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我醒了過來。
這個屋子非常暗,只有藍色的頂燈在默默的發光。和我走之前差不多,畢竟我要求他們關燈了。
這是個大房間的里屋。那個大房間本身是非常舒服的休息室兼研究室,里屋就只有我這一個東西。
不過這里居然一個人都沒有,讓我覺得有點奇怪。
我翻身,緩緩的爬下了儀器。
我注意到角落里很多用完的罐子,能感覺的到里面殘留的神力——我之前要求他們往我這里定時提供一定量的魔力,但是其實不提供也行,它們就是幫我變強的。但是這些罐子堆放的過于散亂,一看就從來沒有被打理過。
我揮了揮手,感覺到了手間蘊含的魔力。我閉上眼感知,感覺自己似乎強了好幾倍。不過上面會議室里的那些人似乎都并不強,而蘭斯沃希所在的那里,只能隱約感覺到一股收斂的氣息,她比以前更強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光滑,和我十幾歲那時候差不多。看來成功了,但是我好像并非自然醒來的,同時感覺時間過的比我想象的要久不少。
這里有很多高質量魔力,但是我卻感覺有些不妙。空氣中彌漫著的魔力有些壓抑,有些緊縮,我感覺不太對勁,但是無所謂了,先走吧。
我往門口走,但是一腳踩到了什么。
是一封信,上面有我給阿卡的那個鎖。上面清晰的寫出了過了多久:八萬九千四百二十七年。
我頓感不妙,立刻拆開這個包含了我自己魔法的特殊鎖的信封。
“阿萊:見字如面。
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死了。
不過沒關系,你不用擔心我,也不必難過。畢竟我從始至終都過的是舒爽的生活,相比之下,你描述的那些各種苦難無論是什么時候的我都會覺得現在的生活完全值了。
但是我知道你是個有遠大目標的人,而且你一旦被喚醒,大概率是因為出了什么大事——不是因為我對你沒有信心,而是我眼見著這幫人亂鬧,不用想,未來必然會出大問題。
在你沉睡后沒多久,那個都快被我忘掉的祭司,阿斯洛·克里米爾,從西部回來了。
他迅速收編了其他祭司,立刻掌控了神殿,想拿走這邊的技術給西部來換取他在西部超然的地位,最終再統一整個四個區域。但是沒想到東部家族戰斗力那么強,在他動手去拿走技術之前沖進神殿把他趕走了。
這看起來是好事,但是問題在于,那個技術到家族手里了。
神殿的超然地位一下就被打破了,這里簡直成了大家族的后花園。
不過我還好。多謝了你給我的那些權限。之前有一次他們試探我,那時北部試圖在邊境動手動腳,所以我直接就拜托大祭司把那邊遠程攻擊直接解決了。一下我這里消停了不少,直到最后他們都沒敢做什么。
現在,少了你這樣獨立于各個家族,還有手段的人,狩獵神祇計劃結束后,我那些家族畢竟已經獲得了最大的利益,也開始安于現狀了。
可是人類的貪婪是無止境的。
他們開始瘋狂的壓榨已有的空間,然后借此,簡直是報復性的享樂,雖說合理,但那種形式尤其是時不時還“邀請”我去的,總之就是亂交派對我實在是有點接受不了。
而且說實話,小星球來的人反而更加難以出頭。現在小星球也沒有祭典了,每年分過去的神明之力也少的可憐,能來到主星的人屈指可數。
更何況神殿內部鉗制家族的人事實上大多只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這倒不是實現自己的愿望有什么不對,問題在于他們的愿望無一不是建立在大量人類的痛苦和溜須拍馬的社會結構上,而非追求更好的自己。
所以說,不思進取只知道內耗的社會非常糟糕,很顯然,這會是大問題。
你說的很對,在實力為尊的社會里談合理且平等的制度是不現實的,更糟糕的是,它教導底層的人也是實力為尊,而非單純的靠自己的意志改變這一切——我看到過好幾個好苗子被大家族拐走了。見識到所謂的花花世界,原本的志向被扭曲是很正常的。神殿早就不是當初你來的神殿了,真正忠于神殿的人所剩無幾,而且大祭司閣下的威脅作用也沒有那么大了。
缺口真的很大,我也不知道能說什么。我看著他們向上一步,又向下滑了更遠。
更何況,因為神已經不在神壇上了,所以尊敬神祇的人少了太多,這必然會出問題,龍神殺掉的那些人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甚至都還在可接受范圍內,最糟糕的是,當初阿月所在的那個敬神的那群人還在,甚至競選成功了“下引導者”。其實和引導者一樣,只不過引導者這個位置被你占上了,所以換了個名字。
然后她就開始打開神祇的封印,很多神祇出來,再加上還有很多人阻止我喚醒蘭斯沃希大祭司,然后,就拖啊拖,前段時間終于算是解決了,那些神祇全都被重新封印了。
我看到有人開始提議神祇力量的禁用。如果真的成功了,那將會更糟糕,毫無疑問,人類的進化已經出了問題,我實在是分辨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問題,總之就是,神殿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支配者,也更不可能有人能站出來再次統一一切了,尤其是那個下引導者出現以后,現在的神殿已經變成了傀儡。
再加上力量發展的停滯,那幫人快樂的享受,現在只是在不停的壓榨已有都空間和能量
我看到有些邊緣地帶甚至連星球都開始干枯了,人們只能往中間走。
事實上在那個阿斯洛·克里米爾回來之前一切還不錯,若是現在沒有這么大問題,我可以根本不會寫這封信,錄一個視頻就夠了。但是現在,我不寫這么一封加密的信,我不放心。
我在想,你原本的這個計劃看起來無疑是完美的,但是有幾個很重要的問題,一是我們低估了人類的劣根性,大多數人并不在乎未來與他人,尤其是在沒有規矩引導的情況下;其次你離開的太早也是問題。哪有那么多人天生可以與人那般爭斗在這個環境下也無能為力了;還有就是這里太大了,讓他們自以為自己的世界完全夠自己隨意使用也不會有任何后果。
更何況往往沒有我們這般的經歷,無論再強,再善良,心中也不會如我們所想。野狗尚且敢于與龍爭斗,在屋子里圈養的老鷹甚至可能被麻雀欺負。
我幫你看了它這么多年,我想,我馬上可能就要走了。無論結果如何,記住做好你要做的。只要是你堅定去做的東西,去做吧。我無法想象你醒來的時候這里會有多么糟糕——亦或是非常好,我也說不準,但我感覺出問題的可能性更大,最終,對它做什么處理,都是你需要思考的。
總之,介于某些神祇,既然你大概率不會讓時間重啟,那么就看好當下。我知道你做得到。
月朧和月朦也很好,希望你未來能夠見到她們,她們已經成長到能獨當一面了。
再見了,我的靈魂會在你的夢里保佑你。”
我緩緩的用力閉上眼,抬起頭,嘆一聲氣。
我在我的意識中,這千萬年的沉睡不過是一瞬,阿卡不過剛剛還給我打過招呼。
但看到這封信,看到熟悉卻又有些陌生——因為簡直規范的不像阿卡寫的——的筆跡,還有這略微發黃的信紙,我一下感覺到了時間的厚重。
沒由來的,我忽然想要再見一次阿卡,但是他已經,或者說早就死了,再也不可能了。我們之間隔了七萬年,估計連月朧和月朦也不見了吧。
我忽然感覺我的過去都在狂飆突進,為了我的愿望,哪怕阿月死了,被我親手害死了,我都忽視了周圍一直陪著我的人。
走出屋子,我發現原來的大房間內所有的家具都被撤走了,只有靠墻的一圈釘在墻上的椅子還在。有個大概百歲左右的人坐在那里打瞌睡。
我拍了拍他。
“我在干活呢……”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快速的睜眼。在和我目光對上的那一刻,他蹦了起來。
“你是誰?”
“時……時間賢者!”他驚叫道,然后后退了幾步頂到了墻,手慌亂的在空中揮了揮,“那個,那個!我是您的門童!不要,不要殺我!”
“我怎么會殺你?”我感覺又好氣又好笑,“很奇怪,在我不在的時候,神殿發生了什么?”
“那個,您醒了,需要我給那些大人們通報一下嗎?”他一直鞠著躬小心翼翼的問道。
“不需要。但是需要你給我講一講過去的事。從實說出,我會給你獎勵。”我沉思片刻,“否則,你會付出應有的代價。不要為了一點私心就說謊。要知道,我比這里所有的加在一起都強。”
“那個,其實,其實那邊有個記錄設施。”他指了指旁邊的記錄儀,“那個,那個比我說要清楚太多了。”
“你都看過嗎?”
“呃,是的,都看過。那些人其實不知道它的存在,只有我們這種一直在這里呆著的閑的無聊才會觸發那個認證——它好像需要我們在這里呆夠100年。”
“那么,就由你來給我講講重要的事吧。無論是歷史,還是現在,都和我說一說吧。”
我感覺和阿卡形容的大差不差,但是他們變本加厲了,一切都變得更加糟糕。
他們確實停止了力量的研究,為了鞏固了自己的統治。
上限提高了,他們并沒有因此選擇向外探索更強的力量,擴張自己的世界,反而想到的是故步自封,為了自己的地位穩固而再也不向外看。人類社會的內耗是如此可悲,也是如此可怕。
而我醒來似乎是因為那個偉大神祇,那位名諱不詳的時間神突破了封印導致的魔法動蕩刺激醒的。據說祂將那顆行星上的一切都殺死了,甚至讓宇宙的邊界坍縮到了那里。
不過也發生了一些很樂的事。比如他們打算停掉我要求的那些神祇力量來殺掉我,但很可惜,它不是靠那些東西驅動的。在發現這么做沒用后,他們陷入了恐慌,然后又給我續上了。
我就說這群天天只想著自己,甚至不喚醒我的東西怎么會一直給我送壓縮的魔力,原來是這樣。
現在宇宙坍縮的厲害,這么一說,難怪空氣給我的感覺這么糟糕。
聽完他說的之后,我陷入了沉思。
人類,真的很糟糕。就算我那個時候貧民窟中,主星的地下血腥不斷,但是從沒有鮮血,碎肉和斷肢污染那條原本用來接引神祇的大道。
神祇乃人類的引導者,我們卻把祂們封印甚至曾妄想擊殺。
人類擅長的根本不是發展,而是享受;人類喜愛的根本不是延續自身,而是滿足當下的欲望。
人類擁有情感,擁有道德,但這什么意義都沒有,只是增加了一種跨越自己底線的樂趣罷了!他們,我們無視了愛的深厚,僅僅把它當做日拋的消遣品了!
人類是喜歡毀滅的卑劣動物,正如悲劇一般,人類喜愛欣賞那些并未發生在自己身上,也覺得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虛偽的同情更是愚蠢,恃強凌弱,又是可悲。
毀滅是悲劇,單人們所愛的悲劇又是毀滅。
自然不與我們之間連接,因而毀滅眼前的一切,似乎是與我們無關的樂事。
正是因為生命雖長卻仍然不夠,這才讓我們能隨意破壞。
哪怕火焰把臺前燒的一干二凈,只要在幕后的人類還沒有被燒死,他們永遠都是笑著看著一切,等到自己退無可退,自食惡果,又開始后悔!
人類這種短視的動物,我到底是為什么會覺得,依靠我們這種生物自己,便能夠得到救贖?!
正是因為沒有引導,沒有規范,我們才會這樣!
我不由得握緊拳。
醉滄凊,真的是個很厲害的人。我為什么要那么早殺掉他?不,歸根結底,我為什么會那么早不能繼續工作了?
我想,可能在主星這明面上光鮮的生活給予了我虛假的希望吧。他們被迫變得那么溫順,我竟然敢相信!
人類不可悲,可悲的是我。
唯有身處悲劇的漩渦中心,才能格外的感覺到無力。
我是孤獨的,是毀掉了自己家鄉的可悲可恨之人。我是這個時代的無家可歸者。
但是總而言之,我做為人類并不希望人類毀滅。我還有些希望,我希望我能再次規范人類,讓人類重新被馴化,讓世界繼續發展。
首先,我就得去找蘭斯沃希。我們需要重新確立神殿的地位。無論哪怕現在的神殿都是家族的核心成員,但是只要她在,只要她愿意出現,“神殿”這一支力量就是世間最強。
我看到那個我的“門童”,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你叫什么?”我問他。
“我,我嗎?”他滿臉意外,但又充滿了擔憂和狂喜,“我,他們都叫我阿塵。”
“以后你就叫渡紅塵吧。”我略微思索,便給了他這個名字,“跟好我,從此你就是正式神官了。”
“是!”他的聲音格外有力,絕對是因為得到了'正式神官'的職位。
他的實力不差,能被塞到我這里當門童還一當就是百年,他絕對是被人排擠了,因而才微妙的更有培養價值。這該死的社會。
我們一路從邊緣密道樓梯上樓,一直從原本神官們開會的地方繞過,走到了蘭斯沃希擦拭刀刃之地。
我讓渡紅塵在外面等著我,然后敲響了門。
我感覺到魔力,她邀請我進去。
我看到她就坐在那個熟悉的椅子上,一時有些恍惚:“蘭斯沃希……大祭司。”
“祭司醉蓬萊,好久不見。”蘭斯沃希睜開了眼,“醉滄凊還在的時候囑咐過我,除去他還在的時候的那些祭司,剩下的人都不要全信。距離上一次,堯恩熙她來看我,已經過了多久了?那時候,她已經老的不行了。”
“她……最起碼已經過了上五萬年了。”
“而你,清醒不是因為恢復完全了吧?”
“是的。”我苦笑道,“是神祇'玄鳳'突破封印了。我想問,您能與祂一戰否?”
“是嗎。”蘭斯沃希緩緩閉上眼,又猛地快速睜開,其中蘊含的光芒幾乎要刺穿我的靈魂,“是的,吾感覺到了。”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她站了起來,“人間如何?”
“他們龜縮,甚至不敢喚醒我。”
“呵呵。”她快速輕笑兩聲,“好,也是。現今人類,竟然如此恐懼。他們的確應該有所知曉我們當年的風采了。”
她站了起來,推開了門。
門口的渡紅塵很顯然被嚇了一跳,差點跳起來。但是他還是戰戰兢兢的打了招呼,蘭斯沃希也微微點頭回應。
我們走到了會議室,隔著緊閉的大門,我還能聽到里面的聲音。
“我們的議題是,是否要喚醒'時間賢者醉蓬萊'?這是此議題的三百二十七次會議。”
“當然不能喚醒!”一個人叫到,“那你們東部豈不是要打破四部同調的協定——”
“我也贊同不喚醒!”另外一個人說道,“我是東部祭司,但是我也得說,過去的規矩已經過時了!”
“你是怕被揭發你干的爛事然后背處罰吧!”另外一個說,“都到什么關頭了,你能去殺那個神就趕快去啊!”
“你個南部的——”
我推開了門。
“諸位。”蘭斯沃希輕聲說,但是讓所有人,甚至半空中已經發射出去的魔法停了下來。
“安靜即可。在如此危機之時,你們的擔憂是合理的。但既然重新看到你們的大祭司,一切就應該由我們來安排。”我微笑著說道,語氣中不加掩飾的表達了對他們的厭惡,“都坐下吧,你們應當反省。”
空氣中安靜的只能聽到淺淺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他們慢慢的坐了回去,就像不想發出任何聲音一樣。
我微妙的感到一陣恍惚。此時的我,儼然擔任的是當年醉滄凊的角色。可能這就是“引導者”的“通病吧?”