗯…..”
轎子里傳出了男人低沉的應允聲,隨著一襲蟒紋印花緞面袖據劃過轎簾,輕輕掀起的轎簾一角下,是露出了那男人威儀肅穆的面龐。
“王爺……您….”
“可是信不過那周希安?”下人知曉這兩人的秘密,卻是又對這個男人縝密的行為感到十分蹊蹺。
“信不過?”男人的嘴角是掛上了微微的弧度。
“你覺得呢?”他側目而去那侍從,侍從是立刻恭敬一禮以示失言。
“并非本王信不過他。”他目光看去那醫館,口中幽幽道。
“只是他并非本王的人。此事重大,若他…..有什么閃失,本王有責任。”
“我得看著他不是?”
寥寥數語而過略帶嘲諷的嘴角,他是沉思起了這始終不完全歸自己掌控的禮部之事。會試在即,心病難除,如今終是收網的時刻了……
正在他思慮片刻后。欲暫且放下轎簾時。那冷冽的眼眸中,主仆三人與男孩是從醫館里走了出來。男孩似是受了傷,被左右攙扶著…..男人覺得那左邊的侍從侍女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蹊蹺的直覺襲來,他瞇著眼睛看去了男孩的右側,一瞬間,那恍然入夢的身影一瞬間猶如一塊石子拋去了男人無邊無際的心湖,那心湖雖寂靜如淵潭,卻在此刻也竟然泛起了絲絲漣漪……
“她怎么會在這里?”他面不改色地脫口而出道。
“她?”侍從并沒有從那來往的人群中發現什么異樣,是對這個男人的話有些不明所以。
“王爺,您是在說….?”
遠遠瞧見那身影,除去一身淺云素色的綾羅綢緞外,女孩完全未飾粉黛,也未佩戴任何珠翠之物。但或許正是如此,他反倒發覺比起三年前,那身影出落地更加亭亭玉立、端莊沉穩。而那楚楚動人的面龐上,眉目呈轉于秋水,鬢腮沉夕于云間,褪去了幾分孩童的稚嫩,儼然已有了翩若驚鴻的傾國之姿……
“王爺?”
“王爺….?”侍從瞧見這個男人對著人群出神的樣子,心中很是疑惑。
“噢。”在侍從的提醒下他瞬間回過了神,只是朝堂的紛爭讓那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他凝望著女孩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凌厲目光又漸漸變得黯淡下來……
“沒事。”
男人定了定神,泰然自若道…..
“聽說這次籌捐善款,尚書大人躬行踐履,可是出了不少力?”
男人游離的思緒是想起來了什么。
“是的,王爺。”
“您向圣上進諫,讓文武百官為洪災之事籌捐善款。這狄大人,雖自視清高,總是不愿意親近于您,但此事倒是替您說了不少話,也默默捐了不少錢吶。”
男人點了點頭,又道:
“那太傅府的宅子,聽說也是被他借去了?”
“是的,是有這一說。”
“他借那宅子做什么?”轎中男人不解這一絲異常,倒也覺得十分有意思。
“這…..屬下不知。”
…..
“此事需要去…..?”侍從委婉問道。
男人游離著思緒、抄著手倚在轎中,是輕輕附議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